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物不及你
赵言舟慌忙背起已瘫软的女子,大步流星地把她送回了自己的房间。
医者还未赶到,王姝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身体痛苦地颤抖着。周许急忙用剪刀剪开了她伤口处的衣衫,和婢女一起把她扶到榻上趴着,用凉水不断地冲洗她的后背,直到医者赶到。
赵言舟和王刺史焦急地等在门外,周许忧心地站在床头,看着医者对王姝的伤口有条不紊地进行清洗、上药和包扎后,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医者出门后,颇感欣慰地说:“伤口处理得及时,并未产生大面积感染,以后定要每日按时喝汤药,坚持清洗换药,过段日子即可痊愈。只是这几天伤者会感觉到疼痛。”
王刺史舒了一口气,接着又问:“会留疤吗?”
医者轻叹着说:“烫伤面积不小,多少会留些,你们可多寻些地榆,它的叶像榆但要长些,有黄瓜香味。它对治疗烫伤有奇效,既可缓解疼痛,也可去疤痕。这东西喜生于山坡、谷地和丛林。虽不常见,但是若用心,还是寻得到的。”
“下官即刻前去山里找。”赵言舟拱手请示王刺史,王毅点了点头,让家里的下人也跟随一起。
看着趴在褥上的王姝紧皱着眉头,努力忍受背上着剧烈的刺痛,周许心疼地说:“阿姐,伤口太疼你就喊出来,别憋着。”
王毅坐在一旁,摸着她的头,怜惜地说:“阿姝,言舟去寻地榆了,等找回来给你用上,就不会这么痛了。
王姝惨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这一晚周许一直陪着她,她给王姝读话本,讲笑话,一直到星月消逝,东方泛白,王姝终于沉沉地睡了。
周许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只见赵言舟站在门前,他满脸疲惫,但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是炯炯有神,他高兴地拿出布袋里的地榆。
周许按照医者的嘱托,小心翼翼将地榆研成了粉末,用油调制好,轻轻擦到她烫伤的地方,很快就止痛了。
众人大喜过望,王毅更是感激地揽过赵言舟的臂膀,轻轻地拍了拍。
“嘶……”赵言舟摸着自己的臂膀,直咧嘴。
周许这才注意到他的肩膀后面的衣衫都染红了。
周许二话不说把他带到隔壁房间,关上门,她面无表情地准备着药水药膏。
赵言舟见她隔膜的态度,犹豫踌躇地说:“我没事,就是上坡时不小心踩空了,滑了下去……”
周许见他声音愈来愈小,最后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阿姐受伤,我知道你很着急,可再着急你也得顾着自己身体啊。”
“嗯嗯……”赵言舟连连点头。
“把衣服脱了!”周许没好气地说。
赵言舟在桌旁坐了下来,解开前面的衣带,后背伤口已经结痂,伤口处的布料却已经和皮肉粘粘在了一起。
男人闷哼一声,欲强行脱下衣衫,使原本已经止住血的伤口再度裂开,涓涓的血迹瞬间涌了出来,将原本就暗红的衣衫染的更黑。
“我来!我来!”周许连忙阻止他,赵言舟勉强地一笑,唇瓣干涸,就这一会的功夫,额上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周许小心翼翼地用药水洗着伤口,让其粘粘处自动脱落,待背上血迹洗净干爽后,她用手指轻轻地在伤口处涂着药膏。
冰冰凉凉的手指划过伤口,让他的身体忍不住微微怔了一下,肌肤之间这种细腻触感让他为之颤动,如同一股强烈的电流划过身体,让他恨不得立刻躲开,却又十分贪恋。
赵言舟闭上眼睛,极力地克制着自己心里异样的情愫,心底的那股气势汹汹的炙热。
周许见他攥紧的拳头,微颤的臂膀,恍然,“我轻点!轻点!”
“我自己来!”赵言舟转身一把夺过药瓶,披上衣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下手有这么重吗?”周许无语地叹了口气。
牟羽自得知赫敕战死后,一夜未眠,赫敕是跟了自己十年的大将。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征战,没想到一次试探,就让他命丧黄泉。看来这位大唐来的御贤王实力不可小觑。
牟羽的长子牟沧主动请战,要为赫敕报仇。
牟羽摇了摇头,“这个仇,我们肯定要报,但是怎么报仇,需从长计议,不可冲动行事,去把仪王请来。”
片刻后,仪王李侑匆忙进帐,牟羽一脸肃然,“眼下大唐御贤王来势汹汹,此次和他免不了有一场大战,不知仪王对此有何高见?”
李侑沉思了会,嘴角含笑着,“关于我这个外甥,那是自小就立志要做一代贤相的未来政客,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但上半年探子来报,他在年初居然接受了皇帝的赐婚,而且和此女子感情甚好。此事在长安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接着说下去。”
“昨日我派去在阿赢身边的人回来说,前些日子,阿赢险些捉到一女扮男装的人,此人恰好陆瑾辰的未婚妻,只可惜她被州府的官兵救走了。”
牟羽听完,沉思良久后,哈哈大笑,“即刻派人把李赢快马加鞭地接过来。”
自上次和赫敕的那一战后,已过去几天天,陆瑾辰带着比栗的一万多人仍然驻守在原地。
登里收到陆瑾辰的信后,亲自带着自己部落的一万多人前来支援。
崇德和王昶一起带着人也在赶来支援的路上。
眼看着援军快到了,陆瑾辰心里却有些焦虑,赫敕战死了,但牟羽却没有立刻行动。
虽说双方现在兵力不分上下,但是陆瑾辰这边是集合了三个部落的人力。如果主动出击,近五万人连续长途跋涉后,战斗力势必会大降,如果不能迅速结束战争,那他们的后勤补给将会难以持续供应,到时只怕是不战而败。
如果不主动出击,那三个部落几万人长时间逗留在比栗的部落,也不现实。
在这段日子,陆瑾辰白天一直带着士兵不断地扩大自己在草原的足迹,他欲争取熟悉每一处地形。
晚上看着眼前的舆图,他脑海里仔细回想着漠南草原上的每一处细节,如若主动出击,该如何应对最好。
草原的夜色,月朗星稀,四周一片静谧。毡帐内唯有一道身影仍在低头书写,执笔的手动作流畅沉稳,宽阔肩背挺得笔直,身影巍然不动。直到女子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注意到,放下笔,转过身,“何事?”
伊娜腼腆地说:“我给夫君送来了一壶奶茶,喝了可提神。”
陆瑾辰看了眼一旁小圆桌上茶壶和碗,点了点头,心平气和地说:“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看着他眼角淡淡的笑意,伊娜的脸不禁微微热了起来,转身出了毡帐。
次日清晨,旭日东升,万道光芒把草地上低矮的花草、树木披上了霞光。
一束淡蓝色的炊烟从帐篷上袅袅升起,在刚刚苏醒的草原上游动,丝丝缕缕轻飘飘地融入晨雾里,仿佛是草地连接苍天的丝带,如诗如画。
王昶和崇德带着人先到了,陆瑾辰,比栗和额尔一同去迎接。
王昶激动得一把抱着陆瑾辰,“表哥,再见到你真的太好了,下次再不许把我撇开了!”
陆瑾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毡帐内,陆瑾辰说了目前的困境,底下将领们众说纷纭,意见不一,这一仗不可避免,但主动权在牟羽的手中。
一番争论后,众人散去。王昶见比栗一直倾尽全力帮陆瑾辰,佩服不已,半开玩笑地问:“表哥是如何说服了比栗?我看他现在可是一心都向着你。”
陆瑾辰直视着王昶,淡淡地说:“我和比栗的小女伊娜成婚了。”
王昶嘴角的微笑凝结,他本来猜测,表哥肯定拿什么做交换了,却没想到……
王昶觉得自己听错了:“表哥,你再说一遍。”
陆瑾辰说:“我和比栗的小女成亲了。”
王昶猛地站起,拔出手中的剑,指向陆瑾辰的脖子,眼中喷火道:“你竟然忍心如此伤害阿许?”
陆瑾辰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闭上双眼,“这并非我所愿,可我别无选择。”
王昶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剑,失望地看着他,“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肯定会后悔的。”
云州州府后院里,周许仔仔细细地给王姝上药,这地榆的效果是真不错,擦涂了几次后,伤口便就不再疼痛,现在已经连续用半个月,伤口早已结痂。
周许笑着说:“我看再过几日,伤口结的痂都能掉了,也不枉赵言舟隔三差五去山里寻地榆。”
王姝羞怯地说:“赵郎君是真君子,只为何最近都没见到他人?”
周许不以为然地说:“不知他在忙什么,我也没见到他人影。”
其实赵言舟是故意躲着她,那日脱衣擦药时,只是手指尖的肌肤接触,就让他如同触电般颤栗不已。他不想在周许面前暴露自己的心思,徒增她的烦恼。
但周许明显不这么想,此刻赵言舟看着坐在榆树下的周许,她正百无聊奈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看到他走了过来,周许马上从凳子站起身,欣喜地问:“你背上伤好了吗?”
赵言舟身子一僵,别过头,也不看她,生硬地答道:“好了。”
周许也不介意他别扭的模样,笑吟吟地说:“那你今日去看看阿姐吧,她的伤也快好了。阿姐喜欢写字,你看,我连礼物都帮你买好了。这可是我花了不少银子托人去墨斋订的紫毫笔,最适合她用了。”
紫毫笔选用山野兔背部的一小撮毛制成,这部分的毛光亮又挺拔有弹性,比普通兔毛坚长而健利,稀少而名贵,是毛笔中的精品。
赵言舟无奈地说:“你这么希望我去看她?可以,我可以作为朋友去探望她,但仅此而已。这段日子,你没少在我面前说她的好话,我明白你的意图。但是阿许,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你却硬生生地把我推给别人,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太残忍了吗?”
周许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眉眼里满是哀伤的人,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我,我只是不想你错过一段好姻缘,却没考虑过你的感受,我看她对你……”
赵言舟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她对我有意,我就该接受她吗?那我对你有意,怎没见你心软接受我呢?”
周许被问得哑口无言,默默地垂下了眼牟。
她感觉到赵言舟的眼神在她身上扫过,轻柔而灼热,让她不敢正视他的眼神。
“世间万物不及你。除了你,其他人都是将就,而我,不愿将就。”赵言舟坚定地说。
院门未关,这一幕,这一段长长的对话,尽数被站在院门外的王姝听得清清楚楚。她攥紧了手里的拳头,眸光流转闪过一抹寒厉。
夜里,周许照例帮王姝上药,不经意地问:“阿姐,你那日主动挡下鸡汤,是因为心悦他吗?”
王姝拧紧眉毛,反问:“如果我说是,你会帮我吗?”
周许想起今日赵言舟的话,轻叹着,“阿姐如此善良,心思细腻又刚强。这世间总会有一个人能读懂你,欣赏你,爱慕你。”
王姝委屈又不甘地扬声道:“为何偏偏我中意的人却不愿看向我呢?”
周许无言,只能默默离开。
王姝觉得自己如同那棵默默展颜的兰花,经过漫长的守候,只为等有情人远道而来,用心浇灌,驻足片刻。
任凭春去秋来,她从不与众花争妍斗艳,那一抹湛蓝与幽香,只静悄悄地独自绽放。
而现在这个人终于出现了,倘若此生有幸能得到他的心,她必定即许一人以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地对他。
想到这里,她嘴角浮起一抹苦笑,转身走向墙角的海棠花,用剪刀把叶子和根茎都剪了下来。
“小娘子这么晚了,还修剪枝叶吗?不若明日再剪?”婢女问道。
王姝眼底薄薄的悲凉浮漫出来,麻木地说:“今夜不剪,我恐怕难以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