向现实妥协
赵言舟看着她低垂的眼眸,垂在身边的手一点一点攥紧起来,克制自己想要抱住她的欲望,“你若不愿嫁给他,交给我,我来想办法。”
周许的眼睛倏然一亮,一抹惊喜之色,在她的眼底一闪即逝,这短促而微妙的眼神,还是被他洞察秋毫的目光捕捉到了。
他久久地注视着她,深沉的目光中,充满了希冀和对她深沉的关切。
周许怔怔地,眸光里刚燃起的一丝光亮瞬间暗淡,“我不想你因我陷入险境,如果真是这样,我会悔恨终身。”
良久,他侧过脸,轻笑出声。
“有什么好笑的?”周许微恼。
他果然收敛了笑意,半晌后,“你在关心我,我很欢喜。”
周许的表情有一瞬间不自然,恼羞成怒地说:“我何时没有关心你?”
他望着她,眸中有无尽的笑意蔓延而开,仿若明珠生晕,光彩流离。
窗外,月影遍地,桦树婆娑,夜风轻拂而意,修竹随风摇曳。
陆瑾辰听着清浅的汇报,“今日赵言舟在小娘子房间里,两人相谈甚欢,小娘子心情甚好。”
清浅话音刚落,只见陆瑾辰眸光微微颤了颤,他手上突然发狠,那茶盏一瞬间被他捏得粉碎,手掌也因为扎入碎片而被鲜血染红,而他浑然不觉。
次日朝堂上,皇帝看着陆瑾辰面如寒霜,和那用巾帛包扎的右手,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刚散朝就命人把他请到了内殿。
“她居然假扮坠崖?只因不想和你成婚?没想到她看上去柔柔弱弱,性子居然如此刚烈。”皇帝直摇头感叹。
陆瑾辰外表平静,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那你准备如何处理?”
陆瑾辰眉峰凝起,眸光黯沉如夜,“我有办法让她做出明智的选择。”
“伊娜和比桑蓄意害人是不对,你关几天小惩大诫就行,过两日太皇太后回来,她还得露面。”皇帝劝说道。
陆瑾辰平静的目光中,隐含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狠戾之色,“臣自会护她一世平安,仅此而已。”
王昶听说周许受伤,等不到午时就急忙赶了过去。
他眉梢轻挑,带着惯有的肆意调侃,“你现在终于能体会我去年卧床两个月的痛苦了吧。”
周许无奈地翻着白眼,“你是故意来取笑我吗?”
“不过你胆子真大,这么危险的事你也敢做。你要是想假扮坠崖,可以找我呀,为何要与伊娜联手,她可不简单。”
“我不想拖累其他人。”周许叹了口气,神情低落地说。
一个弱女子如何能与皇族抗争?王昶无奈地摇了摇头。
王昶离开不久,清浅来报,郎君等在门外有事商议,周许没有拒绝两人见面。
陆瑾辰一进来就看见她靠着隐囊,坐在床上,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的芭蕉树,不知在想什么。
他缓缓地走近,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今日可有感觉好些?”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周许转过头看着他,淡淡一笑,“好多了,有劳挂心!”
“阿许,你一定要与我如此生分吗?”
周许沉默不语。
“你不惜和伊娜联手,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离开我,你当真对我无半分情意?”
周许抬起头,看他眼神中隐隐露出一丝失望和痛苦之情。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找过你,可你不愿意退婚,不是吗?”
陆瑾辰无奈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漆黑的眸底闪烁着一抹深不可测的幽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中隐隐泛起。
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强硬地说:“你提其他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个不行。”
周许扬起头,眉目肃然地看着他,“若我执意要退婚呢?”声音冷冽,不掺杂一丝情绪。
他轻笑两声,凉薄的声音带着森然的寒意,“既然你坚决如此,那我只能告诉你实情。你自己衡量下是否还要退婚?”
周许蓦然转过头,“什么实情?”
“你自己看吧!”陆瑾辰从袖带里拿出一叠黄麻纸,周许打开一看,居然是诉状和证词,被告人居然是自己大兄长周归远。
“这是什么?”周许怒视着他。
陆瑾辰深色从容地说:“去年冬日,你兄长周归远和同僚一起在汴州酒楼包间喝酒,当地乡绅的独子卓敏喝醉误闯,出言不逊。你兄长和此人在喝醉情况下大打出手,用包间的花瓶砸到了卓敏头上,结果卓敏当场死亡。卓家告到了当地县衙,县衙以过失杀人定罪。卓家不服,认定是斗杀,县衙把案件呈到府衙,府衙还在调查时,你父亲花了一大笔银钱疏通,让府衙草草结案。结果卓敏的亲舅伯江奕云任大理寺少卿,在大理寺重翻此案。”
周许心中骇然,双手微微颤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陆瑾辰凝视着她,目光内敛,更显得稳重和干练。“阿许,你知道为何此时还是风平浪静吗?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不会让你的家人蒙冤。任何人在审查此案时,都会想一想是否能承担得起得罪御贤王的后果。所以他们会慎之又慎,过失杀人和斗杀都是杀人,可最后判决的结果可是有天壤之别。”
周许惶惶不安地问:“目前这个案子已进行到哪一步了?”
陆瑾辰的唇角轻轻扬起,牵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却是耐人寻味,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你放心,大理寺目前还在调查中,我的人全程都在‘协助’。我不会让你的家人受委屈。”
周许心中感到隐隐不安,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你父亲这两日就要到长安了,你若不信,可亲自向他确认。”他神色淡然的脸庞上,一双深色的双眸里,风平浪静。
周许唇角若有若无勾起一抹苦笑,家中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今年春夏回汴州时却一无所知。
陆瑾辰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不在意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但若你与我成婚了,我定会竭尽全力保你家人的平安,因为你的家人也将是我的亲人。”
周许沉默了许久,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如水的眸子似乎蒙上了江南水乡的烟雨,委屈而又忧伤,只一眼,便让人泛起了心疼。
她神色黯然地说:“让我先想想。”
陆瑾辰面带微笑地站起身,“你好好考虑,我随时等你消息。”
看着他走出房间,离开院子,周许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想要去做点什么,却发现它们变得无力和无用。
夜深人静,周许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绪像水池开了闸一样流出来,把她仅存的一丝睡意都冲得荡然无存。
难怪今年春回汴州时,阿娘的气色明显不如从前,阿耶似乎也苍老了许多,兄长在遭遇了如此大的变故,却还一如既往对自己嘘寒问暖。
从小到大,自己一直活在父母兄长的羽翼下,享受他们无条件的宠爱,却从未替他们想过。来长安近三年,一直任性地沉浸在自己感情世界里。父母每每来信都是报喜不报忧,对家里的事情知之甚少,却从未主动关心了解过。
想到这里,周许的眼泪滚落,她用被角默默地擦去,虽然没有发出一声哭泣,可随着眼泪落下,鼻子开始堵了,鼻息自然而然就变得沉重,在静谧的夜晚格外清晰。
果然如陆瑾辰所言,周通次日黄昏抵达长安,周许看着父亲两鬓的白发,脸上沧桑的皱纹,依旧慈爱的笑容。她的鼻子酸涩得发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下坠。
周通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纵容地笑着,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着:“不伤心,凡事有阿耶在呢。”
听到这话,周许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声音震耳欲聋,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过了许久,周许才渐渐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她努力调整着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这腿……”周通疑惑地问,周许忙解释着,“是我去终南山大兴寺参禅,马车的马儿突然发脾气乱跑,我无奈跳了马车才摔的,不要紧,医者说休息一个月就可以下地走路。阿兄你说是不是?”
周晏之不知所以,点了点头,今日小妹突然改口,还要求家里所有知情人对此事守口如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信里说,说有重要事商议,所谓何事?”周通迫不及待地问。
周许屏退了屋内其他人,只留下周晏之。
她努力扯出一抹笑,“我的事情先放一放,父亲,去年冬,大兄长过失杀人一事是真的吗?”
周通一愣,“你如何得知?”
周晏之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周许摇了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周通,“阿耶这是真的吗?”
周通眼眶微红,叹了口气,艰难地说:“是真的,但你兄长属于过失杀人,绝对不是斗杀,他虽易冲动,但绝对是个纯良的孩子。”
周许清凉的目光中,含了一丝淡淡的忧伤,“父亲可曾给州府好处,让他们定为过失杀人?”
周通愕然,久久没有出声。
周许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和平常显得无异,但是微红的双眼和忍不住颤抖的双肩出卖了她,“阿耶既然坚定地相信兄长是过失杀人,为何还要如此?”
周通沧桑的眉宇间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落寞,“是对方不服定罪结果,还试图买通证人做假证。从县衙到州府,归远被关了一个多月。你母亲日夜忧思导致疾病缠身,身体久久不愈。为了早日让你母亲安心,我才出此下策。这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自私啊!”
看着父亲无力地垂下眼眸,“阿耶……”周许颤抖的声音唤了一句,眼眶立即红了。她拉着父亲的手,安慰着:“没事,有御贤王在,没人敢诬陷兄长,他一定会还兄长清白的。”
周通苦涩一笑,“此事是他告诉你的?”
周许抿着嘴,点点头。
听完两人对话,周晏之心里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思绪万千,无数个念头在心中闪现,却是毫无头绪。
夜深,柔和的月光轻轻地抚摸着树枝,落下细碎的黑影。
周许小院的窗户里透出一丝光亮,烛光下,女子纤细的背影显得尤为单薄凝重,犹豫踌躇了许久,她最终还是把写好的信装进了锦囊。
次日清晨,周许让阿橘悄悄把信送到了赵府。
陆瑾辰下值后,听闻周通的消息,立即赶到周府。
面对态度谦逊又诚恳的陆瑾辰,周通心中甚是欣慰。
周通原本对陆瑾辰是极为满意的,但今日刚听说他在草原娶了回纥公主。作为朝廷在野多年的官员,他自然明白这是他以大局为重,迫不得已的行为,但心里总还是担心阿许受委屈。
陆瑾辰赧然一笑,真挚地说:“还请伯父可以允许我早日迎娶阿许。我定会把周家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亲自监督妥善处理。”
周通听懂了陆瑾辰的话外音,勉强地笑了笑,“你们的婚事我会和阿许商议后再定下来。”
陆瑾辰抿唇一笑,理解地点了点头。
把人送走后,周通大步走到周许跟前,“你写信给阿耶,是因为御贤王要娶回纥公主的原因吗?”
周许无谓地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因为我想你们了,我想让阿耶阿娘早点来长安,因为陆兄长想尽快成婚,你们也要早点过来准备。”
“阿许,你受委屈了!你是真心想嫁给他吗?哪怕他以后可能会三妻四妾?”周通不放心再次确认。
周许淡淡一笑,“我当然想嫁给他,不然当初也不会追着他去云州。因为我心里有他,所以这些问题我都不会放在心里。更何况他娶伊娜公主也是形势所迫,这不是他本意。”
周通叹了口气,“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阿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要你们能幸福就够了。”
周许的笑容云淡风轻,默默地看向窗外。
等赵言舟午后回府,看完周许给自己的信件后,拿信纸的手越攥越紧,笑容变得苦涩,眼里也有了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