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都说秋雨易使人多愁善感,“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 对着秋雨惆怅的不止周许,还有赵言舟。
他无事时经常拿着房间的弓箭发呆,丁冲笑着问:“郎君想去打猎吗?你以前可喜欢打猎呢!”
赵言舟默默地放下弓箭,只是轻笑反问:“是吗?”
丁冲看着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人,哪里还有当初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模样,完全和以前判若两人。
“茅檐细雨湿炊烟,江路清寒欲雪天。”果然下了几天的秋雨后,开始下雪了。
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雪子落到地上,落到树叶上,发出细微的“沙沙沙”的声音。不一会雪越下越大,雪子渐渐变成了一片片白皑皑的雪花,从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赵言舟抬头仰望天空,那雪花在空中飘舞着,好像满天的碎纸片在从天上飘落下来,雪越下越大,屋檐上竟然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欣儿看着赵言舟一直在站在院子里,任凭雨雪打湿了自己的衣襟,忙吩咐丁冲撑着一把油伞走了过去。
赵言舟只是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隐隐约约地,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胖墩墩的雪人,斜着带了一个草帽,还围了个红色的围巾,两个黑石头做的圆圆的眼睛,胡萝卜做的鼻子,还有两个带衩的树枝做了双手。
“谁这么皮?替我把雪人堆了?”
“呦呦自己猜一猜!”
“我昨晚才回到家中,卯时就起来给你堆雪人,你不谢我,还要追我,好狠心一女子。”
这些对话让赵言舟头痛欲裂,最后他捂住了头,蹲在雪地里,到底是谁在说话?
丁冲忧心地看着雪地里的郎君,只见他缓缓起身,默默地走了进来,看着自己:“呦呦是谁?为何我觉得这个名字这么熟悉?”
丁冲听了,大惊失色,怔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就,就是郎君儿时的一个朋友,后来走了。”
赵言舟看了看丁冲的表情,知道他在说谎,这个家里所有知情的人都在瞒着他,只有他一人被蒙在鼓里。他失望地摇了摇头,又走进了雪地里。
赵元从军中归来后,听了丁冲的汇报,长叹了一口气。
丁冲实在不忍心,“我们这样瞒着他,真的是为他好吗?”
赵元疲倦地叹息,“我又何尝想隐瞒?我是担心他忆起往事后,对他的打击更大。”
这一晚,赵言舟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和一个五岁的女童一起开心地玩捉迷藏。一晃女童十岁了,微笑着对他说:“我希望你有战胜病魔的勇气,不要懦弱不要畏惧,心有所向一生明朗!”他跟在女童后面跑着,跑着跑着,他长大了,他被绊倒在了雪地。一个身着男子装扮的女子不小心扑倒在他的怀里,他忍不住抱紧了她。呦呦,我们成婚好不好?我们年底就成婚好不好?他拥抱着怀里的人,忍不住吻了她。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整夜,第二日丁冲起来时,发现院子中间堆了一个滑稽可爱的雪人,不仅戴着草帽还围着红色的围巾。
赵言舟躺在雪地里,身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郎君!郎君!”丁冲连忙跑过去扶起他他,赵言舟坐雪地里,神情悲伤地抱着头,痛哭了起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把呦呦弄丢了!是我把她弄丢了!”
赵元闻声赶了过来,忙命下人把他扶进屋里坐,赵言舟刚坐下,突然醒悟,忙拉着赵元的手臂,急切地问:“阿耶,阿耶,呦呦呢?我们不是已经订亲了吗?我们不是快要成亲了吗?”
赵元看着眼前痛苦哀伤的人,细想再三,还是实话实说了,“你和她的婚约在今年五月已经取消了。”
赵言舟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睛质问:“为何?为何取消?”
丁冲一口气把整个事实从头到尾都说了。从他落崖失踪后,周许带着人沿着湖边找了近两个月无果,因此赵父才取消了婚约。后来周许回长安休养了一个月后,再次带人去找,这次终于找到了,但发现他已经娶妻。最后她伤心吐血在床上昏迷一个月才醒。
赵言舟听完,整个人觉得胸闷气短,浑身发抖,最后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地上。
“快叫医师!”赵元忙扶起他。
站在一旁的欣儿看着不省人事的赵言舟,默默地流下了自责的眼泪。
“郎君是气急攻心,老朽开一些疏肝理气、清热泻火的汤药给他。最重要还是要控制好情绪,不宜再受刺激,避免加重病情。”老医者把完脉后,缓缓地说着。
丁冲送走医者后,回头看着躺在床上的赵言舟,踌躇半天后离开了。
长安还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到处一片银装素裹。听到周许的马车已经进了长安城。陆瑾辰怕她衣服没有穿够,拿着一条大氅,在周府门口来回踱步。雪花片片地落在他的头上、身上,他丝毫不在意,眼睛一直期盼地看着马车要驶来的方向。
周晏之看着他浑身落雪的模样,劝他进屋等,他丝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不用,我就在这里等她。”
正说着,远处缓缓驶来一辆马车,马车后还跟着两个骑马的人,车顶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看到马车停下,陆瑾辰立即迎了上去,只见车门推开,跃下来一个活泼的少年,美目流转,叫道:“兄长!”
陆瑾辰赶紧给她披上大氅,关切地问:“冷不冷?”她笑着摇了摇头。
王昶在一旁,看着表哥低着头对周许殷殷的问候,神情关切,带着不自知的亲昵,瞬间黯然失色。
周许抬头看见站在一旁笑吟吟的周晏之,迫不及待地喊:“阿兄!”
周晏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问:“这几日落雪在外可有吃苦?”
她吐了吐舌头,调皮地说:“我甘之如饴。”
陆瑾辰看着还站在外面的王昶,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次辛苦你了,出门在外这么久,你先赶紧回宫,向你皇兄报声平安!”
王昶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进门,周许迫不及待地给周晏之和陆瑾辰讲起了在华山的种种奇遇。
“尤其清晨的日出,真可谓‘日出东方披金鳞,金光如雨沐群峰’。”看着她喋喋不休地模样,陆瑾辰只是宠溺地笑了笑,默默地给她夹着菜。
周许摇了摇头,遗憾地说:“你们没去,真是太可惜了,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去看。”
周晏之笑着催促:“我们日后一定去,你先吃饭。”
周许见他一副敷衍的模样,有点鸡同鸭讲的感觉,不甘心地拉过天远,“你说,朝云峰的日出是不是如仙境一般?”
天远笑着连连点头。
陆瑾辰看着她此次回来后,明显活泼开朗了许多,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皇宫内殿,皇帝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王昶,“这冬天去爬山可有意思?”
王昶想起周许看日出时,兴奋地抱着他又蹦又跳的孩子般模样,不由得嘴角微微一笑,洋溢着幸福的语气说:“有意思,很有意思!”
皇帝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说:“前几年你长年在外,不在长安就罢了。今年你既已准备留在工部,那就好好干。我让人在宫外给你建的宅子早已经完工了,你想什么时候搬进去都可以。”
“真的?”王昶喜出望外。
皇帝笑着说:“我几时骗过你,你年岁也不小,早就该娶妻了,也是时候自立门户了。”
谈到娶妻,王昶心里瞬间闪过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夜里,陆瑾辰听着清浅的汇报,她从出长安起一直到今日回周府,周许的一点一滴,事无巨细地全讲了。
包括王昶和周许在小河边泼水嬉戏打闹,最后两人双双摔进河里;爬山时王昶把自己的披风系在周许身上,牵着她的手一起上山;下山时周许腿疼,王昶一路背着她下山等等。
陆瑾辰听完,眉头紧锁,眸子里的怒火似乎都要将他燃烧殆尽一般,看来是时候找吴侍郎谈一谈了。
徐州,徐泗节度使内宅,赵言舟在床上躺了一天后才悠悠转醒,“郎君!”一旁服侍的欣儿见他醒来,喜出望外,忙唤人端来汤药。
赵言舟视若无睹,掀开被子,飞快地起身,跑进军中大营,俯身跪地,求见大将军。
赵元叹了口气,屏退了其他人,“阿耶,我想去见她,求你让我去见见她!”赵言舟急切地恳求着。
“你此刻去见她,又有何意义?你这样置欣儿于何地?她可是有你的孩子,马上要临盆了呀!”赵元苦苦相劝。
赵言舟低下了头,“阿耶!我对欣儿没有感情,我自始至终只喜欢呦呦一人!”
赵元听了,暴跳如雷,“你既然不喜欢她,为何又要娶?她虽长相平平,但毕竟怀了你的孩子!你这样真是作孽啊!”
赵言舟摇了摇头,悔恨地说:“我只怪自己那晚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醒来时就发现欣儿躺在我的身边。阿耶,我不是滥情花心之人,我不是!”
赵元长吁了一口气,“你晚上到我的院里来,我有东西给你。”
赵言舟无奈地点点头。
欣儿远远地看见他失魂落魄地走了过来,忙把汤药端上桌。“喝点药吧,医者说你不宜生气。”
赵言舟摇了摇头,看着眼前女子恭敬小心的模样,心有不忍,拿起碗一口气喝完了。
不知不觉夜幕低垂,赵言舟坐在赵元书房里,
“你还想去见周许?”
他点点头。
“你的孩子都快出生了,你还去见她有何用?”
“是我弄丢了她,是我对不起她,我想亲眼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我想求她原谅!”赵言舟颤声地说,跪伏在地,“求阿耶成全我!”
“你这个傻孩子啊!她比你想像的要坚强得多。”说完,赵元起身从后面书架上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装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
赵言舟一看,这个盒子不是自己去年元日时送给呦呦的吗?
赵元叹息着说:“这是你周世伯几个月前从长安回来,周许让他托人送过来的,并且托话给我,如果你恢复记忆了,就给你看,如一直没有恢复就算了。”
赵言舟颤抖地打开了盒子,看着盒子里精致的同心结和白玉指环,瞬间泪水模糊了双眼,再看盒子底部还有一封信。
他连忙打开信件,是周许遒劲的字迹,言舟惠鉴:
自京中分别,已有数日,此刻新凉涤暑,淡月横秋。恐君黯然神伤。
荀子曰:“知己不怨人,知命不怨天。”与其继续纠结,不如轻装前行。
缘来就留,缘去便舍。人生路上,缘深缘浅,一切随缘。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人生有失必有得。与其沉浸在后悔中,不如果断放弃,抬头向前。
盼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顺颂时祺!
周许手启
赵言舟看完,一股清泪夺眶而出,流到嘴角钻进口中,咸咸的,他抿了一下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捂着脸痛哭,感觉此刻心疼得像刀绞一样。
赵元看完了周许的信,轻叹着:“她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虽被你所伤,却依旧在担心你。恐你忆起往事悔恨自责,特意千里迢迢送信给你。只可惜你与她情深缘浅。放手吧!”
赵言舟伤心地摇了摇头,忽然抓住赵元的手臂,“阿耶让我去见见她!求你了!”
赵元思考良久,无可奈何地说:“我可以允许你去找她,但绝对不是现在,再过两个月等欣儿顺利临盆后,你再动身。”
看着赵言舟还在犹豫的模样,赵元怒不可遏,“虽然你对欣儿无情,但她也是你名义上的妻子,人不可太无情,否则你就不是我的儿子!”
赵言舟默默地点了点头,怅然若失地走了出去。
这个冬夜,幽深,绵长,又无助,漫天的飞雪,伴着孤寂的灵魂,寒冷的北风,夹杂无情的嚎叫,冬夜凄凉,心儿迷茫……
曾经你说过:“心有所向,一生明朗!”可你知道吗?我人生唯一的向往便是和能与你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