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盏灯而已
日日耳鬓厮磨，本就生得姿容美艳的少年沾了楚映仪的气息，身上愈发多了种说不出的疏懒魅意。
硬要形容，这种变化也不能说是不好。
就像是从枚小家手下的精细碧玉，摇身一变，多了不世传的美玉该有的倾国倾城的底气，一颦一笑间动人心魄；连长久以来停滞不前的修为都肉眼可见地拔升了起来。
看得苏行则等暗暗心惊。
苏幽姒无比喜欢苏家人这样的眼神：失神，疑虑，忌惮。
而不是如过去般轻视、无视、蔑视。
尽管事实是——
苏幽姒低笑，故意松懈掉维持得头颈都要僵成块了的剑势，下一刻，只有他一人能看到的女子已经从不远处的树荫走出。
楚映仪握住苏幽姒手腕指出：“错了。”
她换了身素净墨衣，更显得颜色明婉沉静，站在少年身后仿若踩在他的影子里。手上稍稍用力，便带动苏幽姒挽了个极利落的剑花。
“应该这样。”
何处发力，何为要领，又可以摈弃掉哪些花哨无用的东西，藤萝妖只用看一遍便能轻描淡写地全部分解出来，然后嚼碎了教给他。
苏幽姒嫉妒死了她这该死的天赋！
然而细而略弯的眼尾里狰狞不过一霎，随即狰狞散去转为了亲昵，少年懒散地侧首，用下巴小幅度地蹭了蹭楚映仪的脸。
不得不说，当这天赋变得能为他所用后，又出奇的甜美啊。
但这样的甜美适意很快被焦躁取代。
慕南枝的病情随着苏家一行人滞留在姑苏城内的时间再次恶化，很快到了几乎整日只能躺在屋中小心将养的地步。
她不是苏家人，相传是九岁那年随娘亲来苏家拜访姨母慕夫人的时候，为了救回走失的苏幽姒落下的病根。慕夫人心怀愧疚，也为了更好地弥补慕南枝便将她留在了膝下照顾。
这些年各种珍贵丹药不要钱样的磕，到了现在大部分的药材已经没法起到作用。
所以他们此行大老远跑来姑苏城，最大的目的其实是寻药。因为有可靠消息称，在姑苏城附属的一个小镇郦雒，发现了仙药九灵脂的踪迹！
但现在两个月过去了，他们还一无所获，甚至连“郦雒”的入口都没找到！
这怎么能不让苏幽姒焦虑烦躁。
这几日临近除夕，城内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不时有孩童穿着喜庆的大红新衣满城跑动，相约伙伴捂耳点燃爆竹。
啪、啪、砰，声响不绝于耳，喜庆热闹。
苏幽姒亲手煎好药，送到慕南枝所住的院落，就看见她正出神地站在窗前。秀美的小脸苍白如纸，看他走近，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意。
“阿姒……”
慕南枝听着院墙外孩童充满生机的笑声，自己也笑着，却不免微微哽咽，“你说，我是不是，活不久了？”
苏幽姒听得心脏一阵绞痛，也跟着看向高墙外，恨不得将那些聒噪的，惹慕姐姐伤心的贱民屠杀干净。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将女子小心拉回软榻盖好被褥，心里再清楚不过，以慕南枝的善良，不会愿意看到他做这些杀孽。
好在他已经找到了办法，不会让她死的。
苏幽姒取出买好的新鲜蜜饯放到慕南枝掌心，低头吹凉汤药，一勺一勺小心喂给她。直到哄得慕南枝睡下才回自己的院落。
没想到刚入门，就看见了院内枣树枝桠上悬挂的美人灯，晕黄温暖的灯火和墙外的热闹喜庆如出一辙。
在慕南枝那里积攒的杀意，和对慕南枝身体的担忧烦闷，一时全部爆发！
少年赤红着眼，徒手扯下美人灯用力撕碎，丢到地上反复碾磨踩踏。直至火星熄灭，彩纸破碎肮脏得再看不出来丁点原来的样子，他才喘息着停下。
而待苏幽姒动作停下，楚映仪的身形才从透明渐次明晰，走出了阴影。
貌美的女妖乌发曳地，长衣逶迤，站在屋前石阶上，话里听不出情绪，像是只在叙述一个事实：“那是我买的。”
说完，楚映仪没再看怔愣在原地的苏幽姒，就径直进了屋内。
不一会儿苏幽姒也跟着进来。
少年刚沐浴过，身上还散发着潮湿的幽香，双手捧着被摧残得没法入眼的美人灯，面上神色无措而慌张，嗓音艰涩：“对不起。”
楚映仪正站在窗前，同慕南枝近乎一致的姿势，神色却淡远宁静。
闻言她回首，走至苏幽姒身前，伸出手。
苏幽姒下意识眼瞳收缩，绷紧手指，脸上挂起虚假讨好的笑意，却并没有疼痛落下。落到眼尾泪痣的指尖冰凉柔腻，将他的瑟缩不轻不重地拉平：“一盏灯而已。”
……一盏灯，而已？
苏幽姒眼瞳生得大而黑，出神的时候就显得尤其诡美妖异，从来都会注意遮掩。但或许是已经在藤萝妖面前暴露过本来模样，如今他就用这样出神诡异的瞳盯着楚映仪，声调有些哑，很轻：“可我做错了。”
娘亲说过，做错了就该受罚。
当然要是灯不是藤萝妖买的，而他现在又受制于她，他绝不会承认这错。
楚映仪露出沉吟的神色。
本该如此。
苏幽姒见状，线条工笔细描的眉眼回神，心情愉悦轻松地等待她想出惩罚。无论是鞭打、幽闭还是如何，只要她能出气都无所谓。
楚映仪的确没生气，一盏灯而已，但看着少年眼底满是期待地候着她说出惩罚的模样，她道：“那就——”
苏幽姒眼神发亮。
楚映仪顿了下，继续道：“亲手做盏赔偿吾吧。”
苏幽姒眼里的亮光骤然熄灭。
那还不如抽打他一顿呢。
少年低头，指尖攥着怎么看怎么麻烦的破烂花灯，嗓音看似羞愧紧张，实则敷衍厌烦：“可是我不会做。”
这样说着，还暗暗地伸手，从袖内用力拉低了领口，露出脖颈处大片细白的肌骨。
楚映仪没退步，将苏幽姒衣领拉了回去，回复得十分轻描淡写：“那就学。”
苏：“……”
已是入夜，好在临近年关，城内夜市大小商贩生意正好，游客如织。
少年自出门开始就一副阴沉沉的脸，活像旁人欠了他泼天的银子，加之锦衣玉阙，看着就是谁家跋扈的富贵少爷，浑身写满了不好惹。
硬是在人头攒动的街巷，走出了深沼黑洞的效果，身旁行人自动离他三尺远。
直到少年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个女子。
像是半点感知不到少年的阴沉，气息清淡的女子拉着少年手腕走走停停，慢条斯理地尝试着摊贩上的各色吃食。遇到酸的苦的口味不喜欢的了，就回身喂给少年，看着他更加阴沉着眼，却还是面无表情地咬进了嘴里，顿时笑弯了眉眼。
这么一笑，女子身上那股子说不清的清淡虚缈的味道便散了，清婉柔美。
少年也显得不那么渗人了。
被迫分流的人河再次慢慢合拢，热闹地流淌。
在外多耽搁了会儿，等两人买好制作花灯的材料回去，差不多已经到了子时。往常这个时间，他们一般都在耳、鬓、厮、磨。
苏幽姒这会儿也有这个想法，想着借此把亲手做花灯的事情拖延过去。
偏偏楚映仪也不知道怎么长的眼睛，明明进屋后就是一副瞧着在仔细浏览书卷的模样，结果每次少年不过才挨着软塌，就会被她干脆利落地踹下了去。
苏幽姒咬牙。
知道糊弄不过去了，他倚靠着软塌扶手坐在地上，只能恨恨地用笔尖挑起一大块米糊，然后小心翼翼地掂起脆弱得要死的灯骨，涂上。
接着覆纸。
放蜡烛。
比对棉线……
直到红日高挂，才终于做出了个勉强能看的花灯。
苏幽姒睁着熬出血丝的眼睛，抱着花灯就要吵醒楚映仪交差，结果才转头，就感受到眼皮上蹭过个柔软温热的东西。
楚映仪舌尖扫过被少年突然转首撞磨得发麻的唇齿，放下书，从苏幽姒僵硬的手指里抽出花灯，打量片刻，“嗯……”
苏幽姒眼神陡凶！
你敢说不行！
楚映仪将花灯放到案上：“还行吧。”
这么勉强你自己怎么不动手！苏幽姒懒得跟段藤枝计较，掉份儿，懒懒地伸直弯疼了的腿，长指按住肩颈脖子左右前后晃动，发出咔咔咔的声响。
不过楚映仪竟然也一夜没睡确实让他意外。
楚映仪盘腿坐在软塌里，看了眼天色，敲敲木榻边缘：“该练剑了。”
苏幽姒从不在修炼一事上开玩笑，闻言立即正了坐姿。
因着是临时居所，没法及时配备足够的武场，苏家一行人这些日子大多在一起练剑。
苏幽姒还是首次迟到。眉眼里更是明了的倦怠，乌发披散，连以往最爱的显摆都兴致缺缺，独自去了没人的角落练够了时长就收了剑，准备离开。
被苏行则拦住。
年纪跟苏幽姒差不离的少年面露讽刺道：“怎么，兄长这是被妖祟吸食多了精气？看起来这般憔悴。”
苏行则其实前几次就想这么说了。
想来想去，除了那张妖艳的脸，苏幽姒有什么值得大妖选择的？
偏偏……就算苏行则再对苏幽姒收服的大妖有偏见，也不得不承认她自己就长得足够好看。而且苏幽姒前些日子哪里像是被吸食了精气的模样，说是他吸食了旁人的精气还差不多！
呵。
不好意思昨夜还真没有。
换做以前，苏幽姒肯定要和苏行则你来我往一把，绝不能吃半点嘴上的亏。但现在，他一个有大妖作依仗，实力直指苏家一辈顶峰的人，还陪苏行则玩这些？
苏幽姒拍开苏行则，低眉淡眼，瞧都不瞧少年一眼，就径直走出武场。
恰逢此时，被外派出去找小镇郦雒和仙药九灵脂的修士带着消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