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十三奴
“进入主线剧情。”
“男主亓侬舟,江湖第一杀手组织诛月楼楼主之子。”
“母亲萧婉,本是亓朝一位不入流武将家的女儿,早早与心上人互生情愫。然而在两人以为能相依相守圆满一生的时候,萧婉却被不择手段要往上爬的家族欺瞒,不仅害死了心上人,还被送给了诛月楼楼主为妻。”
“此后萧婉满怀恨意,只为报仇而活。”
“终于在三年后,让她找到了机会,设计将自己腹中双生子之一的男主亓侬舟,与同样临产且在庙中躲雨的太子妃之女调换。”
“若干年后,换子之事暴露。”
“混淆皇族血脉本就是滔天的重罪,再加上萧婉还咬死了,称是受到萧家和诛月楼的指使,才会如此胆大包天,意图瞒天过海、改朝换姓,更是罪大恶极。”
“萧家满门抄斩。”
“诛月楼死伤无数,再不复往日风光。”
“而太子妃真正的女儿,作为正统太女归位;男主亓侬舟则忍辱负重,为了复仇,跪入东宫为奴。”
再后面么。
楚映仪当年搭着眉眼,站在一片虚无纯白的识海空间里,漫不经心地想到:不外乎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老套剧情?亓侬舟在多少年的卧薪尝胆后,顺利反杀。
然而系统闻言,却郁闷地摇头否认了。
“没有。”
它刚拿到剧情时和楚映仪猜测的一样,结果他们都猜错了,“萧婉还留了一手。”
这人狠起来是真的狠。
“她当年不仅送走了一个双生子,还对外宣称只有独女。将自己的另一个双生子改头换面,训练成了楼里的杀手,继续为太子妃的女儿卖命。”
“杀手后面虽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被迟来的女主感化,生出了懵懂的情意。但多年的训练早已刻入骨髓,在关键时刻,仍然本能地为了保护太子妃的女儿而死。”
“而亲手害死自己手足,让亓侬舟彻底地看清了帝王家的冰冷无情,从此后与女主归隐江湖,成就了神仙眷侣一段佳话。”
作为一本正儿八经的甜宠文,到了这里就算完美结局了。
后面的帝王昏聩偏宠、东宫无能,以及亓朝的覆灭,都不过是一笔带过。
而楚映仪这次的设定,就是那个被掉包了的太子妃女儿,如今江湖第一杀手组织诛月楼的少主,萧映仪。
生来就体弱多病。
为了活命,在她七岁时,由诛月楼和萧家合计,将她被带到了亓朝都城邺陵,成为了中流武将家萧氏的女儿,在陵中用各色天材地宝吊着命。
然后近水楼台先得月地,她与男主亓侬舟相遇相知,成为了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若按原来的主线剧情,楚映仪走到这,基本上已经完成了大半。
剩下的不过是候着萧婉继续推波助澜,暴露换子的真相,然后楚映仪坐等男主亓侬舟跪入东宫,继续走完后面强取豪夺的剧情。
结果突然就毫无预兆的,一人一系统收到了隐藏的剧情揭晓——
“进入重点剧情阶段:论强取双生子杀手做替身的可行性分析。”
系统:“……”
啧。
楚映仪挑眉。
一场秋雨一场寒。
邺陵金秋菊宴过去,傍晚时分下了场雨,街尾巷间凉意加深。
小市井的摊贩前些日子还在争先恐后地抢夺各色菊卉,这会儿利用完了,华贵点儿的多少还会考虑搬回家,继续好好养着待见来年的菊宴。
更多的那些平常货色。
让人挑选品玩够了,如今一朝失去价值,便被潦草地扫弃在了旮旯阴沟里,任由风雨冲打。
真正的零落成泥,碾作尘。
十三奴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有这样细碎而无用的心思。
少年觉得冷,却没有半分动弹的气力。
他穿着一身颜色晦暗的破烂嫁衣,蜷缩在低矮的屋檐边角。大半身子骨肉嶙峋的暴露在檐外,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最重的一道伤,横贯了少年的肩胛和背脊,险些将他劈成两半,还在不断渗出的血水洇了一地。
他会死。
十三奴清楚地知道这点。
也并不意外这次的失败。
被算计,被背叛,连续三次没能完成组织的任务被重罚,紧接着近乎当做弃子地去做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最后无声无息地死在某个阴暗肮脏的角落——
本来就是他这种人的宿命。
再正常不过。
真到了这一刻,十三奴也觉得,就这样死去也好。
可为什么……
少年抬手抵在胸口,原本死寂冷漠的神情有那么一刻的波澜,露出内里最深处的隐约茫然来。
为什么,还是觉得不甘心呢?
雨水积得深了。
废弃的屋子位置低,阴沟里容纳不下的污水,裹挟着被冲刷进的菊蕊和花叶,流动在眼前。
明媚的,柔软的,可望而不可即的。
金晃晃的刺人。
少年突然动了。
十三奴伸出手,去够、去摸、去拢。
半晌,他身前很快堆积起了一团枝叶缠绕的菊卉。因为泡在污水中太久,也因为抓捞时过于用力,大多破烂凋零。
他却像是已经满足,不大转得动了的漆黑眼瞳里,露出隐约的笑意。
只是那点笑意很快就僵住了。
头上雨水停歇。
而檐外雨势依旧滂沱。
十三奴后知后觉,缓缓侧首,半张失了面具的脸,更深地叩进泥水。
凉意刺激下,已经有些散大的漆瞳收缩一瞬,清晰地映出身后来人的裙角。
他听见来人停顿片刻,轻叹了口气。
携着熟悉的刀刃和血腥的清冽气味。
事已至此。
十三奴冷静地闭上眼,指尖攥紧了手里残败的菊。
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落下。
楚映仪丢开手里开路的刀,有些犯懒的眉眼低低垂着,浸了雨水湿气,衬得人颜色更加分明。居高临下地瞧着雨水血水中,诛月楼曾经称为人间凶器“血月”,如今却已经钝了的刀。
看他凄苦濒死。
神思漫漫。
一会儿提醒自己,这位才是那条被误放了的名为任务人物的鱼,该要拨乱反正。
一会儿又不得不承认:一鼓作气再而衰的道理,旧人诚不欺她。
整个人泛着股不打眼的懒劲儿。
好半晌,她才再次动作,蹲下身来。
身上用披风草草遮挡住的繁复嫁衣,尾裾撕裂焦黑,随着动作落地浸透了污水,彻底不能再穿了。
离得近了,少年的模样也更清楚地呈现在眼前。
血迹濡湿的一张脸,眉眼乍一眼看去和亓秾昼有五六分的相似。只是肤色是久未见光的病态的白,尖尖的巴掌脸上,红肿的一道巴掌印更加分明。瞳眸极黑,不笑的时候眉梢眼角都有股薄而带戾的美色。
这会儿眉眼奄奄垂落,里面光华混沌黯淡。
整个人遍体鳞伤地浸在泥泞中。
又和那人半点不像了。
只是单就相遇时候的境遇而言,此情此景其实还是类似于当年的。
楚映仪一面回忆着当年被亓秾昼捡回时候的心境,一面试图复制剧情地伸出手。绕开少年身前堆积的杂乱花枝,碰了碰他血迹混合泥泞的半张脸。
见少年骤然紧绷起来的眼神。
里面杀意和阴戾暴涨,却因为伤势过重,几番挣扎无望。
楚映仪内心毫无波动。
就如现在的她身上,早已看不出当初伪装的“小可怜”的模样,那些已经过去了或者用过了的东西和心情,没法再现了。
但剧情还是要走的。
于是乎她婉丽的眼眸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地盛出柔亮的、虚浮的光。
像是惊喜,又像是眷恋,她伸出的手指再次小心地碰了碰少年的侧脸,片刻后,指尖下移,包裹住了他劲瘦染血的指骨。
楚映仪顿了顿。
……很难想象,被江湖传闻过度描述成三头六臂、青面獠牙,如同怪物般的少年杀手血月,实际上生得和常人没多大区别。
只瞧着要料峭瘦削些。
左手小拇指缺了一截,整个人过分的苍白和冰凉。
不过这点料峭苍白,显然不足以吓退楚映仪。
她又轻又坚定地握紧了十三奴的手,尽然后力调整角度,将自己破开的额首正对着他。那里血珠子顺势滚落而下,衬得她柔亮的眼眸、沙哑的嗓音,温软得诡异:“终于找到你了,阿棠。”
阿棠?
十三奴伤重难支,本要陷入模糊的意识,被这声眷恋缠绵的呼唤,浇得再次短暂清醒。
恍惚的视线中,少年看见女子因为握手的动作过于坚定执着,而牵动了她手背上才长合的伤口,顿时渗出血来。
雨水还在倾洒。
两人很快血水相融,双手交握在一起的模样,粗看着竟有了那么丝丝缠绵的味道。
再后来已经记不清楚,十三奴只能隐约感受到自己被扶在了女子身上,然后冒着风雨快速移动。
路上树叶、纸钱、幡旗光影摇曳,入眼能看清的,只有女子清婉明丽的脸,和她口中一声又一声的“阿棠”。
“阿棠,不要怕,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阿棠,是不是很疼?”
“阿棠,不要睡。”
“阿棠,阿棠……”
诛月楼顶尖杀手十三奴,就这样被个又诈尸又像是撞坏了脑子的年轻女子,捡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