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灰飞烟灭
有了藤萝妖的心脏，本已濒临死境的慕南枝迅速回复生机。
守在床边的温婉妇人大喜，侧身拂开眼角泪意，握住慕南枝的手，不断喃喃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妹妹就这一个女儿临终托付给她，若是没有保护好，百年之后她还有何脸面去见妹妹？
慕南枝感受到了，朝慕若浮露出一个虚弱的安慰笑意：“姨母，南枝没事了。”
游离的视线还余恍惚，她下意识环顾四周，最后定到床尾的方向，看着隐在阴影里的少年，笑意加深，轻轻道：“阿姒，谢谢你。”
不是嫡子、天赋低劣又有什么关系，只有阿姒会永远对她这么好，不计代价地一次次救她。
她要他。
苏幽姒未言。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少年低首，出神地望着自己忍不住发颤的苍白指骨……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阿萝身上赤红粘稠的血肉。
慕若浮见状，叹了口气。
她一直觉得苏幽姒不是个良配，无论她如何亲厚对待都捂不热，所以多次阻止南枝和他来往。但现在看来，最起码他待南枝足够真心。
如此想着，慕若浮朝慕南枝耳语两句。
随后便见榻上弱质文秀的女子突地红了脸，又偷偷瞧了眼床尾绮丽如妖的美艳少年，点了点头。
慕若浮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才看向苏幽姒，继续问询：“阿姒可喜欢南枝？”
话落，无人应。
慕南枝脸上血色褪去，指尖不住收紧。
慕若浮安抚地反拍拍慕南枝手背，稍稍加重了语气，再次问向苏幽姒：“你可喜欢南枝？若是喜欢，我便为你二人指婚。”
喜欢慕南枝？
为他们二人指婚？
苏幽姒这才如梦初醒，连慕南枝都忘了顾及，视线冰冷地转向床边的妇人，对这个提议满心厌恶和讽刺，开口便要拒绝，却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猛然哑声。
这场亲事就这么确定了下来。
虽然已经想好了将要面对什么，然而临到那刻，苏幽姒终究还是胆怯了，不敢去芜荑院看被他亲手剜去心脏的楚映仪，怕看到她仇恨的眼神，只安排了心腹去照顾她。
七月十九，大吉。
慕南枝换了纹绣山峦云月的繁复嫁衣，发髻上赤金鸟口衔玉色东珠垂坠额前，隐隐约约露出的脸庞温致秀美如晨露朝花。
由慕若浮带领慕家子弟牵着，一步步走向长阶下等待的苏幽姒。
这场景，熟悉得宛如多少年来梦中所见。
但此时此刻，直到苏幽姒牵起慕南枝的手，他的心中都没能生出半点得偿所愿的欣喜，只有勉强的，虚浮挂于脸上的愉悦。
无论如何，这场婚事必须进行下去。
不管是为了他这么多年来的执念，还是为了家主之位。慕若浮身后的慕家权势鼎盛，比之苏家不遑多让，苏清庭不稀罕苏家，他却需要。尤其是现在阿萝没了力量，更需要足够的保护。
这样想着想，苏幽姒却始终静不下心来。
少年抬手按住自己悸动的胸口，眼露茫然。
从晨起开始，看着到处刺目的红绸，不知为何他的心底总是莫名的不安。
迎亲。
祭祖。
最后一步是道侣交换心头血，象征两人此后心意相通，福泽相连。
苏幽姒心不在焉地取出心头血，正值交换，观礼的人群外层却陡然混乱起来。
他不耐烦地看过去，就看见苏行则疯狗似地在往这边闯。苏行则喜欢慕南枝他是知道的，但成王败寇，都到这个点了还自不量力未免可笑。
苏幽姒牵扯嘴角，正要冷笑，就看见苏行则不要命地提着把断剑还在往这边冲，嘶哑的嗓音是他从未听过的用力和惊惶：“快去救她！救她！”
没头没尾的一句。
随即苏行则便彻底不敌，被苏家护卫彻底制住后塞了布条拖了下去。
慕南枝有些忐忑，抓住苏幽姒的衣角，依恋地小声唤道：“阿姒。”
苏幽姒安抚地朝她笑了笑：“没事了，慕姐姐不必——”他突然住口，想到某种可怕的可能。
阿萝！
能让苏行则这么不管不顾的，这世上除了他娘亲和慕南枝，便只有一个阿萝！
不会的……苏幽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掰开慕南枝死死拉住他的手指。阿萝那么聪慧，就算一时没了修为也不一定就会任人宰割，何况还有他留在芜荑院的心腹。
慕南枝不放手，苦苦哀求：“不要去，阿姒不要去……人和妖本来就不该在一起的，苏伯伯只是为了帮你纠正这个错误……”
苏幽姒骤然抬首，不可置信：“你知道？！”
慕南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苏幽姒竟然毫不知情！
下一刻，就见苏幽姒反手就抽出袖刀，也不在乎会不会伤到慕南枝，撕拉一声便割开了再次被拉住的衣袖，然后疯了一般地赶回院落！
他浑身如坠冰窟地看着眼前场景。
向来清婉从容的女子肩胛骨被纂刻满金红色符纹的箭矢贯穿，固定在芜荑院角落的梧桐树下。满头青丝变白发，腰腹以下她虚弱得连最基本的人形都已经维持不住，全是枯槁的藤萝花蔓。
苏守俭看到苏幽姒来了不过皱了下眉头，随即便继续看向梧桐树下的楚映仪，接过身后护卫递来的金红色符箭，再次抬起了手里古朴的长弓。
苏幽姒认得那弓，落日！
相传连妖日都曾射下来过的神弓！
阿萝怎么禁受得住？！
苏幽姒满目惊惶，顾不上理清前因后果，避开欲要拦住他的修士，重重地跪到地上，膝行到苏守俭的面前，扬起讨巧的笑脸：“父亲，是孩儿管教不严，阿萝如果不小心冒犯到了您，孩儿随后定会重罚她，您不要——”
苏守俭打断他。
“一个区区两百年修为的妖祟，竟然将整个苏家玩得团团转。既然签订的是妖契，她是死是活于你也无伤大雅，如今你又剜了她的心，她之后必然会怀恨在心。”
“不能留了。”
什么叫区区两百年修为？
不能留了？
什么又叫不能留了？！
少年闻言脸色比楚映仪还要苍白，无措地伸出细长的手指，死死抠住苏守俭的长靴，脸上还是挂着努力讨好的笑容：“不会的！阿萝心悦孩儿，不会怀恨在心。求父亲给她一个机会。”
说着见苏守俭没有要动容的意思，苏幽姒跪在原地，狠了狠心，开始不停朝苏父磕头。
碰！
“求父亲开恩！”
碰！
“求父亲开恩！”
碰！
“求父亲开恩！”
直磕得鲜血淋漓。
剧情终于到了这里，楚映仪无甚情绪地看着面前的场景。
虽然有意和原主走了同样的路，满心爱意惨遭背叛，但她终究不是原主，生不出那些铺天盖地的绝望、怨恨和哀切来。
更别说是迷惘了。
对一条本性低劣的毒蛇无限度的纵容，最后被反噬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系统化为的虚拟少年蹲在她手边，阴沉着脸，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字，时刻等着接住楚映仪。她竟然不让它给她屏蔽痛觉！
而苏守俭这样执掌一方大族的家长，如何看不出楚映仪的漫不经心。
心悦，呵。
此女心智若妖，更兼禀赋卓绝，如果不能为苏家所用，他日必成大患，但让苏幽姒试试也无不可。
苏守俭放下落日弓，淡淡道：“可以。只要她发心魔誓从此效忠苏家，吾便饶她一命。”
苏幽姒眼里爆发出希望的亮光，胡乱抹开淌了满脸的鲜血，踉跄起身，立即就要靠近楚映仪，结果被几大长老迅速出手拦在了院落这边。
“少爷危险。”
苏幽姒这才看清楚映仪脚下布好的绝杀阵，以及院落边缘其余护卫手中执着的业火。
会灰飞烟灭的……
苏幽姒咬牙，将颤抖不已的手藏进衣袖，赤红着眼，弯下脊骨，尽量和楚映仪平视：“阿萝，服个软好不好？”
美艳绝色的脸上尽是小心翼翼地哀求和压制不住的惶恐。甚至想到了楚映仪过去每每忍不住对他心软时的模样，表情泫然若泣。
楚映仪见状，却只轻笑了下，苍白如纸的面上神色慵散放松：“不好。”
说完，她看向苏守俭，一字一顿接着道：“我不愿意。”
话音刚落，苏幽姒猛然不顾一切地扑向持箭的苏守俭，被男人一脚狠狠踹开！
与此同时，刻满金红色符纹的箭羽，挟带破空之势，再次贯穿楚映仪的胸膛！
“唔唔唔！”
不！
苏幽姒双眼瞠大，满脸满嘴的鲜血和尘土，嘶哑的嗓音囫囵不清，和着朱红委地的喜服，疯魔了般死撑着，就要朝楚映仪爬去。
却不过刚动，便被反应过来的长老死死地按在地上。
然后眼睁睁看着苏守俭接着，一箭，又一箭，射到楚映仪身上。从她皓白的手腕，到她流丽的肩颈，从她柔软的肚腹，最后到她从不曲折的脊骨。
满目都是血。
确定杀死了藤萝妖，苏守俭转身，淡漠命令道：“烧干净。”
他要让她灰飞烟灭，再无一丝报复的可能。
立即有手持业火的护卫应声：“喏。”
“尔、敢！”
苏幽姒抬手就攥紧了一个路过的护卫衣摆，挣扎间他额首上的伤口持续裂开，鲜血顺着眼尾鬓角汩汩流下，双眼通红，仿若血泪，又像是索命的厉鬼！
但下一刻，苏守俭走近，轻飘飘抬脚将少年头颅踩进泥泞。
少年唇齿碎裂再发不出声音，尖利的指甲将青石板抓出道道血痕。
不要，不要啊！
这场大火烧了足足三天三夜，待业火彻底熄灭，整个院落只剩下了一片灰烬。
制住苏幽姒的修士纵然见惯了生死，这会儿也有些唏嘘，松开披头散发、失魂落魄的少年，无声离开了院落。
苏幽姒终于被放开，眨动着干涸的眼睫，跌跌撞撞起身，几步摔倒在原本伫立梧桐树的地方，茫然地去抓地上的尘埃。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了。
月色如勾，淡淡地挂在天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双目空洞地蜷缩在地上的少年突然剧烈地干呕起来。
半晌，干呕才堪堪平息，苏幽姒继续无神地看着夜色。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迟疑地伸出手缓慢地放在了自己腹部。那里，什么东西轻微地动了动，触动掌心。
……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女子笑意幽慢的嗓音：“阿姒你说，这里会不会已经有了妖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