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代价
代价也不是没有。
苏幽姒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白得的好处,更何况换来的,是诏令魔军这种,足以另其他几界疯狂的交易。
就如同来深渊之前,已经怀抱着为了救岁岁,愿意舍弃一身血肉尊严的决绝般,如今为了得偿所愿,苏幽姒也不吝惜出卖自己身上所残剩的,楚映仪能看中的所有。
然而楚映仪提出的代价,却近乎儿戏。
这日,苏幽姒第一次从守门的魔卫手里,领到当日的代价。
他漠着神色,一边思考着人间的酷刑,一边麻木地打开了折成啄食仙鹤模样的纸条,就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清扫主殿,并记下宫内所有烛火的数目。”
楚映仪长居的主殿虽大,陈设却实在空旷又冷清,既没有多少人气,也没有多少需要打扫的东西;魔宫宫殿虽多,真正启用的也不过零星几个殿落。
苏幽姒不过花了半个时辰就将所有事情做完,然后等着下一步指示。
却没想到验收成果的魔卫看也不看,只是不耐烦地表示知道了,可以了。
结束了?
这日的代价,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日,苏幽姒再次去领规定的“代价”。
早早守候在殿门前的魔卫,拿出了一袋楚映仪事先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角落里搜罗出来的腐朽花种,让他栽种。
宫中无处苏幽姒不可去,他最后却只是试探性地将花种,种在了罕有人迹的宫殿死角。
这般堪称敷衍的完成度,仍然没有被挑出任何刺来。
又结束了。
再下一日,领到的代价是让苏幽姒用石头磨成细针,去绣出魔卫守门的英姿。
看起来复杂,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却再简单不过,只需要用微薄的灵力控制着石头保持同一个动作打磨,自然而然就能得到细针。
至于绣出的花样,既然从无真的有人来验过成功,要过关也轻而易举。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唯一看起来不那么儿戏的,反而是楚映仪始终不忘在消磨时间时,催促着苏幽姒谋划如何诛杀她。
偶尔她完全得闲时,还会一身懒骨地歇在苏幽姒身旁,兴致勃勃地提出些改善这些诛杀计划的实用意见,甚至于亲手帮他推进计划。
并且再没碰过他。
苏幽姒哪里知道:就这些儿戏的代价,还都是楚映仪抓阄抓出来的。
和魔宫外面风雨欲来的肃杀不同,宫内依旧清清净净地涌着暗潮。有楚映仪长居宫内,震慑之下,无人敢触她霉头搞出什么大动静,以至于宫内再不忘初心、想要谋宝夺位的魔族人族,也都铺展不开手脚。
索性心思搁置了大半。
然后他们闲到一起,不知道由哪个起的头,又捡起了给魔主匿名写折子邀功的乐子。
楚映仪手里的阄就出自他们之手。
十月转瞬即过。
有吞并祁州苏慕周三大世家的经验在前,和楚映仪堪称荒唐的纵容在后,加之身怀魔主子嗣的血脉压制,哪怕本身修为停滞不前,苏幽姒也几乎布好了想要的局。
如今只等楚映仪入瓮。
但或许是太顺利了,在即将雪仇的此时此刻,苏幽姒抬手茫然地抵住胸口,不知为何,某种莫名的不安却在越演越盛。
苏幽姒执灯走过空旷巍峨的魔宫建筑,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最后脚步停在了一侧不起眼的墙角边上。
手里的烛火映亮仍旧光秃秃的墙角,半点看不出几个月前曾经翻过土,浇过水,又种下了花种的模样。
是了,已经腐朽的花种,又怎么能种出葳蕤的芽苗来呢。
苏幽姒淡淡地想到,只下一刻,他视线下移,目光又重新触及到了高高隆起欲要临盆的肚腹,随即眸色再次凝满了冰霜似的寒意。
无论如何,楚映仪必须死!
他要她神魂俱灭,以告慰岁岁的在天之灵。
衢州。
护州大阵外,以扶余宗为首的仙门子弟已经杀红了眼。
维持灵力高耗的状态鏖战数日,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连不少素日里教导严厉的师长在同样的精疲力竭之余都露出了不忍。
但他们身后是几州千千万万的百姓安危,绝不能退。
而阵眼中心,天光被煞气染成血一般的红色,浓重的乌云下闷雷翻滚,仿佛永远也杀不完的魇魔还在不断咆哮着涌出。
“淦。”
从来意气风发的桀骜少年,攥紧手里被掌心摩擦出来的鲜血打湿得要握不住的剑柄,咬牙坚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疲态和脆弱来。
“魇魔太多了。”
“真的太多了。”
“我们真的还能守住大阵么……”
不少第一次参加大阵守卫,对上魇魔的仙门少年少女们,看着怎么也杀不尽的怪物,哪怕来之前做过再多的心里建设,如今也慢慢变得迟钝和犹疑起来。
直到背后一道斩钉截铁的回应打断少年呢喃。
“能!”
伴随着一道逼近的剑光破空,发声的少女再次斩钉截铁地肯定道:“一定能!”
出声的少女身穿素色绣花修士服,看起来几分文弱,便说着,便气喘吁吁的持剑,猛然逼退欲偷袭少年的魇魔。
她一双眼生得秀气,形状柔丽,往日里最喜欢春水含波地噙着可怜,到处赚好处。
此时此刻却暴躁地半阖,压制着血丝密布的不耐烦,干巴巴地鼓舞不远处没多少交情的同门子弟,大声道:“别忘了我们还有大尊。”
“刚刚掌门说她已经压制住了衙州的暴动,正往这边赶来了!”
所以,大家一定不要放弃,一定要守住大阵啊。
她还想继续跟师门里那几个眼睛长到头上去了的小妖精斗法呢。
也有子弟踩在满地血腥里,一边发抖一边念经似地自言自语,一次次挥动手里武器:“不要怕不要怕,想想家里温温柔柔的娘亲和小妹。”
“只要她们好好的。”
“就算真的青山埋骨,也不枉此身!”
大阵是各州的最后一道防线。
其实千年前也曾经暴发过一次这样的魇魔之乱,当时各仙门大宗和世家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才勉强将魇魔驱赶出几州,用大阵压制住。
本以为大阵能不断地损耗魔气,不曾想最后却是抱薪止火,反而使得魇魔在此处聚集后,不断相互蚕食壮大。
如今大阵将倾,彻底压制不住魇魔只是早晚的问题。
但这么绝望的事实,怎么跟这些韶华正好的子弟们说得出口。不仅弟子迷茫,不少曾经从师长口中耳闻过当年惨烈的长老掌事,也暗自心惊和迷茫。
不过有扶余宗掌门蔺渊和各脉峰主立于队伍最前,如山如岳,一脉相承地沉静应敌,又像是定海神针般稳固着人心。
是了,修道修道,他们修的不就是与天争?
仙门之人生死看淡,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放弃……何况他们也未必就一定没有转机。
正思及此,就见大阵内传输法阵突然燃亮,一道背负古桐色焦尾琴的白衣身影逐渐凝实。
薄汗微微濡湿年轻修士清美如画的眉眼,美人弧深深,比常人颜色稍浅淡些的柔翎眸眼平和沉静。行至便席地而坐,以膝为台,十指按于琴弦。
“是孚月公子!”
不知道谁没忍住欢呼了句,紧接着原本肃杀沉重的战场像是得到了某种消息。
骤然士气高涨。
要知道在孚月拼死救了大尊元明歇在人间历劫时候的肉身后,两人便有少量的神识交融了。孚月修炼有碍,大尊便取了自己一段根骨制成了神器“伏鸣”赠予他。
正是年轻修士手里的焦尾琴。
魇魔之乱各州烽火纷燃,大尊有时候□□乏数,便会让孚月公子先行一步,以神器伏鸣为引,行她半身仙力。
堪称最强辅助!
更别说他一出现,便代表大尊即将到达。
孚月的加入使得战况迅速得到缓解。他本身不精于法术攻伐,便未出大阵,而伏鸣与他搭档良久,一面强控全场,一面护佑孚月不受袭击。
半刻钟后,楚映仪果然浸着一身血水出现。
女子脸上叩着墨色的无脸面具,持剑的指骨透着久战后的苍白和冷意,步伐却透着稀松闲常的心境。路过孚月手边的时候,她还有闲情拎了拎饱食鲜血的衣袖,将血渍也污染到他不染纤尘的白衣上。
楚映仪嗓音微哑含笑:“都说了,干活哪能穿这么鲜亮的颜色呢。”
身为卧底的自觉,楚映仪切换身份的时候难免要隐匿气息。
大到不让人族魔族两边起疑的出现和消失缘由,小到每次更换的衣物配饰,都是出自孚月之手。缘由倒是每次都不见重样,偏偏衣物却从来只有在青白、粉白、月白这些白里轮换。
沾点血就染得不成样子。
闻言,孚月攥紧被污染的那点袖角,就算知道不是她的血,也还是会很担忧。
所以,他仰首,冷淡沉静的眸子映着女子的脸,露出罕见的柔亮笑意,仍旧坚持:“习惯就好。”
随后想到什么,孚月笑意淡去,抿住唇角,低低嘱咐,“不要轻敌,不要太深入阵眼,不要以身犯险,不要——”
顾虑到战况,他咽回更多的话,只牢牢注视着她郑重道:“小心。”
我等你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