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相见
王昶赶到潼关时,一眼看到站在人群中的周许,不过才几天未见,眼里光芒不见了,沉默的模样似变了个人。
周许看到王昶向她走来,勉强笑着,“你怎么也来了?”
看着周许这失魂落魄的样子,王昶焦灼地说:“你在找谁?我帮你找。”
林秀和林云每隔几天轮流回长安向陆瑾辰汇报,当听到周许日渐消瘦时,陆瑾辰痛心不已,他视若珍宝、求而不得的人为了另一个男人,竟如此不爱惜自己,此刻他真的嫉妒这个生死未卜的男人。
整整一个月,周许什么都没做,没日没夜,只是沿着河流疯狂地找人。
王昶见周许魔怔似的,愤怒地拉着他:“你清醒一点,什么朋友能让如此你魂不守舍?他难道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周许只是摇了摇头,喃喃地说:“你不懂。”
周晏之安慰周许,“没有消息,不见得是一件坏事,难道你非要找到他的尸体你才甘心吗?”
第二个月,苦苦寻找了多日未果的羽林军被撤走,只留下了部分官兵。
赵言舟的父亲接到了皇帝的旨意后, 带着人在河边也搜寻了大半个月,终于无法再继续了。
临走时,赵父看着周许悲伤憔悴的模样,他虽不忍,却还是狠下心来,“你也不必再继续找了,你和他终究是有缘无份。这次我会先去你汴州的家中,把婚约取消,从此你二人再无瓜葛。”
周许听完,低头不语,只是默默地忍住了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赵家最后只留下丁冲和几个下人。
经历这么长时间的寻找,结果还是一无所获。以至于所有人都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只有周许,始终不肯面对。
看着她日渐清瘦的身体,周晏之无奈下只好给她喝下了安神药,带回了长安。
陆瑾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原本就纤弱,经过了这一个多月,整个人更是细若游丝。
老医者把完脉后,摸了摸胡须,“并无大病,只是长期没有得到休息,身体缺乏营养,需好生调养才是。”
周晏之这才放下心来,陆瑾辰留下清浅,每天的饮食都由她亲自照料,就似在洛州医馆一般。
周许乖乖地配合,因为阿兄答应她,只要她身体养好了,就让她去潼关。
周许手里还一直拿着赵言舟送的白玉指环,她相信他不会失言。
这些天周许一直郁郁寡欢,唯一的欣喜是大兄长周归远从汴州赶来看她,她抱着兄长久久不愿松手。
看着一年未见的小妹,消瘦又憔悴,周归远只觉得无比痛心,把小妹折磨成这样,这婚事不要也罢。
皇帝听闻周许回了长安,关切地询问她的现状,“身体并无大碍,就是需要好生调养。”陆瑾辰淡淡地说。
皇帝安心地点了点头,“你怎么想的?”
“原本我想只要她一切顺遂,过得幸福,我就可以放下了。可现在看她被伤得遍体鳞伤,我不放心再把她交给任何人,只有亲自照顾她,我才能安心。”
看着陆瑾辰笃定的眼神,皇帝终于欣慰了。
这段时日,周许每天吃的不是皇帝赏的上好的灵芝,就是陆府送来的千年人参。
周许感觉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她去了一趟赵府,丁冲亲自领着她去了赵言舟的院子。
这里是周许第一次来,院子很大,院墙边种着一棵榆树,一串串榆钱正挂满了长长短短的枝条,在风中轻轻摇曳。
周许在榆树下坐了许久,抬头看着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风吹动树叶,时而刺眼,时而朦胧。
阳光下,她仿佛看到赵言舟的笑容,听见他说,阿许嫁我好不好,我们年底成婚好不好?
周许在树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日影西斜。
丁冲把她送到家门口,忍不住抹着眼泪,“如果郎君能知道小娘子的这番心意,该有多好!”
周许笑着:“尽说傻话,回去吧。”
夜深了,清浅照例来到陆瑾辰书房汇报,听到周许在赵言舟的院里坐了许久时,他面色凝重,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深吸了口气,淡淡地说,“下去吧。”
王昶几次过来找周许,见他脸上终于有了气色,心里很是高兴。
两人一起去西市的茶楼喝茶,王昶见周许情绪不佳,笑着问:“什么时候再回工部?我一人在雇房里太无赖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周许轻笑,“你要实在无聊,把上次我给你的才子佳人的传奇带去看吧。”
王昶凑近,低声说:“我怕陆尚书知道了,会打断我的腿。”
周许忍不住笑了,“原来你也有怕的人。”
看着那淡淡的笑容,王昶觉得如一阵春风拂过脸颊,柔软温暖又明媚。
思考了良久,他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上次你说等身体好了,还要再去潼关,是真的吗?”
周许点了点头,王昶长叹了口气,感慨:“真羡慕你那个朋友。”
周归远在长安呆了半个月,亲眼目睹周许身体恢复后,不得不再次起身回了汴州。
一场暴雨后,周许看着园中的荷花潋滟,满目清凉,终于决定了再去潼关。
临行前一晚,周晏之凝重地说:“我兑现了我的承诺,你还记得你的承诺吗?”
周许点了点头,“两个月时间,如果再找不到,从此就再无这个人。”
陆瑾辰走到周许身旁,郑重其事地叮嘱,“牢牢记住你的话,如果两个月后不见你的人,我就亲自去潼关把你抓回来。”
周许看着他冷峻的目光,知道这绝不是戏言。
这次周晏之没有跟随一起去,只是让天远和修竹带上几个家丁跟着,陆瑾辰照例派了清浅,林秀和林云,赵家丁冲带着几个下人也跟着一起。
周许这次选择坐马车,看着地图,准备从河流的另一个方向开始寻找。
一行人刚出城门口,就看见王昶骑着马、背着行囊等在那里。
周许撩开车帘,“你怎么来了?”王昶笑着:“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少了我?”
陆瑾辰下朝后,立刻骑马赶来城门口,默默目送着远去的人,直到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这是最后一次我允许你惦记他。”
这次寻找,是在一年中大暑,天气异常炎热,幸而是沿河找人,能及时补水。
看着周许衣带渐宽,大伙都很着急,王昶和林秀,天远一起时常去打几只野鸡野猪,烤着吃,给大家改善下伙食。
周许亲眼瞧见这几个月已经沿河找了几十公里,河流两岸方圆十里都已找过,却始终没有任何踪迹,明知再找下去希望渺茫,却还是不甘心就此放弃。
陆瑾辰每隔一段时间听取林秀(林云)的汇报,从未间断,知道周许在外吃不好睡不好时,他既心疼又恼怒,却只能默默安慰自己,等她回来就好了。
夏天的天气变幻莫测,时而一场暴雨常常让大伙都猝不及防。
这天傍晚乌云密布,狂风骤起,眼看就要下雨,王昶拉过周许,急促地说:“我刚才在竹林那头看到有一个农家小院,或许我们可以去那里避避雨。”
眼见豆大雨点往下落,周许连连点头,大伙一起急忙往林子里躲去。
沿着泥泞的小路,穿过层层的竹林,在雾气氤氲的夜色里,雨中的院子分外安宁,屋里内已燃起昏暗的烛光。
周许敲了敲院门,林秀高声喊:“有人吗?”
过了许久,一个身着麻布衣衫,身材挺拔的男子打开房门,撑着油伞,走了过来,询问:“诸位有何事?”
周许抬头看清油伞下那人,容貌俊朗,剑眉入鬓,双眸炯炯,犹如星辰般闪亮。这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吗?
周许激动得说不出话,瞬间泪如雨下,但此时却早已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那男子一脸奇怪地看向她,周许看着他陌生的眼神,心仿佛渐渐落入了冰窖。
“郎君!郎君!”丁冲激动地叫着,男子转头看了过去。
周许转身对着丁冲摇了摇头。
此刻屋内走出了一个老者,把周许一行人请进了屋内。周许打量着,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农舍,一共三间屋子,中间是厅堂,左右各一间房,后面是庖屋和杂物房。
男子进屋后,细心地搀扶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进了左边的房间,带上了房门。
认识赵言舟的人都面面相觑,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周许头痛得要炸裂了,她想着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老者看出了周许的异样,把她请进了自己的屋子,周许跪坐下来,红着眼睛问:“老人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究竟是不是我认识的人?”
老者叹了口气,娓娓道来:“我是个赤脚医师,今年春天,大概是在桃花盛开之时,我和欣儿去附近的村落行医,回来时,在距离这里十公里左右的河边发现了山河,当时他身受重伤,额头上血流不止,左肩被刺伤,身体又溺水已久,整个人趴在河边的石子上,奄奄一息。见他还有口气,我和欣儿一起把他拖到树林中包扎、医治,给他喂水。后来他醒了,却什么也记不得,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因为是在河边发现的,所以欣儿给他取名叫山河。”
窗外肆虐的暴雨依然狠狠地敲打着窗户。
周许听到这里,虽心中有所猜测,但眼泪依旧如断了线的珍珠簇簇而落。一旁的清浅忧心不已。
老者继续讲:“待他身体能挪动时,我们借了一辆板车把他拖了回来,给他敷了草药,又去镇上抓了补药给他调理身子。他年轻、体质好,大约过了一个月,身上的伤已痊愈。也许是失去了记忆,山河一直郁郁寡欢,欣儿陪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我看得出,欣儿喜欢他。在他伤好后,无处可去时,我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生活,他点了点头,就这样,山河和欣儿成婚了。”
听到这里,周许觉得自己眼前一黑,整个人倒在了清浅的身上。老者见她昏厥,忙掐她人中,周许悠悠转醒。
老者无奈地问:“山河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吗?你们要带他走吗?”
周许强忍着心里的悲痛:“他走与不走,都与我无关了。”
老者恳切地哀求着:“如果要带他走,能不能把欣儿一起带走?欣儿已经有孕了!”
周许闭上了眼睛,任凭眼角的泪水滑落,深吸一口了气,压下喉间淡淡的血腥,悲伤地笑着:“既已是一家人,当然没有分开的道理。”
此刻屋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倾盆大雨霹雳啪啦敲打着屋外的石阶。
清浅看着周许悲怆的神情,心里忐忑不安。
周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间,丁冲见她出来,忙凑上前欲询问。
清浅摇了摇头,拉着丁冲到杂物房,把整个经过一字不落地说了。
丁冲捂住了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过了良久,才想起赵言舟父亲临走时的嘱托,“如果寻到了,一定要带他回徐州。”
丁冲走出房门口,看到周许呆呆地站在门口,愧疚地上前,“终究是郎君负了你!”
周许看着丁冲,只是那眼神似乎没有焦距,平静地说:“在他恢复记忆前,不要和他提起我。如他一直想不起,你们就永远都不要提。”
“是。”丁冲对着周许行了一个大礼后,转身离去。
周许站在屋里,看着外面的狂风暴雨,整夜未眠,王昶、天远轮流过来劝说,周许只是一动不动,形同木偶。
不知丁冲和老医者是怎么说的,第二日山河和欣儿同意和他们一起启程回长安。
欣儿有孕,自然是要坐在马车里。周许看着赵言舟小心翼翼地扶着欣儿上了马车,这体贴周到、嘘寒问暖的模样,刺痛了周许的双眼,索性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想看见。
清浅看着周许的模样,心中焦虑不安。
欣儿也是明白人,知道对方不想搭理自己,自然是默默地,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