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雷卡:十五进制(三)
世界崩塌的速度越来越快,黑色的野兽到处肆虐。
我也跳进烧到脚边的黑色虚无里,在前往下一个梦的途中奔波,并暗暗希望起那就是雷狮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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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二次掉进雷狮的梦里,他的梦是浅蓝色的。
我还是坠落在相同的地方,拥有着同样的山坡,同样的星河。雷狮这次已经把设备调试完毕,坐在旁边的石堆上仰望星空了。他知道我来了,所以把目光转到我身上,盯着我向他走来。
等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熟练地往旁边坐了坐位置。他说:“你来了。你学习的怎么样了,卡米尔?”
“什么?”
我走到他的身边,坐在他旁边,他冲我解释道:“十五进制。”
原来是十五进制,那个只活在梦境里的独特记数法。我也曾尝试过把它带到其他梦里,可惜换算的难度实在太大,便只好放弃。可是在这里,十五进制是那样的顺理成章。
“还没有学的很好。”
“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
“那你要多睡一会。”我提出建议。
彼时他又笑了:“那是自然。”
他笑的时候,恰好起风了。这里是雷狮的梦境,所以每一盏星都是他内心的投影,每一阵风都由他而起,而每一阵风都被他染上了蓝色。于是我看到蓝色的风从山脚处飘到眼前,那遥远的星河也像坍塌一样随风袭来。
然后,我们全部沉浸在一阵不可名状的蓝里。
“您拍摄星轨需要多长时间?”
“需要十五个度的时间。”他用词严苛地说,“星轨遵循的是十五进制。”
“您觉得,这一个梦境有一个十五度的长度吗?”
“谁知道?”他说,“如果不够的话,那就再借一个梦来。”
他潇洒地说着,轻快的字眼像是翻飞的鸟羽。
之后我们开始聊天,用漫无边际的谈话来杀死时间。我们什么都聊……有关现实中的,还有梦境里的。他未曾一睹的,我未尝一见的东西交织在一起,我们肆无忌惮地聊它们,共同组成了对抗时间的弓和箭。
于是我知道了拍摄星轨原来是雷狮的理想,因为他所居住的城市是没有星河的。
他无疑是那个城市里未来的统治者,命定的继承人,经历过神圣的洗礼也沐浴过盛世的荣光。皇冠曾压在他头顶,红袍曾托在他身后,他也曾立于万人之巅,垂眸俯视众生。但是他们所给予他的——这个尚没有脱离稚气的皇子的,却不包含哪怕一剪星光。
因为在那里,自由是种古老的罪行,星星是种传统的毒品。
我似乎可以想到,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年幼的皇子,站在城池最高的建筑顶层(当然是半夜偷偷溜出来的),肆无忌惮地行走在天台边缘。风很急,而栏杆早就锈了,他知道他只要轻轻一靠,不做挣扎,随风而落,很轻易就能完成无数暗杀者屡屡惨遭失败的任务。
他自然没有这么做,只是抬着头,望想燧石般漆黑的天空。他想,为什么没有人敲一敲这块燧石?
所以18岁的那一年,他决定出门远行,穿过荒原的风和雾,来到这座山巅拍摄星轨。
“所以,您来这里是为了星轨?”
“为了理想。”
“为了理想?”
“为了自由。”
“为了自由?”
“为了你。”
我们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到眼前的星河竟然沉陷下来,我们所处的世界也彻底浸泡在了蓝色的海里。我曾知道,在某种语言里,蓝色和忧郁是同一义词。
然后我突然感到一种时间的流逝、数字的叠加。随着这种叠加,悲哀也像积雪一样越来越深。
那些蓝流淌过来了,汹涌的潮水淹没我的脖颈,我被棉絮状的蓝色哽住喉咙,有些难以呼吸了。
为什么会这样蓝?
为什么会这样忧伤?
可是当我看向雷狮的时候,我有确信雷狮不会有这么一种蓝色忧伤,那么,蓝和忧伤是从哪里来的?
在我得到问题的答案前,这场梦的品味期结束了。就好像是每种饮料都有它的品味期,等到威士忌的方冰融化,或者花果茶的温度流逝,虽然你还可以饮用,但是一切已经晚了,迟了,无法挽回了。最佳的品味期已经错过,时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等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雷狮的品味期,也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刻匆匆流逝着。
“卡米尔,我要醒来了,下次再见。”
“下次再见?”
雷狮悄悄的、轻轻地换了说法:“明天见,卡米尔。”
“好,明天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