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会杀了你
涕泗横流,血泪凌乱。
连既往斤斤计较的权衡利弊都顾不上了,枯瘦靡艳如妖如鬼的青年一只手死死抓着剑刃,另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还在努力地伸长,拼命去够面前女子的衣摆,满脸卑微的祈求和绝望。
这场景实在称不上好看。
楚映仪眸光深深,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苏幽姒对于魔胎的偏执究竟到了何种程度,比之传闻,有过之而无不及。
岁岁?
他甚至还给这么团混沌幽暗的魔气取了名字。
难道这十年间,还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特殊事情不成。
沉吟间,楚映仪甚至连苏幽姒那位魔族娘亲诈尸回来了的假设都想到了。
如果那位没死……又刻意朝苏幽姒夸大了魔胎的作用,让他以为能够凭借魔胎强压过世家大族和仙门千百年的底蕴,逆袭而上。
那苏幽姒为了长久的利益考量,做到这种地步也不是不能理解。事实上按照原剧情的发展,若魔胎存活而元明歇身死,接下来的百年里,便的确再难找出能制衡它的存在。
但又总觉得差点意思。
毕竟人死如灯灭,照魔胎如今的蚕食速度,苏幽姒不会意识不到,他大概率根本就活不到狐假虎威的那天。
思及此,楚映仪侧首看向角落里蹲守的系统。
半透明的虚拟少年接收到了楚映仪的询问,却只冷漠地低着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地继续抠弄自己手腕。
要它提示什么,说苏幽姒会变成这样,并不是因为被谁灌输了什么特殊消息,而只是因为他误以为那是她仅存的血脉而已?
少年冷笑。
别说这种迟来的感情有多廉价,就凭苏幽姒过去的所作所为,它凭什么还要给他任何拉近楚映仪的机会!
楚映仪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也没真的多指望系统的回复。候了会儿见它不应,便以“接下来的内容不堪入目”为由,径直切断了连接。
虚拟的少年从大殿中消失。
下一刻,楚映仪没甚表情地附下了身,墨锦打底纹绣繁复符箓的华服随动作逶迤落地,流光隐隐,像朵金色的开在虚渺里的花。
她指尖结印,放在苏幽姒隆起的肚子上。
那力度不大,却激得苏幽姒脸色顿时煞白,像是遇到了洪水猛兽般,颤抖地捂住肚腹竭力往后退。只可惜还没动两步便重重地撞击到了身后的卧榻。
无路可退了。
楚映仪空出的左手轻而易举地合握住苏幽姒嶙峋的腕,无视他不知何时藏在掌心血肉里的锋利骨簪,将之反折至头顶,压缚于朱红的床柱。
动作间骨簪无力落地,碎裂成了几块。
而楚映仪视线随意扫过,从苏幽姒雪白细瘦的腕,到朱艳圆润的床柱,然后突然滞了滞,看向他宽袖垂坠滑下后露出的臂。
上面新伤旧痕数不胜数,有的还明显有些年头了。但七八年前正值他继任苏家家主之位,一时间风头无两,怎么会有这么多伤?
这么番动作下来,原先迫于楚映仪气势龟缩在背后的魔胎再也按捺不住。完全不顾母体的死活,魔气有如实质般对着楚映仪张牙舞爪,一面欲要恐吓逼退她,一面还不忘疯狂地吸食苏幽姒本就所剩无几的修为壮大自己。
血肉筋骨反反复复碾碎烧熔,不过如此。
苏幽姒仿佛跌进了没有尽头的深渊,一时痛得瞳都扭曲模糊起来,像只被丢弃到岸上的鱼,徒劳地张合挣扎,却枯涸到连半点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魔胎还在肆虐。
黑色的魔气撑裂青年腹部本就轻薄的皮肤血肉,所到之处无不鲜血淋漓,却克制着没敢真的贸然对楚映仪出手。
物似主人形,养不熟就算了,还半点没气没骨。楚映仪见状轻嗤了句:“欺软怕硬的东西。”
说着,闲置出来的手掌已经重新结了印,朝着狰狞的魔气覆盖了上去。
而楚映仪随口的这句话,苏幽姒听到了。
熟悉又陌生的腔调和嗓音蓦地从早已尘封的久远的记忆里拉扯出了一线光,泡在血水中的青年猛然抬头,因为疼痛和隐忍而泛红的眼尾瞠大,原本死寂的漆黑眼眸里滑过某种类似不可置信和怀念的情绪。
指尖紧绷得发颤。
然而……
迎接他的依旧是眼前沉不可破的黑暗。
那点短暂的波动骤然僵住,半晌,苏幽姒回过神来,讽刺地低笑出声。嘶哑的笑意在此情此景之下更显诡异幽怖,细长的指尖掐进本就血肉翻滚的伤口,还在自虐般地不停加深力道。
阿萝。
呵。
早已魂飞魄散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苏幽姒低掩的眼睛被灼然的恨意和绝望侵染得通红,他还在妄想什么!
苏幽姒情绪太浓重。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时隔十年之后,楚映仪又一次看完了他变脸的全程。
这十年祁州权力更迭,连仙门世家都换了不少管事。只有苏幽姒,哪怕由当年美艳狠毒的少年长成了如今薄戾阴冷的青年……
也还是这么不讨喜。
命比纸薄,心比天高。
这样想着,楚映仪柔凉的指尖已经转而抬起了苏幽姒的下颌,直视他道:“魔胎本性贪婪暴烈,只会一味地夺取,榨干母体能提供的最后一滴养分。”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苏幽姒婉转漂亮的眉尾处被冷汗晕花了的妆容,这片刻的神态堪称温和,当然语重心长这种程度就别想了。
“寄希望于它——”
“愚蠢。”
她又懂什么!
苏幽姒怎么会不知道魔胎是什么样的存在,可他又有多少选择?岁岁……已经是这世上他能找到的唯一还和她有关系的东西了。
如果可以,他甚至恨不能斩断那无用的情根!
斩断情根。
斩断情根!
这样的念头只要出现,便压制不住地又一次在脑海中死命叫嚣。像是只要他肯照做便能立时免除掉所有痛苦,得偿所愿!
苏幽姒赤红的眼目盯着地上碎裂成几块的骨簪。金色的符文从断口处倾倒而出,淌在女子同色的裙裾旁,徐徐地湮在血水里,闪烁着诱惑的光。
骨簪又名“破缘”,是苏行则实在看不下去苏幽姒那半死不活的疯魔状态,私自联系了苏清庭的师门取回来的仙器。
据说可以彻底斩破前缘过往,斩断情根。
苏幽姒苍白的手指从圆柱上跌落,瞳色混沌,缓缓伸向骨簪。
楚映仪也看懂了簪上符文,没有阻拦苏幽姒的意思,黑暗里脸上神色疏淡,松了松手里的剑。
也好。
由他自己亲手来割断这场孽缘,十年以身孕魔、筋骨全废,抵消三年的相护和剜心,也算是两清。
从此两人生死不见,再无瓜葛。
苏幽姒将骨簪攥在手中,抵住心口,一点一点刺进去。眼看着就要碰到情根,簪尖却又在下一刻猛然退出,被用力掷了出去。
砰。
撞击到墙壁,彻底碎成了渣。
靡艳的青年清醒过来的瞳眸颤动不已,手指蜷缩成拳按住滴血的心口,另只掌撑住大殿地上坚硬的玉石,勉强稳住摇晃的身形,大口喘息。
他不要忘。
就算痛苦,就算悔恨,就算绝望,他也绝不要忘记阿萝,忘记两人的过往……本来就是如此,没有阿萝,苏幽姒一介低贱卑微的私生子又算是什么玩意儿?
他,死不足惜!
而既然交易失败了,他自然也就没了再留下来的意愿。但魔宫岂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苏幽姒思索着对策,艰难起身,这才注意到四肢百骸难忍的疼痛不知何时已经平息——
苏幽姒脸色骤然惨白。
唯恐是楚映仪做了什么伤害胎儿的事情,他慌张地重新跌跪回地上。一面将手掌贴合在肚腹前去感知魔胎的蠕动,一面顾忌真激怒了她不敢轻举妄动,脸上再次挂满柔顺的神情,膝行着向前想要求情。
却半晌没能找准楚映仪的定位。
苏幽姒看不见楚映仪,楚映仪却能清楚地看见他的一举一动。包括他肚子里的魔胎,肉眼可见的由最初的狰狞凶恶变得安静如鸡,前面张牙舞爪蔓延出来的黑色魔气也极有眼力见的收敛了干干净净。
可惜这种层次的装乖,并不能对楚映仪造成丝毫的困扰。
她手里拖着长剑直直走近苏幽姒。
剑尖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和细微火花。
楚映仪站定到苏幽姒身前,由着他祈求地攥紧她的裙摆,语气淡漠:“我说了,它不能留。”
话音刚落,甚至不等苏幽姒反应,长剑已然深深划破了青年下意识伸出去阻止的掌心,捅进了他的肚腹。
“啊!”
“叽!”
苏幽姒同魔胎一起发出惨烈的尖叫。
剑气针对的是魔胎,对苏幽姒还不至死。
但这远远比让他自己去死更让他恨!
苏幽姒脸上血泪斑驳,哪里还顾得上继续伏小做低,一双妖鬼似的诡艳瞳子死死凝着楚映仪的方向,发誓道:“我会杀了你!只要我不死,必定会杀了你!”
楚映仪冷淡地弯眉笑了笑,抬眼敷衍道:“哦?拭目以待。”
而魔胎当然不愿意就这么消罔。
它能隐隐约约感知到楚映仪身上属于藤萝妖的气息,也是凭此才故意引诱苏幽姒接近她,以为能有所捷径。谁知道楚映仪是真的无动于衷,完全不在乎两人过去可能存在的那点私情!
于是立即调动起全部的魔气,打算直接将苏幽姒敲骨吸髓连魂魄都吞噬干净,做最后的殊死反抗!
苏幽姒察觉到了魔胎的意图。
原本恨意滔天的眼珠子茫然地转了转,怔愣不过一瞬,便真的撤下了所有的抵抗,甚至熄灭了满心的恨意和不甘,闭上眼睛任由魔胎施为。
枯瘦美艳的身躯霎时萦绕满黑气。
犹如花开至荼靡,垂垂步入凋零。
教的真全喂狗了,过往不是最贪生怕死的么,如今竟被团这种玩意儿这么鱼肉玩弄!
楚映仪眸色微嘲,随即身上气势陡然拉至全盛——
顿时天地变色,摧枯拉朽,跳腾的魔气只来得及分出一缕烟丝样的黑气若有若无地顺着长剑攀爬到她手腕处,便蓦地破散消失在了空气里。
苏幽姒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