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鬼地
苏家此行包括探路的三人，一共来了十五人。有了消息后，除了留下照顾慕南枝的两个，其余十三人当即就收拾了备用的炼器丹符出发。
郦雒。
说是小镇，实际上更准确点说应该是“鬼地”，并不真的存在于世，只有在子时阴气最盛的那会儿偶尔能如海市蜃楼般露出一角。
并且平常人就算看见了也无法碰触和进入。
苏家前去探路的修士原本在附近徘徊良久都毫无所获，反而是前几日一个女修在送路遇的受伤老人回家时，意外听了嘴当地讳莫如深的传言。
说是十里之外的乱葬岗夜里总会传来奇怪的声响，有时候是激烈的战鼓，有时候是婉转的歌舞。因为从未真的做过乱伤过人，便没有引起当地百姓的忌惮，不曾求助过仙门修士前来镇压，知道的人也不多。
引起了女修的疑心，随后才和同伴一起抽丝剥茧地找出了入口，短暂地进入过鬼地。
说是短暂，实情也蛮丢脸的。
他们三个也算是苏家年轻一辈的好手，结果进去没多久，连对方是人是鬼都没看清，就被打了顿后丢了出去。
而他们之所以怀疑神药就在这里，是因为他们刚进去时里面出现的鬼影态度尚可，不过让“误入”的他们及时离开，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反而是在他们突然提到九灵脂来诈鬼影后，它的态度才立马变得冷酷无情不讲理起来，他们不过离开得慢了点儿，就挨了顿揍！
现如今主力集合……
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
上次被完全压制着打的场景历历在目。探路的三个修士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以鬼将军的修为，绝对不是他们这次来姑苏城的一行能对付得了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发急讯给本家，寻求援助。
但苏幽姒等不下去，如今多拖一天对慕南枝来说，危险就多一分。
好在有大妖的加入，大家勉强也可以试试。
一行人到达郦雒时刚好入夜。
远远看过去，乱葬岗前伫立着块断了半截的旧石碑，上面的颜料已经斑落了大半，勉强还能认出“公、岗”二字。视野所见全部笼罩着浓郁的雾气，可见度极低，褪色的纸钱在夜风中杂乱纷飞。
阴冷，腐朽，潮湿。
众人含了清心丸压在舌下，扎进深长的浓雾。
楚映仪化了实形，走在苏幽姒身旁。
苏行则原本同往常般，能离苏幽姒多远就多远，但随着他们渐渐深入浓雾里，他有意无意地脚尖偏移……越来越靠近楚映仪，直到近到几乎伸手便能抓到她的地步，少年才慢慢压下了心底对未知的寒颤。
楚映仪回首看了苏行则一眼。
苏行则故意游离视线，当没瞧见。反正他是绝对不会离开的，再不会有哪里能比待在大妖手边更安全的了！
苏幽姒不满，但他心中更挂念慕南枝的药，逼迫自己忽视了苏行则的小动作。
路过石碑时，有修士看着公岗二字思索，喃喃自语道：“什么意思？”
原剧情里没有这一茬。当时苏幽姒为了得到藤萝妖的助力，还困守在寺庙后山，使劲浑身解数蛊惑她。
那次时间耽搁得更久。慕南枝病情危重，其他人为了取回九灵脂不得不选择冒险，最后除了苏行则修为尽废，捡回条命，其他人都葬身于此地。
楚映仪随其他修士注视着残碑，回忆着脑海里这些年在姑苏城外的所见所闻。按背景设定来说，这种庞大的煞气很难一朝一夕形成，必然会有因果。
再结合地理位置……
楚映仪有了想法，开口说道：“应该是明松岗。”
嗓音粗哑苍老。
这还是苏幽姒以外的这些人第一次听见她开口，有些意外。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们的重点落在了她话里的内容上。
发现鬼地传闻的女修走近楚映仪，和她并肩而行。
若有若无的幽淡花香顿时浓郁起来，但并不让人觉得讨厌，清新甘甜。实话说，女修有点羡慕苏幽姒的好运气了，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其他人也不动声色地靠拢她们。
楚映仪取出张地图丢给女修。
女修赶紧打开，却发现没甚特别的。就是市面上极常见的普通地图，近日都被他们研究烂了，疑惑地看回去。
楚映仪没有长篇大论解释的欲望，尽量长话短说。
“明松岗，两百年前庆楚两国交战时争夺的最关键一处兵家要塞。喏，野史记载它背倚邛山，东靠犀水，不出意外就是这里了。最后战败方的全部兵将都在此被生生活埋。”
“而据传惹怒敌方将领的缘由，就是当时领兵的将军藏匿了神药九灵脂不肯交出来。”
“所以恭喜你们了。”
说着恭喜，楚映仪面上却半点看不出愉悦，一副情绪缺缺的交差模样，“九灵脂确实在这里。”
也正在此时，一行人走到了浓雾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歌舞升平的佳节夜市。
明明外面正值寒冬腊月，这里却像是在过盛夏。无数精致的花灯倒挂在牵丝拉绸的高楼林宇间，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来往行人皆带着面具，三三俩俩，穿着单薄漂亮的衣物在游玩赏乐。
游行的花车上，扮演仙子的女子舞姿曼妙，而围绕她的乐伶看起来也演奏得极投入。
他们一行人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但恰恰是因为这样，众人才更觉得有些不寒而栗。要知道他们装束明显不合群，怎么可能完全没人好奇？
更别说那些行人脸上的面具。
远远看过去斑斓绚丽，像一条条深水里游离的彩鱼；近了看却全是形形色色的鬼面獠牙，眼睛处洞开得极小，仅能看到黑色的浑浊珠子在不住地滴溜溜转动。
就在其他人还楞在原地的时候，楚映仪已经很自然地用法力换上了同样花哨的轻薄长裙。随后从市集摊贩上用碎银买下两个厉鬼面具，一个覆住自己的脸，一个扣在手边被唬得面色隐约苍白的美艳少年脸上。
谁能想到，苏幽姒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戾人物，实际上却独独怕鬼呢？
楚映仪心下轻笑，扣好面具的指尖顺势下落，握住了苏幽姒的手腕。然后在苏幽姒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她时，微微埋首在他颈侧，气音拂过少年耳边，散漫嘲弄：“有什么好怕的。”
说着，她站直留下一句：“我们分头行动。”
说完便不等旁人反应，楚映仪拉着苏幽姒主动卷进了热闹诡异的人潮。
苏行则眼睁睁看着他们背影消失，气得起身就要去追，却被苏家其他同去的修士及时逮回原地，然后学着楚映仪换了装束戴上面具，也走进人潮。
身旁眼前还是刚刚所见的吵闹的歌舞嘲哳。
等真当陷入其中……苏幽姒随着楚映仪的脚步穿梭在汹涌的人山人海里，眼神垂落，落在自己被握住的手腕上。她的手指很凉，放于腕上如同箍了圈细细的浮雪。周围脚步声纷乱，唯独有她的所在始终冰寒清醒。
苏幽姒不知道藤萝妖是怎么注意到他的恐惧。
他本该立即否认，不留下任何确切的弱点。
但是如果，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呢？
只要藤萝妖完完全全属于他，为他生为他死，知道点儿无关痛痒的秘密又何妨。
戴着鬼首面具的少年空散虚无的细长眸羽重新聚焦，像是笑了笑，又像是没有。只见他突兀站定脚步，臂肘用力，颜色明婉的女子不防备地被拉转回身。
恰逢此时正值子时，盛大的烟火升至最高处，五光六色的花样在夜空中绽放。
嘭。
嘭。
嘭。
盛大的烟火下，苏幽姒温热有力的腕骨挣脱开楚映仪的牵握，随即反手向上，置在她后颈处，微微用力。
另只空闲的手抬起面具一角，深谙美貌优势的少年，选好角度露出自己的小半张脸，本就绮丽的眉眼唇齿在烟火的衬托下愈发撩人，羞涩缱绻地将亲吻隔着藤萝妖脸上的面具轻轻落下。
动作间充满了珍视而热烈的爱恋。
被反攻略了啊，楚映仪扬眉，瞧着面前的绝色，眸眼里光色摇晃，不是半点不动容。
她从来不轻视苏幽姒的皮相，毕竟是能将原本道心坚定，成为藤萝妖后几百年间也见遍了美色的元明歇，都蛊惑得生死不计的人。
但也就止步于此了。
楚映仪伸手覆盖住少年眼睛，挑开脸上面具，在进入尾声的漫天烟火中，加深了这个吻。
苏幽姒乍然被遮挡视线，放置在楚映仪颈后的指尖暗自蜷缩。明明早已是耳鬓厮磨过的关系，陡然加深的吻却不带丝毫情欲，如她人般，清淡舒远。
并不让人讨厌。
苏幽姒放松下来，甚至有了心境继续默默估量时机。他从一开始接近藤萝妖目的就很明确，然而……他手指虚空摩挲着女子颈侧用朱笔描摹上的驭妖假阵。
还不够。
苏幽姒被覆盖住的眼帘下眸色冷漠幽暗。
亲昵后，少年面上残余热度，眸色重归眷恋，他忐忑地抓住楚映仪的衣角，犹豫地提议道：“阿萝，我们签订契约，永远在一起，可好？”
话落他便猛然狼狈地收回了眼，像是在懊恼自己的得寸进尺。
实际上苏幽姒也的确在恼怒自己一时昏了头，这么早就提出了这个要求。
驭妖阵是什么样的存在，一旦签订，哪怕是大妖，此后生死也就掌握在了契约主的手上。而藤萝妖何等敏锐，要是起了疑心，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苏幽姒越想越后悔，急忙抓起楚映仪的手掌放在她平常最喜欢揉弄的眼尾处，脸上全是急于补救的讨好。然而下一刻却猛然僵住——
他看见藤萝妖笑了。
楚映仪颔首：“好。”
嗓音苍老，笑意温柔平淡，似乎只是答应了件再小不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