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凝成了思念
天阴沉了好久，后半夜终于下起了雨。早上，周许见窗外雨丝飘落，身闲心也闲，难免勾起人的情思，看着被细雨滴湿的空空的石阶，周许想起了汴州的阿耶阿娘，再过几天就是元日，今年只有大兄长陪他们过年，希望他们不会失落。
周晏之看小妹一早上就在窗前发呆，过来关切地问：“可是头痛？”周许摇了摇头。
“早几日就想和你说了，以后不要再去胡姬酒肆了，嗯？”周晏之坐在周许跟前，看着她。
周许乖巧地点了点头：“那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是个让人放纵的地方。”
“你知道就好！”周晏之忍不住逗周许，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鼻梁。
周许歪过头躲开，笑着说：“你还当我是稚童吗？”
周晏之笑着：“好了，不逗你了，你准备下，御贤王邀请你和我今日一起去吃午食。”
陆瑾辰亲自准备了一早上，林秀、林云、清浅、江枫从没见过他这么慎重的模样。
巳时，周晏之和周许到了陆宅，带了一瓶汴州家中的杏花微醺。林秀亲自过来领到厅堂。
周许看着偌大的厅堂，疑惑地问：“就我们三个人？”
陆瑾辰笑着把周许安排在最尊贵客人的位置，周许连连拒绝：“不可，不可。”
“你坐下吧。”周晏之笑道，周许这才疑惑地坐了下来。
周晏之和陆瑾辰分别坐在周许的两侧，很快开始上菜了。
第一道是消灵炙（是一种由羊心尖肉和鹊舌为食材，经过复杂加工程序制成的菜肴。）
第二道红虬脯（是把肉制成虬形，堆放在盘子上，它的弹性很好，按倒了还能再弹起来）
第三道浑羊殁忽（先取小鹅去毛和五脏，在腹中塞入肉和糯米饭，再进行调味。然后取一只羊，同样是去毛和肠胃，再把鹅放到羊肚子中，缝上以后放到火上烤，等到羊肉熟了以后……就可以吃里面的鹅肉了）
第四道包子（用面粉、青枣和麻油一起和，包子不是蒸熟的，而是炸熟的，香脆美味）
第五道汤浴绣丸肉（在肉末中打入鸡蛋，做成丸子以后烹饪）
第六道蕃体间缕（一种用动物的肝制成物，上面雕刻着花纹）
第七道缠花云梦肉（用肉皮包裹各种食材然后压制成形后切成薄片）
第八道炙烤嫩鹅，这个是周许在洛州最喜欢的一道菜。
等菜上齐后，陆瑾辰特意打开他们带的杏花微醺，每人倒了一杯后，真诚地说：“这次主要是感谢阿许在洛州舍命相救，我干了。”说完一饮而尽。
周许是想救他，但也没到舍命这个地步，只好微笑着点了点头，喝完了杯中的酒。
“第二杯，要感谢晏之兄对我的信任和支持，兄弟的情谊我都记在心里呢。”陆瑾辰又是一饮而尽。
周晏之笑着喝完手中的酒，劝阻着：“你慢点喝，这虽说是果酒，也会醉的。”
陆瑾辰笑着点了点头，又开始像以前在洛州一样，给周许夹菜，“尝尝这个浑羊殁忽，这里的鹅肉，又鲜又糯，还有这个消灵炙，羊肉味道很特别。”
周许尝了尝，连连点头，味道又鲜又嫩，一吃就停不下来。
周晏之看着桌子上大部分的菜品，即使是长安最好的酒楼里也未必能有，那只能是宫里御膳局的厨子做的，看来陆瑾辰这次真的很有诚意。
整个宴席间，周许喜欢吃哪道菜，陆瑾辰都看在眼里，都不用她动手，亲自帮她夹到碗里。
这种细致入微的体贴，让站在一旁的林秀、林云和江枫都觉得不可思议，跟随郎君十几年，从没见过他对旁人如此关切。只有清浅早已习以为常。
吃完午食，陆瑾辰留周许一起写河道清淤案例总结，周晏之笑了先行告辞。
陆瑾辰把周许带到内宅的书房，周许打量着四周。书房不大，却古朴精致，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的雪景画，书案上只有笔墨砚 和一叠纸张，书案后面的书架上整齐地摆满了一排排的书籍。整个书房干净利索，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就像陆瑾辰平时的风格一样。
周许正打量着书架上的书籍，陆瑾辰走了进来，指着书案前的椅子，“坐吧。”
周许疑惑地坐了下来，看着她清灵动人的双眼，陆瑾辰故作轻松地问：“听说阿许订亲了？”
周许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你，喜欢那个人吗？”陆瑾辰犹豫了很久，终于问出口。
周许红了脸，低下了头，只管摆弄着衣角。
陆瑾辰静静地看着周许，以前她从未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这种小女儿态，此刻即使她不说话，陆瑾辰也明白心里唯一的希望已经彻底破灭了。
那日知道她已经订婚，本来心存侥幸，还想只要她不喜欢赵言舟，哪怕她已经订婚，哪怕自己母亲反对，自己排除万难也要和她在一起。现在看来，自己珍藏在心底的那曙光原来从不属于自己。
陆瑾辰长长一声叹息后，从身后取出一个精致的匣子：“这里的东西送给你。”
周许好奇地打开，原来是一枚红玉同心锁，一把锁扣，一把锁头，扣在一起是个如意绦子状，分开又各自成形。打磨精致，玉色极好。红玉质量上乘，红的鲜艳耀眼，润如温泉，好似一滴心头血。
周许疑惑地问：“为何送我这个？”
陆瑾辰微微笑着：“这只是你救我的谢礼。”
周许这才恍然。
让清浅和林秀把周许送走后，陆瑾辰再也没法伪装自己，拿着剑，走到院子中间，开始舞剑。
剑光闪闪，也许是错觉，也许是情绪的关系，他剑势透露出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孤傲气质，明明就站眼前，却又仿佛在很远的孤峰上，让人难以靠近。
就这样直到天色暗了，月色如水，此刻他的剑若霜雪，周身银辉，却仍然有着长剑如芒，气贯长虹的势态。
林秀、林云、清浅和江枫虽然忧心忡忡，却无一人敢上前劝说阻拦。
陆瑾辰从午后未时练到半夜子时，一直练到精疲力竭，累到极致，直接倒在了床上。
第二日，陆瑾辰请了假，破天荒没有上早朝，午时起床时，仍然感觉很疲惫，胸闷头晕，浑身酸痛。看着面前的菜肴，他没有一丝胃口，摆了摆手，让林秀撤下。
正在林秀左右为难时，皇帝带着太医进来了，看到陆瑾辰面色苍白、疲惫不堪的模样，皇帝大吃一惊。
太医仔细把脉后，恭敬地说：“御贤王是因长时间做了剧烈的运动，导致身体疲惫不堪，只需休养几日，我开些补中益气的汤药，熬着喝几日后便无大碍。”
皇帝听了这才安下心来，“你昨日都做了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陆瑾辰苦笑着：“只是许久没有练剑，一时兴起练着练着就忘了时辰。”
皇帝半晌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罢了，你既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不过马上就是元日，姑姑回来了，要是看到你这副样子……”
陆瑾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午后，周许心心念了许久的雪，终于下了，起初只是雪粒，不一会雪粒越来越大，变成了雪片，轻飘飘慢悠悠地往下落，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犹如鹅毛一般，漫天卷地地落下来，不一会大地就被染白了。
周许披着狐裘，带着绵帽，穿着皮靴走进院子里，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响。
周许正伸手要接住雪花时，一只胳膊伸过来拦住了她，“小心着凉！”周晏之关切地说。
周许看周晏之穿戴整齐，一副外出的模样，好奇地问：“下雪了，兄长要去哪里？”
周晏之叹了口气，“御贤王今日没有上早朝，听说是病了。你昨日饭后留下来，有没有看出他哪里不舒服？”
周许想了想，“是有些奇怪，但是也没看出他不舒服？要不我也一起去看他？”
周晏之看了看周许被冻红的小脸，“还是算了，我一人去即可，下着雪，要是你也病了，我罪过就大了！”
周许做了个鬼脸。
陆府的下人们都在紧张地忙碌，准备迎接着安乐公主。
陆瑾辰看着庭院的竹已变成雪竹，纯白中带有一种翠绿，隐隐约约，伸出手掌采几束雪花，转眼化成点点水滴在掌心流逝。
看着漫天飞舞地雪花，陆瑾辰觉得自己的思绪就像这飘扬的雪花，都凝成了他的思念。“我们终究不可能像这场雪，一起飘，一起落，一起走到最后。”
连廊外，林云上前禀报：“周二郎君前来探病。”
陆瑾辰心中一颤：“只有他一人吗？”
“是。”
陆瑾辰轻叹了口气，强忍下内心的失落。
寒冬的白天总是很短，更何况是下雪天，转眼就到了日暮。
周许正在围炉旁看着话本，听阿桃来报，“郎君回来了。”立刻放下了书，起身迎上去。
周晏之看着远远向这里跑来的周许，“慢些，别滑倒了！”
周许跑到跟前，喘着气：“陆兄长他还好吗？哪里不舒服？”
周晏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只是面色有些欠佳，你放心，他只是练剑时间过长，身体有些疲累。”
周许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大雪悄无声息地下了一个晚上，周许一夜好眠，第二日推开门，雪停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胖墩墩的雪人，斜着带了一个草帽，还围了个红色的围巾，两个黑石头做的圆圆的眼睛，胡萝卜做的鼻子，还有两个带衩的树枝做了双手。这雪人模样既可爱又滑稽。
周许看了忍不住就想笑，“谁这么皮？替我把雪人堆了？”
周许佯装生气，正四处张望，一双温暖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呦呦自己猜一猜！”
听到这称呼，周许就知道，拉下手掌，转过身，就开始追着赵言舟跑。
赵言舟一边跑着，一边回头笑：“我昨晚才回到家中，卯时就起来给你堆雪人，你不感谢我，还要追我，好狠心一女子。”
话音刚落，赵言舟的脚在雪地被绊了下，整个人倒了下去，刚翻过身来，想就这样躺在雪地里摆烂算了，周许追过来脚又滑了下，刚好跌倒在赵言舟身上。
温香软玉在怀，赵言舟觉得这感觉真心不错，软绵绵的人倒在他身上，她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
周许蒙圈了，正欲爬起，赵言舟看着身上的女子眼神如同受惊的小鹿，忍不住伸手搂住了她。
周许挣扎了半天，“松手！”看着她生气了，赵言舟这才松开手臂，周许马上爬了起来。
赵言舟慢慢地撑起手臂，坐在雪地里，看着周许气鼓鼓的模样，笑着说：“对不起。”声音听起来却有些低沉而嘶哑。
周许哼了一声，“你再这样，我告诉阿兄你欺负我。”
赵言舟忙站起身：“我只对你一人这样，以后也只有你一个人，别的女子我都不想看一眼。”
见周许不说话，赵言舟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大拇指轻轻摩擦着周许的手背，“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等到明年年底，我们再一起回去成婚，好不好？”
周许羞涩地转过头，赵言舟松开了手，轻轻地搂住了这个纤瘦柔弱的腰背，感觉这些年心底的空缺瞬间被填满了。
周许也搂住了他的腰，这是除了父母和兄长外，第一个让自己想要倚靠的男子，周许调皮地用脸蹭了蹭他的衣服，往他怀里挤了挤。
看到周许无奈又娇气的样子，赵言舟轻笑，想念了这么多年的女子，终于将要成为自己的妻子了，恨不得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虽然皇帝让陆瑾辰再多休息几天，但他只休整一日后，第二天就上朝了。
朝堂上讨论着，明年春天去洛州修建遥堤和横堤，需一直待到汛期结束，最少需半年时间，陆瑾辰已经担任工部尚书，不能离开这么久，于是在朝堂上推荐了由吴侍郎带队，其他跟随人员年后再定，洛州那边还是由宋英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