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冬日
近日,皇帝在朝堂上,正式册封了王昶为宣王,赐宫外宣王府一座。
而王昶依旧在工部,自从华山回来后,吴侍郎任命他正式让他担任了水部主事,他觉得自己快忙疯了。以前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多建渡口、造船舻、修桥梁、挖堤堰的事。
他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午时鼓钟响起了,还不能准时离开,有时下午还得加班,一直到夕阳西斜才归来。
周许看着筋疲力尽的王昶,疑惑地问:“你就一水部主事,还能天天忙得吃饭都不顾上?陆兄长担任工部尚书时,我也没见他这么忙过呀?”
王昶趴在桌上,白了周许一眼,“有几个人能和他比?”
周许见他实在可怜,试着问:“那要不要我去工部帮你?”
他摇了摇头,坐直了身子,拍了拍胸脯,“我是个男子,怎能倚靠别人呢?”
周许见他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模样,无奈地笑了。
王昶叹了口气,突然兴奋地说:“明日我休沐,带你去我王府玩。”
周许这几天在家呆烦闷了,正想出去,听了他的话,连连点头。
宣王府在永兴坊,距离周许住的崇仁坊不远。一大早,王昶坐着一辆马车过来,赶车的是随从小印子。
小印子看自家王爷一大早火急火燎地过来接人,原以为是王爷的心上人,没想到是个纤瘦的少年郎。
不一会,马车停在了宣王府门口,周许环顾左右,这里位置极佳,不仅距离皇城近,距离集市也不算远,王府四周被连片的马尾松林包裹,丝毫不受市井的喧扰。
周许走近王府大门,发现一对威严的石狮镇立在门前,石狮身上雕刻着各种祥云以及生动精细的纹饰。
走进院内,通过蜿蜒长廊,透过布艺竹帘,眼中所见,远近高低,各有丰姿:以石见山,以树见林,庭前有溪,溪上有亭,以桥凌波,以亭驾云。高墙隔而不断,引人入胜,小径曲而不塞,渐行渐深。
不愧是王府,这院落真是精致。见周许对这里赞不绝口,王昶心中很是欢喜,“你要是喜欢这里,可以随时过来住。反正现在也只有我一人住,寂寞得很。”
周许俏皮地说:“我若离家出走,我担心阿兄打断我的腿!”
王昶拉着她的手,“这王府里的院子很多,我给你选了一个小院,你一定喜欢。”
周许兴奋地跟着他一起经过长廊,走过了月洞门,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此处红墙高院,雪松翠绿,假山耸立,芭蕉展叶,有幽雅静谧的青石小径和小巧别致的石质桌凳,枝叶间有鸟雀和鸣,实在是个典雅又精致的小院。推开院内的房门,中间是会客厅,左面是书房,右边是寝室,整个布局小巧紧凑又精致。
“我给它取名叫栖迟小院,喜欢吗?”王昶看着周许。
她想了想,笑着说:“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栖于岭上,迟行于市。不错,这名字很是贴切。”
“你不是还一直惦记射箭吗?今日就可以满足你。”
周许一听,欣喜不已,没想不到王府还有演武场。
这个场地大概有两三亩大小,射箭、骑马兜圈子都可以。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能有这么一个演武场,已经十分不易。
周许握着弓箭,站在靶场中间,从一旁的箭娄里取了一只箭,搭在弓上,“嗖”一声,射中了靶子边缘。
王昶点点头说:“不错,有点样子。身法当正直,勿缩颈、勿露臂、勿弯腰、勿前探、勿后仰、勿挺胸。”
他指点周许调整细微处的姿势,“你的力量小,最好采用四指拉弓。大拇指自然弯曲指向掌心,食指靠在颌下面,弓弦对正鼻、嘴、下颌……”
他拿出一支箭递给周许,周许射出,箭飞了出去,又和刚才一样,偏了。周许叹了口气。
“看我的示范!”王昶拿过弓箭,弯弓、搭箭、拉弦、射出。正中靶心!
周许惊叹不已,连连称赞,王昶笑了笑,“表哥的箭术才是一流。”
周许拿起弓,又射了一箭,依旧偏了。
王昶站到了她的身后,握住了她的手,引导着周许跟着他的动作,“身端体直,用力平和,拈弓得法,架箭从容,前推后走,弓满势成。”话音刚落,箭飞出,稳稳地射中了靶心。
“刚才有什么感觉?”
“什么都没想,只是一直专注着引弓射箭的动作。”
“聪明!”王昶称赞着。
周许再次拿了一支弓箭,射出,还是偏了,但比之前那两箭好多了。
再射,还偏。
“行了,今天就练到这里。”王昶拉着她往台下走。
“等等,我还没练够呢!”周许慌忙放下弓箭。
“心绪不宁,等你心静了再练。”
陆瑾辰最近为了准备接待各国来朝的使臣,忙得团团转。今日休沐,好不容易才抽出了半天时间,把新做好的狐裘小心翼翼地用盒子装好,准备当面送给周许。
结果门房刚领进门,周晏之走了出来,有些尴尬地说:“阿许今日一大早去宣王府玩,现在还未归,天远也去了。”
陆瑾辰的心像被泼了一盆凉水,失望地点了点头,把手中的盒子递给他,“这个是给她做的狐裘,你帮我交给她吧。”说完转身走了。
周晏之看着眼前的盒子,叹了口气。
转眼到了酉时,周许坐着王昶的马车归来,王昶目睹她进门后,才放心地离去。
周许刚进门厅,管家来报:“郎君在书房等你。”
她纳闷着,敲了敲门走了进去,周晏之坐在椅子上,抬起头无奈地看着她。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坐下,我且问你,你最近和宣王来往甚密,你莫不是对宣王动心了?他可素来以浪子闻名。”周晏之试探着问。
周许好笑地转过头,“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他拿我当兄弟呢。”
“真的?”
“千真万确!”
周晏之打开面前陆瑾辰送的盒子,里面是一块上好的狐裘制成的披风,又轻又暖又好看。
周许惊讶地看着这个狐裘披风,“听说狐裘极为难得,尤其是这种纯白的狐裘,阿兄怎么会有这个?”
“你陆兄长今日午时特意过来送给你的,听说是他亲自在狩猎场等候了两日一夜才捕获的!”周晏之意味深长地说。
周许听完,踌躇了半天,犹豫地问:“那,那我是不是应该去感谢他呢?”
周晏之挑眉看她,“你觉得呢?”
从周府回来,陆瑾辰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练字,他想要让自己抛开杂念,静下心来,哪知越到后面,越是心烦意乱。
林秀扣门,走进来一个身影,半天没吭声,“说吧!”陆瑾辰不经意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是那个让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周许看他诧异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地往前走了几步。
陆瑾辰回过神来,又惊又喜地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周许咬了咬唇,轻声说:“谢谢你专门送给我的狐裘,我很喜欢。”
看着她乖巧的模样,陆瑾辰忍不住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喜欢就好。”
“我也有样东西要给你。”周许低声说着,她从身上取下自己随身的荷包,递了过去,“我在华山的龙王庙里,找了一位高僧专门给你求的平安符。”
陆瑾辰一怔,没想她竟然特意给自己求符。对上她认真的眼睛,陆瑾辰似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伸手接过了她的荷包,陆瑾辰顺势拉过她的手臂,把她轻轻地搂在了怀里。
“谢谢你,我很欢喜你把我放在了心里。”
就这样拥抱了许久,陆瑾辰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看着她羞怯的模样,开着玩笑:“晏之有没有这个福气?”
周许轻笑着摇了摇头,陆瑾辰拉过她的手,看着她明亮的双眸,神情专注地说:“你知道吗?今日是这么久以来,我最高兴的一天。”
人逢喜事精神爽!第二日散朝后,皇帝看着心情舒畅的陆瑾辰,忍不住调侃:“你今日面色不错,有何喜事?”
陆瑾辰笑而不语,皇帝笑着打量他身上的荷包,“你不是惯常戴玉吗?我瞧着这荷包眼生得很,莫非是心上人送的?”
陆瑾辰无奈地笑着:“圣人就莫拿臣开玩笑了。”
皇帝见他三缄其口,罢了,总有他想说的时候。
“关于万国朝会准备之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马上各国来朝,接待事宜,你可以让阿昶来帮你。还有周晏之,他一直考虑周全、处事缜密,也可让他协助你。总之务必要安置妥当。”
“臣定当尽心竭力!”陆瑾辰起身施礼。
皇帝沉思了片刻,缓缓地说:“回纥来密报,仪王逃去回纥了,投奔了牟羽。”
陆瑾辰轻叹:“狐狸迟早会露出马脚的,到时再一网打尽。”
皇帝点了点头,“我是不希望再有战乱,但牟羽就似毒瘤一般,如不及时挖了,恐会累及别处。”
“先看看他们憋了什么大招,再做打算。”
今年秋冬的雨雪格外多,进入腊月后,总是落雪,周许闲在家无聊,开始“发明”各种新奇的小玩意。
周晏之忙完朝中事,刚踏进周府,就看到庭院中间的空地成了滑雪场,偌大空地上,雪不仅没融化,反而被压得紧实,光溜溜地。
林秀和天远拉着一个扒犁在院子中央的雪地上跑, 周许围着大氅坐在扒犁上,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下人。
“停下停下!”周许见周晏之回来,忙停了下来,献宝似地拉过他过来瞧。
扒犁的底座是用木棍钉成的,原本是直上直下的矩形,后来底座前面的位置改成了曲辕,前面圆滑后,速度又快又不易积雪。
周晏之笑着:“你这扒犁做得不错,前面居然还能想法子做成圆的,”
周许兴奋地说:“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只要熏烤木料就能令其发软,弯曲,成为曲辕,前面圆滑了,速度自然就快了。”
“就数你贪玩,居然还知道烤木令其弯曲的法子。”周晏之笑着要刮周许的鼻子。
被周许灵活躲过,跑在了陆瑾辰身后,做着鬼脸。
看着陆瑾辰心甘情愿地被当成工具人,周晏之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还疑惑着,你今日怎么提早离开了,原来是回来看她胡闹,再这样,我只担心她日后要上天了。”
陆瑾辰笑着:“只要阿许高兴,我愿意陪着她。”
周晏之看着陆瑾辰乐在其中,不能自拔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
“我们继续,下一个到谁了?我来拉,我来拉。”周许兴奋地喊着。
转眼日暮西山,周许把扒犁让陆瑾辰带走了,自己气喘吁吁地走进了厅堂。周晏之看着她满身风霜,身上还有残留着的雪渍,苦口婆心地说:“阿许,你是一个还没有成婚的女子,可以有点女子温柔娴静的模样吗?”
周许停住了脚步,眨了眨眼睛,自己这是被嫌弃了吗?
次日,周许安静地在房间里坐了下来,拿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时不时冥思苦想。从晨起到日落,画完了一叠纸后,终于画出了自己心中想要的图案。
翌日,刚刚吃完早食,周许带着阿桃、天远去了西市,找到了附近手艺最好的木匠。
“小郎君想要做这个?这个有何用?”木匠不解地问。
周许神秘地笑着:“它叫莫奈何,老丈你只管照着图纸做,工钱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这东西看着小,但是根根都有凹槽凸槽,且对准度要求很高。
木匠不敢懈怠,整整忙活了一日,终于赶在天黑前完工了,周许小心翼翼把它们成功地拼凑到了一起,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这个是什么?”阿桃疑惑地问,周许笑着:“秘密。”
回到房间,她看着眼前有些粗糙的木条,让阿橘找来挫草,用它磋擦木条,不出半天,木条变得光滑圆润,触之温润如玉。周许看着终于满意了。
此刻陆瑾辰在家里,看着廊下周许发明的扒犁,又想起那日她明朗的笑声,忍不住笑着叫来林秀,“你把这个送去陈工匠那里,让他照着打造一个成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