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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水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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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婉冷眼看着水牢里血肉模糊的少年。

    与少年三分相似,只更素淡得多的容色面无表情,守卫的杀手皆被挥退,只留身旁一位皮相严厉的老妇人扶着她,站在腐烂潮湿的地牢高台上,宛如厉鬼幽魂。

    恨么?

    怨么?

    萧婉问自己。

    自然是恨的,怨的。

    为了复仇,她从不将十三奴和亓侬舟当做自己的骨肉,殚精竭虑这么多年,却不想临到收网,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十三奴竟然对萧映仪动了心。

    若萧映仪可控就算了,偏偏哪怕被放在眼皮子底下捧杀着长大,那孩子却仍旧自小生得一副反骨和诡谲心思,根本无法左右。

    萧映仪为什么要刻意接近十三奴?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想要报复,想要破坏自己的计划?!

    想到这,萧婉的眼神显露出几分不安和癫狂,抓扶在老妇人臂上的指尖捏得泛白。

    老妇人却顾不上痛,只觉得心疼不已。她早年是萧婉母亲的侍女,后来萧婉母亲早逝又做了萧婉的奶娘,陪她从邺陵到诛月楼,全当亲女儿看待。

    起初,老妇人也不赞成萧婉这样对待仅留在身边的骨肉,但看着萧婉压抑太过险些一病不起,直到把怨气和怒气发泄在十三奴身上,才勉强有了些人气,也就听之任之了。

    到如今所有一切已经不能回头。

    也绝不能回头。

    在老妇人的安抚下,萧婉眼中的癫狂渐渐退去,却有什么更冷更毒的东西浮了上来,她推开老妇人的掺扶,自己去拧墙上的机关。

    随着一阵铁链拉扯的哗啦声。

    水牢内悬吊的十三奴臂腕陡然绷直,不断被锁链粗暴地拉出污泞,□□的足踝上还束缚着重石,拉扯得少年瘦削的身躯宛如一张随时可能折断的拉满的弓。

    剧痛下,十三奴隐隐要清醒。

    乌发粘腻的覆盖脸上,他却连拂开都做不到,只能压抑地咳出大口的血水。

    萧婉对十三奴痛苦的模样不为所动,手上还打算继续用力,注意力却突然被什么攫住。

    老妇人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十三奴攥紧的掌心,先一步代替萧婉去掰十三奴的手指。谁知道从来对萧婉万事顺从的少年,第一次剧烈地反抗起来。

    不要。

    不要抢这个……

    十三奴满身的伤口浸久了污水,早已发炎溃烂,头脑烧得昏昏沉沉,却像是有所觉,力竭地想要反抗,拼命收紧了指骨。

    老妇人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啪。

    萧婉丢出一把匕首,嗓音漠然:“既然这么不愿意松手,那就永远不要松开了。”

    老妇人手颤了颤。

    犹豫了几息,老妇人还是咬牙捡起了匕首,重新走向被悬吊起来的少年,朝十三奴手腕猛然砍去——

    刀尖却被猛然掷来的长剑砸开。

    锋厉的刀刃只划破了少年的手背,刺激下明珠磕落地面,碎裂成几瓣落到了水里。

    阴暗曲折的水牢墙壁两面烛火渐次点燃,楚映仪带着三俩锦衣卫中的好手,浑身染血地步步逼近,哪怕她手里本来握着的长剑已经掷出,周遭围攻的杀手依然不敢轻易靠近。

    老妇人看清了来人,下意识后退几步,瞳孔震荡:“萧……萧映仪!”

    “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映仪只看着阴影里的萧婉,含笑轻叹:“仪会来,自然是因为母亲在这里。”

    “仪想念母亲,也想念母亲当年亲手做的一碗碗粥了。”

    萧婉闻言猝然抬首,眸色怨毒:“你果然知道了。你是故意的。”

    楚映仪好笑:“不然母亲以为你那半罐子的手艺,我怎么会愿意每次都忍着喝下去?”

    两人间的对话像是打哑迷。

    但落到熟悉这些秘辛的老妇人耳里,却无异于惊雷!

    萧映仪什么意思……她难道从一开始,就知道萧婉在给她下毒?那她为什么不揭发,还要继续喝下去!

    不为什么。

    楚映仪只是算好了时限而已。

    不需要活那么久,自然也就不在意这点短寿不短寿的小插曲。

    而且萧婉的目的也很好理解,楚映仪虽早产体弱,却身为诛月楼原本既定的少主,什么样的珍稀药材没有,很快就调养得宜。但萧婉顾忌着她的反骨,又想将她送进邺陵宫内埋下祸根,便又亲手下了药。

    至于她是故意的?

    这倒确实冤枉楚映仪了。

    她要想报复,要想毁了萧婉的谋算,有千万种办法,当初更不会完全斩离和诛月楼的牵扯。

    再不济,在当初萧婉将十三奴送到她身边当死士的时候,楚映仪也完全可以抹去十三奴对萧婉那点亲情的奢望,调教成自己的人。

    刻意接近十三奴,只是任务所需,加点逗弄少年的恶趣心思罢了。

    楚映仪向前走一步,围拢她的杀手就后退一步,很快就都退守在了楼主夫人萧婉身边。

    却不妨楚映仪并未再继续朝萧婉靠近,而是走向了水牢中悬吊的少年。

    锦衣卫拧转机关。

    伤痕累累、神志不清的少年顿时就落在了楚映仪的怀里,被她用褪下的外衣盖好,耐心地拂开面上乱发,抚顺咳嗽喘息的背脊。

    蓦地陷入熟悉的温暖,十三奴无意识地呜咽出声,细长的手指到处乱抓。

    珠子。

    他的珠子……

    楚映仪抓住十三奴的手。

    见他还试图要挣扎,她顿了顿,下一刻将用帷帽遮挡住面容的十三奴,递给了身后的属下。

    跟来的锦衣卫以为是大人被少年折腾不耐烦了,连忙接好。

    然而随即,就看见楚映仪走进了水牢。

    “大人!”

    锦衣卫惊呼。

    楚映仪轻描淡写地往身后挥了挥手,接着往更深处走去,幽暗的牢池中,滑腻的水蛇快速游滑在身侧。

    十三奴怕这些恶心的东西,楚映仪却是不怕的,小兽念旧的很,唯独喜欢这颗明珠,怕是换了新的也哄不住。

    楚映仪这样想着,摒息沉进深水。

    半晌,终于从牢池中各处捞出了碰碎的明珠,湿淋淋地走回高台。

    楚映仪再次接过十三奴。

    萧婉再迟钝也看出来了,萧映仪这次回来并不是为了清算恩怨。

    诛月楼闻讯赶来的众人还在严阵以待,楚映仪却满不在意,抱着十三奴沿着逼仄的台阶不断朝上,直到站在水牢出处,久违的温暖日光落下,化去了怀里人的湿冷。

    “母亲,”楚映仪回首,看向萧婉,笑意不入眼底,“我们做个你一定会喜欢的交易如何?”

    十三奴醒来已是三天后。

    料峭单薄的少年喘息着睁开眼的那刻,便要去抓袖刀,直到兵刃的触感落进掌心,才暗自松了口气,迅速打量起四周。

    熟悉的劣质蜡烛的味道。

    除了一张半旧的床和衣柜,别无他物的冷清屋子。

    他回到了自己在诛月楼的住处。

    不比在楚映仪身边,诛月楼向来奉行弱肉强食,特别是在楼主夫人明显厌弃他的情况下,不少平日里排名在他之下的杀手都会虎视眈眈,只等着趁他伤弱要他命。

    哪怕熬过了重刑,他也绝没可能这么轻易地回到原本的住处才对。

    正在十三奴惊疑不定之时,有脚步声不断靠近。

    十三奴抽出袖刀,强撑着重伤未愈的身子,无声地站到门后。

    不想门口的人在几步外突然停了脚步,然后试探着出声:“右使大人,您醒了么?”

    问了一遍后,大夫犹不放心,又加大嗓音多嚎了几遍。谁不知道诛月楼的崽子们一个个心狠手辣又疑心重得很,稍不小心可能就被误杀了!

    十三奴确定了是楼里药庐的大夫,打开了门:“何事?”

    楼里养着的大夫向来谨小慎微,极少走出药庐,以往都要杀手主动以物交换才能换来伤药,这还是第一次主动上门。

    大夫也不大自在。

    但萧映仪给的好处实在太多了。

    他硬着头皮举了举手里装药碗的托盘,尽管不舍其中堪称珍品的御药,也不敢私吞。

    还不忘萧映仪临走前的嘱托,主动用勺子舀了勺喝下,在十三奴眼皮子底下试完毒,才端给右使。

    大夫道:“楼主已经吩咐下来,让您好好养伤。”

    “养好伤后,完成最后一个任务,您就可以如愿脱离诛月楼。”

    十三奴沉默地接过药。

    念及梦魇中驱走刺骨阴寒的温暖,十三奴还是没忍住,盯着大夫,沙哑问道:“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这问题实在不清不楚。

    诛月楼里活人多了去了。

    但大夫听懂了。女子抱着少年踹开他药庐草门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也如她所料,右使可能会问及有没有什么人来过。

    那时候女子怎么说的呢,她笑言:喏,他若问,你便全部否认即可。

    于是大夫复述道:“没有,在下只看到过送您回来的水牢守卫。”

    只看到过水牢守卫么。

    十三奴眼里忐忑的光慢慢熄灭了下去,一时竟不知道该是失落还是安心。

    而少年眉目生得薄戾冷戾,不言不语时瞧着就有些吓人,大夫可没有那位年轻女子的胆量,见右使不再多问,赶紧交代完自己近日还会来送药的事,便脚底抹油地迅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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