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心养伤的日子
周晏之点了点头,看了看陆瑾辰此刻疲惫的神情,外衫上斑驳的血迹,整个人全然不似平时心智沉稳、衣冠楚楚的模样。
周晏之忍不住劝慰:“你赶紧去换身衣服,稳定人心。现在是河道清淤的关键时期,刺客的事还是不要声张为好,这里有我照顾,天远和修竹也在。”
陆瑾辰无奈地点了点头,“我晚上再来看她。”
回到驿馆,陆瑾辰换过衣衫后,又来到遇刺的缕堤旁,农人们神色如常,一切井然有序。
帐篷里,陆瑾辰欣慰地拍了拍吴郎中的臂膀:“你今日做得很好,幸而有你在。”
吴郎中豁达地一笑:“都是下官应该做的,陆侍郎是关心则乱,希望周主事吉人自有天相。”
陆瑾辰点了点头:“抓到的人呢?”吴郎中压低声音:“关在堤坝旁的石屋,我派了人看守。”
陆瑾辰闭上了眼睛,压抑心中的愤怒:“千万别让他死了,这样太便宜他了。”
夜幕低垂,陆瑾辰在驿馆的房间里,照旧听取了各组长的汇报,只是汇报的人无一不是忐忑不安,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句。因为陆瑾辰的表情实在阴沉得可以滴下水。
好不容易汇报完了,该解决的问题也都解决完了,一个个都迫不及待地离开。
陆瑾辰回到书案前写了张纸条,用飞鸽传书送走了。
医馆后院,女医师小心地换了周许的衣衫,又端来了煎好的药,看着周晏之在一旁焦急的模样,索性直接把药碗给了他。
周许昏迷着,根本无法喝药,喂到嘴里药汁大半都流了出来,周晏之急得满头大汗,正欲去找医师。
陆瑾辰走了过来,接过周晏之手里的药,轻声说:“让我来。”
周晏之将信将疑地把药碗递了过去,只见陆瑾辰拿出了一根苇管,把药吸进苇管里,再把苇管另一端放入周许嘴里,就这样终于一点点把药喂完了。
周晏之看着陆瑾辰细致轻柔的模样,情不自禁地笑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不近女色、不解风情、彬彬有礼、冷漠又疏离的陆瑾辰吗?
“想不到陆兄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周晏之忍不住玩笑。
陆瑾辰看着眉眼紧闭的周许,自嘲地笑了:“那要看是对谁了?”
周晏之看了看窗外:“天色这么晚,林秀和林云没有跟来吗?”
“我让他们秘密押送人回长安了。”陆瑾辰淡淡地说。
“这么快查清了?”周晏之睁大眼睛问。
陆瑾辰点点头:“这次的事和他也脱不了关系。”
周晏之抚了抚额头:“这么长时间,你身边一个侍卫都没有?你是不是太轻敌了?”
陆瑾辰自嘲地说:“是啊,我一直都觉得自己运筹帷幄,什么事都在我的掌控之中,结果,却让别人替我受伤了。”
周晏之冷静地说:“我让天远先跟着你。”
陆瑾辰摇了摇头:“再过几日,清浅和江枫就带人到了。我本不需要再增侍卫,但不想再有人因我而受伤。”说完,看向静静躺着的周许。
一连两晚,陆瑾辰和周晏之都是趴在桌子上睡的。
第三天早上,陆瑾辰盯着周许的睡颜,迟迟不愿离开。看到女医师走过来,忍不住问道:“她已经昏迷三天了,究竟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女医师抿了抿嘴,“伤口没有出现恶化,说明正在慢慢恢复,但具体什么时候可以醒来,这要看她自己了。”
周许这一觉睡得很沉,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到在汴州的阿耶阿娘,梦里她在自由自在地骑马,肆意洒脱地欢笑,也梦到了21世纪的外爷,外爷带着她去河边钓鱼,去公园坐滑滑梯,荡秋千,还给她做各种美食,在梦里她觉得自己好幸福,最后外爷要走了,她不让,哭着一路追赶着,但怎么都追不上,正在伤心难过时,有个似乎远在天边的声音,喊她:“阿许,你醒醒,阿许,阿许。”
周许费劲地睁开了眼,眼前模模糊糊地有几道人影,又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重重叠叠的身影终于汇聚在一起,原来是周晏之和陆瑾辰正一脸焦急站她的床头。
看到周许睁开眼睛这一刻,陆瑾辰眼框都红了,他一连几晚守在这里,困急了才趴在桌上眯一会,就想着多看她两眼,想早点看到她醒来,这一刻,他终于安心了。
周晏之从知道周许出事那一刻起,他都一直都忍着,不敢哭,他接受不了自己从小宠到大唯一的妹妹离开自己,生怕她有事,一直紧绷着心里的那根弦,这一刻,他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女医师进来,看到两个英姿挺拔的男子都红了眼眶,再看床上已睁开双眸的女子,笑着说:“她已经醒了,但是身体还很虚弱,不宜讲话,你们今晚可以安心地回去睡觉了,不要在这里睡桌子,影响伤者休息。晚上有我守在这里。”
周许微笑地颔首,周晏之和陆瑾辰站立着看了许久,忍着没开口。陆瑾辰临走前,不仅留下了上好的金疮药,还让刚刚赶到洛州的清浅留了下来帮忙。
清浅是陆家侍卫里为数不多的女子,以往一直跟着陆瑾辰的母亲,安乐公主,这次机缘巧合下,赶来洛州。
陆瑾辰身边的侍卫及下人从来都是男子,这次罕见地要一名女侍卫过来,原来就是为了屋里的这个人。
清浅第一次见自家郎君如此紧张一个人,临走前对她嘱托一次又一次,想来房间里的人对他极其重要。
周许这些天一直昏迷着,这会醒了以后,伤口阵阵疼痛,完全没有睡意,看着女医师在房间里忙忙碌碌的身影。
女医师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小娘子昏迷了五日,这期间一直是我在帮你换药,擦身,这次差一点伤到内脏,算你命大,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看刚才出去的那两个人,天天在这里睡桌子,眼珠子都快长在你身上了。”
周许无奈地笑了笑,看来误会大了,这两位都是她的兄长。
晚上,组长们再次汇报工作,陆瑾辰铁青的脸色有所松动,下面的人感觉终于可以喘口气,擦擦额头的汗。
夜幕低垂,陆瑾辰带人推开了石门,一男子被绑在了柱子上,浑身被捆得像粽子。这几天只喝了水,没有吃任何东西,人已奄奄一息。
一盆水泼过去,人清醒过来。陆瑾辰一把抓起那人的头发,吩咐:“给他个馒头,别饿死了。”
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完,陆瑾辰开始审问:“谁派你来的?”
那人开始装聋作哑,陆瑾辰也不着急:“给我狠狠地打五十鞭,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耗。”
江枫亲自动手很利索,五十鞭后,那个人早已经皮开肉绽,昏了过去,再泼水,再问,那人这次没有再犹豫,喘着气:“是修德王,我跟随了他两年,他承诺事成后,把桂州以北给我。”
陆瑾辰哼笑:“修德王早已经自身难保,他这几年为非作歹的暴行,相信你早有耳目,这种人也值得你为他拼命?只要你乖乖配合,我可饶你不死。”
那人闭了闭眼,自嘲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且信你这一回。”
陆瑾辰满意地点点头,吩咐江枫:“把人活着带回京城,给他上药,别让他死了。”
事情办妥后,陆瑾辰赶到医馆,周许已经睡着了,周晏之轻声把陆瑾辰拉到门外,低声说:“我也是刚来不久,听说阿许伤口疼了一天,夜晚也休息不好,这会好不容易才睡了过去。”
陆瑾辰看了眼清浅,清浅点了点头,抱拳:“属下无能,周小娘子疼痛难忍时,还让属下给她读话本。”
陆瑾辰闭了上眼睛,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我给的金疮药用了吗?”
清浅暗暗叹了口气:“用过了,医师说因伤口过深,要恢复好还需一段时日。”
正说着,女医师走了过来,笑言:“这么多人站门口开会?”
周晏之急切地问:“阿许伤口太疼,什么时候才可以缓解?”
“一般需要三天左右。”
“那她什么时候可以吃点东西?”
“从明日开始,可以煮一些清淡的粥,不过她现在伤口疼,估计也没胃口吃下。”
陆瑾辰忍不住问:“她这么疼,不可以用点麻沸散吗?”
女医师看了眼陆瑾辰:“这种疼痛虽说难受,但可以忍耐。麻沸散有一定的毒性,稍有不慎会让人呕吐甚至狂乱,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麻沸散。”
陆瑾辰听完,艰难地点了点头:“明白了,有劳医者!”
女医师眼见门口一堆人:“你们如果看完了,就赶紧离开吧,这里毕竟是小娘子的房间。”
陆瑾辰看了看周晏之,两个人不尴不尬地在门口站了半天,终于还是不舍地离开了。
这几日,周许无比想念二十一世纪的麻药,这伤口太特妈疼了,好像连呼吸时都能扯到伤口。
除了喝药,“寻味记”每日送来的营养粥都不重样,周许一口都喝不下,禁不住清浅的劝说,勉强喝了一口,还差点没把药吐出来。
周许心想还不如昏迷着,啥疼痛也感觉不到,再一想古时关羽“刮骨疗伤”时,还能一声不吭,相比之下,这点疼痛又算什么呢?
陆瑾辰和周晏之每次夜晚来探望时,周许都已睡着。听完清浅的汇报,陆瑾辰看着周许越发尖瘦的小脸,内心只恨不能自己代替她痛。
周晏之吩咐天远到附近大大小小的书肆,搜集了各种各样的话本,另在街上买了一堆的零嘴和各种小玩意,放在房间让周许挑选。
周许看着床前专门听使唤的清浅和天远,心想着:“要不是伤口还隐隐作疼,周围人每天对她百依百顺的,这日子过得倒也逍遥。”
每天听着清浅读书,逼着天远讲街上的趣闻,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吹去。周许倚靠在床头,看着窗外下的不知第几场秋雨。
终于到了十二月,在缕堤终于快要完工时,周许已经可以坐在床上,自己吃东西,“寻味记”每天送来的一日三餐,让周许的胃口也越发挑剔了。
周晏之有时早到医馆,还能和周许说上几句话。只有陆瑾辰,自周许受伤后,每次过来看望时,她都睡着了,自己内心明明无比想念,却又只能压抑着,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她。
好在清浅每天事无巨细地向陆瑾辰汇报,知道周许情况渐渐好转后,他心里终于感到了安慰。
俗话说,众人同心,其利断金。河道上缕堤终于完全建好,缕堤上的窄渠也已留好。天公作美,陆陆续续下了几场秋雨后,缕堤上的水位远远超过了预期,众人翘首以盼,各怀心事。
这天,陆瑾辰破天荒在日落前来到医馆,周许正在倚坐在床上看着话本,陆瑾辰屏退了其他人,悄悄地走了进去。
周许正看得出神,床前突然坐下一人,抬头一看,正是陆瑾辰。
周许笑了:“好久不见。”陆瑾辰打量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笑脸,慢慢地靠近,伸开双手轻轻地抱住了她,仿佛失而复得的宝贝,怕她消失不见,又担心弄疼了她:“这次真的吓死我了。”
周许用手轻轻拍了拍陆瑾辰的后背,过了良久,陆瑾辰才松开手。
周许看着他:“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以后我不许你再这样冒险,我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想让你躺在床上。”陆瑾辰严肃地说。
周许点点了头,看着陆瑾辰:“如果有人要杀我,而你又恰好在我身旁,你会救我吗?”
“当然!”陆瑾辰毫不犹豫地说。
周许笑了:“你所说亦是我心中所想,因为,你也是我兄长啊。”
陆瑾辰听了,半晌没出声,深吸口气后,苦涩地笑了笑:“伤口好些了吗?还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人送来。”
周许指了旁边桌子上一堆零嘴和话本,笑着摇头,“不用了,桌子已经都放不下了。”
陆瑾辰点点头:“如果有什么需要,直接和清浅讲。还有,我准备明日开放水渠。”
周许笑着说:“我听二兄说过了,现在水位高度正好合适,是个好时机。可惜啊 我不能亲自过去看。”
陆瑾辰握住周许的手:“这里有你的心血,你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
周许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