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原点
夜幕降临,一颗颗亮闪闪的星斗,镶嵌在黛色的夜幕上,像熠熠生辉的宝石。
清浅的腰间只是破皮的轻伤,简单地包扎后,跪在陆瑾辰面前。
陆瑾辰今日在宫里和皇帝商议着太皇太后回宫的事宜,直到薄暮冥冥才回府。
此刻他脸色铁青地听着清浅汇报,“有两队黑衣人一起追着马车,直到马车坠崖才散去。属下失职,请郎君责罚。”
陆瑾辰紧绷着脸,竖起的眉毛下,一双被怒火灼红的眼睛射出两道寒光,下唇已被咬出一道牙痕,他心中震怒,胸膛中犹如燃烧了一团烈火。
林秀站在门外,请示:“周二郎君在门厅等候多时,郎君是否去见?”
陆瑾辰陡然起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周晏之焦急地站在桌旁,转身看到陆瑾辰,急忙上前,“不知伊娜公主是否已经平安归来?听下人说,阿许是坐着公主的马车一起去大兴寺参禅礼佛,她和天远至今未归。”
陆瑾辰闭上眼睛,极力压制着情绪,“伊娜也未归,你叫上你府里的人,我们一起连夜去寻人。”
周晏之急切地点了点头。
月色如银,洒在静谧的山林之上。风吹过树梢,发出呼呼的声音,仿佛是大地在低语。远远传来几声野兽的咆哮声,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令人毛骨悚然。
周许躲在小溪旁边丛林里,担心黑衣人还未走远,不敢生火,一个人在灌木丛里瑟瑟发抖,苦笑着等待。
终于有一个脚步声匆匆而来,走到了小溪边,左右张望着,月光下那人的身影有些眼熟。
周许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她紧紧地闭上眼睛后再次睁开,果然那个影子还在,“呦呦!呦呦!”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周许再也忍不住,激动地回应着,“我在这里!”
她艰难地站起身,赵言舟一怔,回过头,箭一般地冲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仿佛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般。
“你怎么在这里?”周许声音带着些许哽咽。
赵言舟红着眼眶,没有掉眼泪,只是把她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喊“呦呦,呦呦!”
过了许久,赵言舟才松开了她,上下打量着,“伤哪了?
周许撅着嘴,“我腿疼!”
赵言舟背过身蹲下,“我背你。”
要不是夜晚路不好走,他想抱着她。
他就该抱着她不松手的。
背比抱更亲昵。
周许趴在他的背上,彼此的身体就这么紧紧地贴着,她甚至能听到他胸腔内的心跳……沉稳有力、一声又一声。
气氛有些微妙,连带着她缓和过来的心情,也开始变得微妙。
不像是劫后余生,反倒像久别重逢。
“你何时回长安了?你为何知道我在这里?”周许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赵言舟缓缓地说:“月初时,崇德派属下来云州商谈开放互市。我听到他提起御贤王,说他在草原已经和伊娜公主成婚的消息。因此我当即向刺史请求回长安,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今日辰时才抵达长安,我去府中寻你,听阿桃说你来了终南山大兴寺,我就跟过来了。”
“那你怎知我在小溪边?”周许好奇地问。
赵言舟微笑着,“还记你曾经说过的话吗,如果在闹市走散就在原地等,如果在山林走散,就在水边等。阿许,我一直都在原地等你,只要你愿意回头。”
周许红了眼眶,这是儿时一起在林间玩耍走散后,她寻到他时说的话,没想到他居然记了这么多年。
周许沉默不语,只是将搂着他脖子的手臂紧了紧。
两人正无言时,从溪边丛林里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星星点点的火把慢慢靠拢,逐渐将他们包围了起来,一支支燃起的火把亮透了整个夜空。
赵言舟把周许放在了地上,护在了她的身前。
伊娜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抱着双臂嗤笑着,“啧啧啧……如此郎情妾意,真应该让御贤王来看看她的未婚妻。”
周许冷静地说:“你带这么多人,想做什么?”
伊娜冷笑一声,“既然你没坠崖而亡,那我只有亲自来送你上路。”
“你为何要如此?我早已说过不会和你争那个人。”
伊娜脸上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只有死人才不会争,今日我就送你们两个人一起走,这样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黑衣人慢慢靠近,赵言舟环顾四周,伸开手臂小心翼翼地把周许护在身后。
对方有约二十人,赵言舟警惕地看着他们,如果只有他一人,尚且能应付,但是现在周许脚上有伤……
片刻后,周许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后面的人影,轻笑一声,“看看你身后!”
伊娜蓦然回头,只见穆尘、孟霜和天远带着一群人从林子里走近,瞬间又包围了她们。
伊娜脸色一变,恼羞成怒地说:“你骗我,你耍诈!”
周许冷笑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只许你带人就不许我提前布防吗?”
“你想如何?”伊娜咬牙切齿地问。
周许微微一笑,“我不想动手,按原计划,马车失控,我坠崖身亡。你只需管好这些人的嘴,回去接着享受你的荣华富贵。从此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伊娜深吸了口气,强笑着,“这次算你狠,咱们下回走着瞧。”
话音刚落,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周许猛然想起,心里暗自一惊,拉着赵言舟的手,欲往树林里躲。
赵言舟不明所以,还是顺从地跟在她身后。
周许的脚受伤,走路不利索,刚进树林。只听见身后一骑马急驰而来,冲到跟前,乘者缰绳一勒,那马陡然停住,再也不动。
“阿许这是要去哪里?”周许未抬头,她可以想象在这漆黑的山林里,他那张面若寒霜的脸。
自得知周许不知去向后,陆瑾辰的心像奔马一样在慌乱地奔驰,他不断地想着周许可能面临的困境,只觉得阵阵惊恐袭来……一路上他拼命驱除心中这可怕的想象,但是心一翻腾又想到他不愿联想的情境。
直到看见她拼命往漆黑的山林躲的身影,他终于放下心来。此时他又气又恼,果断翻身下马,走近,紧紧地扣住她拉着赵言舟的手腕,冷冷地质问着:“你要去哪里?”
“放开我!”周许感觉自己手腕要断了,使劲挣脱他。
赵言舟伸手抓住陆瑾辰的那只手腕,厉声说:“放开她!”
陆瑾辰手臂一扬,意味深长地看向他,“这是我和我未婚妻之间的事,何时轮到外人插手?”
说完,他打横将周许抱起,大步流星地把她放到马背上,自己翻身上马。
周许回头,怒视着:“放我下去。”
陆瑾辰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若再不听话,今晚就别回府了。”
周许恼怒却又无可奈何地转过身。
陆瑾辰骑着马走到溪边,对周晏之说:“请周兄把这些人都带回去,我要亲自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赵言舟看着他带走周许的背影,他的面色阴沉可怕,胸膛里燃烧的烈火几乎可以喷薄而出。
寂静的夜晚里,大地仍然沉浸在梦乡之中,周许小院一屋子烛光,明亮而柔和。
“啊!”周许疼得脸色苍白,下嘴唇咬的一片嫣红,看起来让人既怜又爱。
老医者查看周许受伤的脚踝,纤细白嫩的脚上肿大的踝关节显得特别的突兀,他只是用手轻抬起她的脚……周许就疼得瑟缩地抖了抖。
陆瑾辰面色凝重,看起来她的伤不容乐观。
老医者摸着胡须说:“小娘子的脚伤有些严重,骨头裂了,好在裂缝不大,至少需要修养一个月方可下地。我稍后写个药方,你们按这个去抓药,每天记得按时喝药。”
陆瑾辰看着她身上斑驳的血渍,“身上可还有其他伤?”
周许黯然地摇了摇头。
陆瑾辰转头吩咐清浅,“天亮后,你去请一名女医替她全身检查,有伤一定要及时医治,我那还有上好的金疮药。”
今日的早朝,陆瑾辰觉得格外漫长,朝堂散去后,他迫不及待地向皇帝告假,来到周府。
女医刚仔细检查完周许的伤情,向他说明情况:“小娘子身上有多处擦伤,好在不算严重,按时敷药不会留下疤痕。只是她除去脚伤外,肺腑也受了震荡,还需好生静养……”
陆瑾辰舒了一口气,命人送走医者后,他看着床上紧闭双眸的人,轻声说:“你好生养伤,我晚点再来看你。”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周许缓缓地睁开了疲惫的双眼,这样的结局她不是没想过,但她心中存了一丝侥幸,或许自己真的可以如愿呢?不曾想还是回到原点。
陆府的庭院,伊娜,比桑和阿蓝跪在前面,后面跪着的是山林里负责追杀的黑衣人。
陆瑾辰指着那面生的黑衣人,“你说,若有半句虚言,我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那黑衣人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小的是被雇来刺杀马车里的小娘子,如果成功了还有额外的赏赐。我并不知坐在里面的人是御贤王的未婚妻,否则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谁雇了你?”陆瑾辰怒眸一瞪。
那黑衣人直起身,手指着伊娜旁边的比桑,“是他来寻我们。”
“咚咚咚……”比桑连连磕头认罪,“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此事与公主无关,请御贤王恕罪,以后再也不敢了。”
很快地上鲜血蜿蜒而下,分外触目惊心。
看着陆瑾辰依旧无动于衷的表情,伊娜跪着上前抱住了他的大腿,哭着说:“是我撺掇周小娘子出逃,都是我的错,请王爷饶了叔叔,求你了!”
陆瑾辰冷着脸,“把公主带回自己的院子,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外出。其余人每人杖责五十,留下比桑和阿蓝,其他人送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此刻周府内宅也在算账,阿桃、天远、穆尘和孟霜忐忑地跪在东厢房院子里。
周晏之听完了孟霜和天远的叙述,气得在院子里来回走着,脸色由白转青,太阳穴上青筋暴起,满腔怒火无处喷射,“这一次你们自己去领罚,若再有下次,我一定会将你们驱逐出府。不要指望阿许会保你们。”
“多谢郎君!”四人俯身谢恩,周晏之怒气冲冲离开。
“阿许!”周许一听,忙拉上丝衾盖住自己的脸。
“我知道你醒着,你可知这次有多危险?你若不想嫁给他,等阿耶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商议对策,去求圣人。你为何要这样将自己置于险境?你可知当我看到你的信,当我得知马车冲下山崖时有多担心吗?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先想想家人?等阿耶到了长安,看你这样子该有多心痛?”周宴之火冒三丈地怒吼着。
周许眼眶发酸,她拉下丝衾,红着眼睛,低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说完眼角缓缓流下了泪水。
周晏之深吸了口气,平复了心情,看她真的认识到错误了,又安慰着:“我不是责怪你,而是担心你,你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不要总是受伤,让家人看了痛心啊!”
周许抿着嘴,点了点头。
周宴之顿了顿,“阿桃和天远以后不能留在你身边,我让他们去我院子。”
周许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哽咽地回答,“嗯。”
看着她不愿多说的样子,周晏无奈地走出去了。
周许拉上丝衾,躲在里面,怪自己一时冲动,连累了这么多人。
“小娘子,赵郎君来看你了。”阿橘站在周许床边轻轻地说。
周许立即掀开丝衾,擦干眼角的泪水,“快扶我坐起来!”
赵言舟进来时,看见她靠在床头的隐囊上,笑意隐隐地看着自己,只是红着的眼眶出卖了她。
他仔细打量着她,眼神中充满温和之色,关切之意尽显,“你的脚还好吗?还有哪里伤了?”赵言舟关切地问。
周许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了,脚上的伤休息一个月就可下地了。”
赵言舟明亮的双眸,像寒星般璀璨夺目,闪烁着坚毅之色,令他那俊朗的脸庞上,多了一种刚硬如铁的意味,“如果你不想嫁给他,只要你开口,我随时都可以带你走。只是你万不可再独自冒险了!”
周许默默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