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是我的
苏幽姒亲手给慕南枝喂下九灵脂,又守了整日,直到看着她平安醒来才堪堪松了口气,抬眼发现小窗外夜色已深。
而藤萝妖还没回来。
苏幽姒有些烦躁地收回眼。
不过是群手下败将,他就不明白了,有什么好值得她耽搁时间的!这样想着少年就欲起身,却被刚刚醒来的文秀女子猛然抓紧衣袖。
慕南枝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吃力地睁开眼,苍白的脸上全是余悸。直到惊惶地胡乱抓住什么,她才慢慢安定下来,看清床旁的苏幽姒。
这场景并不陌生,每次她发病的时候都是苏幽姒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少年对她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慕南枝无声叹息。可为什么苏幽姒就不能如苏清庭一般,拥有足够的出身和禀赋呢。
虽然这般思量着,慕南枝还是扯出了一个虚弱温柔的笑意,轻轻唤道:“阿姒。”
这声阿姒唤醒了苏幽姒。少年眼中理所当然的焦躁定住,如同被抛下石块的潭水,涟漪起伏后终于重归冷漠平静。
慕姐姐对于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存在。
至于藤萝妖,一只妖祟而已。
一只妖祟,而已。
苏幽姒眉尾低低,面上笑意虚浮,耐心地扶起慕南枝给她搭上靠枕,却没有如往常般努力逗趣,安抚女子的情绪。
另一边,明松岗。
苏行则眼红苏幽姒的大妖不是一天两天了,眼瞧着苏家好手都铩羽而归的神药,藤萝妖轻轻松松就带了回来,顺便还端了对方老巢,顿时更眼红了!
而苏幽姒对慕姐姐的心思全府皆知,如今肯定还在悉心照料慕姐姐。
苏行则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楚映仪落单的机会,怎么能放过,于是偷偷摸摸地又潜返了回去。
他是苏家幼子,自小被家里人如珠如玉地护着长大,未历经世事,连这次外出都是软磨硬泡成的,对鬼怪的了解不过停留在话本子上。想着苏幽姒既然能收服藤萝妖,更受家里宠爱,母族也势强的他,就一定能策反它。
总归差不离威逼利诱的手段。
实在不行……苏行则摸着自己和苏幽姒几分相似的脸,恶狠狠地下定决心,实在不行他也牺牲脸面去色/诱她!
没了幻境,明松岗终年不散的浓雾已经散去,日子接近十五,圆月银辉洒落,像是给低矮连绵的坟垒铺上了层柔软的薄纱。
银纱中央,女子坐在地上,安静望着天边。
苏行则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本能地觉得紧张,敛起注意力,小心翼翼地走近,却不妨还是在临到的时候一脚踩碎了枯枝,发出窸窣的响声。
苏行则一张俏脸马上吓得煞白。
楚映仪闻声转首,目光轻飘飘地从苏行则身上扫过,又收回。见他维持着姿势半天不敢动,才开口,嗓音幽慢:“你踩到我的花枝了。”
花枝?
什么花枝?!
苏行则像被踩到尾巴的野猫似的蓦地跳出老远,然后警惕地握着临行前娘亲塞给她的利器,看看楚映仪,又看看刚刚踩到的位置。
结果真的给他看到了一段花枝,也看清了楚映仪的动作。
楚映仪曲着半条腿,手支颐,眉眼宁静。面前燃着簇半透明的蓝色火苗,在夜风里被吹得摇摇晃晃,一副随时可能熄灭的模样。
而每每看着真要熄灭了,她就会回过神来,续上段手边的花枝。
苏行则试探着坐到她不远处,从同样的角度看向远方,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他还记得自己返回来明松岗的目的,再下次火苗将要熄灭时,赶在楚映仪之前学着她捞起把花枝放上去。
本意是献殷勤,谁知——
下一刻,火苗噗的声,被太多枝条压灭了。
苏行则:……
楚映仪:……
她不看天了,看向苏行则。
苏行则被看得胆战心惊,慌慌张张地从怀里取出储物袋,囫囵倒出大把的宝物,磕巴道:“我、我赔你!”
想到什么又他立即补充道:“不许吃我!”
楚映仪看都不看一眼那些宝物,笑露白齿,不怀好意:“可是老身此时正好饿了,只想吃你呢。”
苏行则:!
他急中生智,颤抖着手迅速捡起地上散落的火折子就扑跪到花枝堆前去点!
结果被楚映仪及时拦住了。
苏行则很委屈,仔细看弧度圆润的杏眼里已经有了恐惧的水光:“明明再点燃就好了……”
楚映仪叩起火折子:“点不燃的。”
说着,她随意地划开手指,将血液滴落到花枝堆上,直到浸满浸透,点点幽蓝的火苗才重新窜出。
苏行则看着女子隐见苍白的脸色,知道自己闯祸了,也知道她没打算真吃他了,小心地伸手递过去瓶伤药。然后没忍住好奇,小声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哪有用自己的血点火的。
楚映仪敷上伤药,吐字如金:“引路。”
引路?
苏行则看看周围沉寂的坟垒,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有。
楚映仪和苏行则回到苏家一行人在姑苏暂居的院落时,已经逼近鸡鸣。
苏行则压着性子,在藤萝妖走远之前,乖巧地被找他的修士领回屋子。
楚映仪单独回院,甫一进门,就被苏幽姒大力地拉转手腕,抵到高墙前。容色美艳的少年不知等了多久,眉角眼梢都沾湿了寒凉的露气,尤其是那双狭长漆黑的瞳,赤红冰冷仿若蛇蝎。
苏幽姒脑海里全是刚刚看到的苏行则同她并行的画面!
不可置信,难以忍受。
他们怎么能?
他绝对不允许她被任何人夺走!
苏幽姒低首凑近楚映仪脖颈,尖牙毫无预兆地用力刺入,直到尝到了血腥味才住口。
他离开半寸,喘息着,仔细盯着女子被打破了虚缈的平淡,倏忽冷下来的眸眼,终于有了快意,一字一顿道:“你是我的。”
这点疼痛实在算不上什么。
何况楚映仪本来就是冲着他们不得善终去的。扮演着予取予求的农夫角色,如此被毒蛇反咬,完全是意料之中不是么。
但她指尖碰了碰自己被咬破的伤口……随即带血的冷白指骨猛然掐住少年脖子,反撞到墙面!
楚映仪不断加大力气。
谈不上愤怒,腻烦而已。
驭妖阵反噬下,她嘴角有淋漓的鲜血溢出,无所谓地和苏幽姒涨红了脸依旧满目的阴戾凶狠对峙。
谁也不肯退步。
最后两人还是被听闻动静后急急赶来的慕南枝,强硬掰开。
其他修士也陆续赶到,慕南枝护在苏幽姒身前,长剑对准楚映仪,嗓音虚弱却不掩杀意,跟不明缘由的他们解释:“她想杀了阿姒!”
发现鬼地的女修还记得楚映仪帮他们取回了九灵脂,救了慕南枝的命,迟疑道:“会不会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慕南枝冷笑:“误会?我亲眼所见,怎会是误会!”
楚映仪转身就走。
无人敢拦。
苏幽姒捂着火辣辣的脖颈,少见地被慕南枝护在身后,按理说该觉得惊喜和心满意足才是。但他此刻透过人群,看着几步外渐行渐远的藤萝妖,突然就有种要永远失去她了的惶恐,根本分不出半点心思在其他身上。
拨开慕南枝就追了上去。
慕南枝身体本就未恢复完全,一时站立不稳,好在被同伴及时扶住。
而追过去的少年甚至都不曾回头。
慕南枝攥紧了袖袍下的指尖,突地就想起了这次她醒来后苏幽姒不同以往的倦怠,几番走神,就是因为这个藤萝妖么?
苏幽姒一路追去前院,猛然拉开大门。
外面早已不见拥挤的人潮,唯独喜庆的彩灯和放过的鞭炮碎屑在夜风里飞卷,伴随着细密的冬雪落下。
苏幽姒腰脊弯折,剧烈的心跳鼓动耳膜轰鸣,细长指尖掐紧门栏。喘息着,茫然看向眼前寂静空旷的长街。
高挂的大红灯笼光线晦涩,将少年孤零零的影子拉远。
他这时候竟然没想过要用驭妖阵,只是在片刻的怔愣茫然之后,迅速掉头跑回了内院。没过多会儿,又再次出现在大门前,穿着一身单薄的锦衣,毫无犹豫地踏进了飘雪的长街。
“……阿萝。”
发出了第一声,后面的自然就变得容易。
很快少年头上发上便积了层浮雪,芍丹样漂亮的脸也冻得青紫,嗓音低哑,恍若呢喃。
“阿萝,阿萝……”
如此直到天明。
大清早起身摆摊的老妪从没见过这么漂亮可怜的少年,赶紧擦干净摆弄木架的手,将少年拉进布帐下避雪:“唉,谁家的孩子,这么冷的天怎么都不知道躲躲?”
苏幽姒几步退回风雪里,不动声色地用锦帕用力擦拭被老妪碰过的手腕,仰首却是满脸感激和歉意,嗓音沙哑得不成调,苍白柔软。
“不了,我惹了阿萝生气,还没有找到她。”
话落,老妪只见漂亮可怜的少年正准备离开时,不经意地视线扫过什么,突然一亮,然后望着摊子角落里一堆制作花灯的边角材料,解下腰间玉阙,迟疑问道:“我可以用这个给你换它们么?”
后面他接的一句低的几乎微不可闻,“阿萝喜欢我做的花灯。”
老妪有了猜测,怕是少年和心上人闹了矛盾,正准备亲手做了花灯拿来哄人呢。
别说,心意还挺足。
她没收玉阙,大手一挥就将那些不值钱的东西塞给了少年,只还是试图劝他先回家加了衣物再出来寻人。
苏幽姒挂着笑,没听,蹲在摊贩脚边的空地上就制作起了花灯。
街道上人慢慢多了起来,来来往往。
苏幽姒长得极好,还穿着单薄的锦衣蹲在地上全神贯注地做着什么,新奇又养眼。
很快吸引了众多闲人围绕一圈在看热闹。
终于,花灯做成。
苏家的修士不远不近地赶走了看戏的人,其中一个走近苏幽姒,低语几句。
苏幽姒没得到楚映仪的下落,只勉强排除了些街道,脸上滑过肉眼可见的失落。但随即就调整好了心情,小心抱着花灯沿着长街继续寻找起她。
楚映仪站在飞檐上,脊背也覆盖了雪,无甚表情地看着苏幽姒的表演,看着他几乎早已融入骨血的苦肉计。
看着他穿过人群,慢慢走到她面前来。
打着惩罚自己的念头,苏幽姒故意撤了护身的灵气任由风雪加身,脸色苍白如纸,连素来不点而朱的唇瓣都冻得青紫。
他脑子里盘算着返回院落时,从苏行则口中诱骗问来的真相。
引路的术法他听说过,还曾经嗤之以鼻:耗费自身的修为去帮助无缘无故的孤魂渡化怨念,送归故里,这种蠢事也就仙门正道那些道貌岸然的傻子才会做得出来!
但这不妨碍他用来猜测藤萝妖的心性。
少年细长眉眼是湿漉漉的缱绻心意,小心翼翼地朝她举起手里新制的花灯:“对不起……不会再伤你了。”
“我没有强迫旁人。”
“花灯是干净的。”
不会再伤我了。
楚映仪接过花灯,没看一眼,只觉得好笑,有些想早点看到苏幽姒食言而肥的模样了。不知道是不是还是如面前这般理直气壮?
她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