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冲喜)大结局
楚映仪去侧屋睡了一宿,被吵醒时睁开眼就发现天色已近黄昏。
青姑跪坐在塌边,还穿着昨夜的宫衣,见她睁眼,朝她勉强挤出点儿笑意,结果笑意还没至,眼泪先落了下来。
美人落泪,还是自己招惹的。楚映仪无奈地用指尖抹去青姑眼泪,决意以后再也不碰这么慢钝的死亡方式了,岔开话题:“外面是谁在吵?”
谁知道她刚动作,青姑眼泪落得更凶,一度哽咽到握着女子瘦凉的手掌,说不出话来。
谁来救救殿下,谁来救救殿下啊。
青姑除了刚及笄那年险些被继母卖进花楼外,这么多年来再未如此无助过。过去处境再险恶,只要殿下在,她就是安心的。
从不曾想过,如果有一天殿下不在了呢?
屋外吵闹声更大。
好半晌,青姑才整理好情绪,扶着楚映仪下床披上厚衣:“是林诗萸。封林两家曾是故交,林诗萸从北地回来后,封夫人就收了她作义女。”
难怪侍卫没能及时制住人。
但林诗萸一向识时务的很,这会儿这么闹腾……楚映仪想了下,问道:“封虔在哪里?”
青姑拿不准楚映仪如今对封虔的心思,只能照实说了:“殿下昏迷了三日,陛下震怒,罚了将军鞭刑,如今正跪在殿外。”
楚映仪默。
不由得走神,想到了原剧情里的情节。楚氏刚刚将封虔逼入府上,为了碾碎少年傲骨故意时常将人磋磨得半死不活,然后每每这时候林诗萸就会跑去送温暖。
绕了这么大圈,竟然还能重现。
要不她善良一把,撮合撮合两人算了。这样想着,楚映仪收回了踏出殿门的脚,改派人送了赐婚的建议进宫。
旨意下来得极快。
听说封府和封虔都无意见,林诗萸也很满意。
殿外大雨滂沱,殿内四角烧了火炭,温暖如春。
楚映仪成功送走了麻烦,心情良好,躺的多了没有睡意,便起身翻弄起屋内空置了许久的很多玩意儿:还没看完的古籍孤本,还没上完色彩的泥塑人偶,还没调制成功的胭脂。
不琢磨不知道,这才发现还有好些事情没做完。
而就在她刚涂完第一个人偶的时候,殿门突然被推开。
满身血气的青年顶着周围肃杀的刀戟,持剑而入。身后是滂沱的风雨,夜色沉沉,而他直直望向楚映仪的漆黑眼眸,比夜色还要沉寂。
暗卫首领姜黎跟随楚映仪最久,知道些两人的纠葛,看向楚映仪,看她的意思。
楚映仪挥退暗卫。
她云发疏挽,穿着素色柔软的衣裙跪坐在长明灯旁,手边全是各色精巧道具、彩纸,再远点是碟酥生里的桂花点心。指尖染墨,还捏着笔,朝持剑的青年微微侧首。
“怎么,婚事不喜欢?”
封虔压抑地捂嘴咳嗽一声,随即吞咽下喉中血腥,走近楚映仪。却又在将要靠近时猛然想起自己满身的湿漉寒意,克制地站定在了距离她几步之外的地方。
封虔本想问楚映仪为什么……
她就那么恨他么?
然而此刻看着女子恬静平和的眼,那里面没有一丝的怨怼,也没有一丝的爱意,突地就明白了。
她哪里是恨他。
她根本就是不在意他。
封虔低笑一声,笑声哀凉凄楚,嗓音却嘶哑平静:“钦天监说,七月十九大吉,可以给你冲喜。”
楚映仪诧异,但随即便无所谓道:“本宫不信这些,你们自行决定日子就是。”
封虔又面无表情道:“我已经入了暗卫营。”
“暗卫营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至于你脸上的刺青,”楚映仪沉吟片刻,许诺道,“本宫那日会为你梳妆,不会让你封家蒙羞。”
蒙羞,呵,不会让封家蒙羞。
她如今想到的竟是这个。
封虔低笑:“全天下都知道我是被公主府休离出去——”
楚映仪纠正他:“是和离。我们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封虔又笑:“那不过是你……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楚映仪放下手中晾干的木偶,看得出来有些不耐烦了:“那你待如何?”
封虔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大婚那日,我要从公主府出门。”
“不行。”
楚映仪想都不用想就直接拒绝了封虔。按上京的规矩,为了吉利,女子出嫁前一整月不可与夫家太过接触,会被拘在闺阁里绣喜服。
他封虔如今是娶,不是嫁。
从公主府出门算什么。
而且后面这整月他人难道还要拘在公主府绣喜服不成?
青年闻言没再反驳,却摇晃着,站立不稳地跌跪在了地上,靠用力抓住配剑才堪堪稳住身子,脸色惨白如纸。
楚映仪这才看清楚封虔站立的位置处,地上新鲜粘腻的积血,她皱眉:“过来。”
封虔未动。
楚映仪奇异地,竟然看出了封虔顾忌着不肯靠近让她沾染湿寒的原因,一时说不上心底的感受。只语气放耐心了些,同意了封虔的要求,顺便让他去偏房换身干净衣物。
果不其然这次封虔动了。
等他再次进殿,就看见楚映仪已经移位到了桌案旁,案上彩纸工具被推开,摆上了伤药。
换完药后雨声已经渐渐小了。
楚映仪手里书卷落地,倚榻入眠。
封虔待她睡熟,才小心地将她抱回床上,盖上被褥。然后坐在床边,垂首缓慢地伸出手,轻轻和她交握。
触感极凉,凉得……毫无生机,半点不似过去的温热柔软。
他因手下的凉意猛然怔住。
随即封虔想到什么,看向殿角的火炭,又怕靠得近了楚映仪会觉得不舒服,便自己用手烫热了回来捂住她手脚。
看着她蹙紧的眉眼渐渐松懈,终于松了口气。
也在这时,他看到了楚映仪手腕上的彩绣。朱墨交织的绣帕,因为刚刚的换药,折腾之下围得有些松了。
封虔将她手腕放置褥衬,打算重新绑好。却在解开彩绣后,猝然看到了被它所遮掩住的一道深深的伤疤……
洞壁的月光。
中毒。
流血的手腕。
山洞那日濒死时刻看到的朦胧梦境,再次重现在眼前。所以,竟原来并不是梦么?
封虔压抑地泣了一声,心脏像是被某只看不见的手生生攥住,不断收紧,不断收紧,疼得他眼尾赤红。
久久,他额首无声抵住身侧女子的发。
封林两家的婚期越来越接近。
封虔如他那夜所承诺的,只困居在公主府偏僻的客舍内,极少露面。楚映仪偶尔在风亭碰到他,看到青年眉目沉静,身侧是他特意请来的绣娘,竟真在认真地学着缝制嫁衣。
她身体越来越差,昏睡的时间比之清醒的时候越来越长。
七月十九,大吉,晴。
楚映仪如约早起为封虔梳妆,一改前几日醒少眠多的状态,动作间,眉眼上落了熹微的日光,柔软明净。却只让人无端想到了“回光返照”四个字。
封虔安静地跪坐在她身前,注视着她。
楚映仪拿出三年前一时兴起时为封虔画过的彩绘,一沓略微泛黄的纸张,落实起来没想到竟还剩下了这么多。
她有些好笑,伸手挑起青年下颌细致打量,考虑着合适他的妆容。半晌才选定了其中一张。又拿出这些日子调制好的药水,沾了温水细细涂抹去他侧脸上的刺青。
轮到眉骨时,楚映仪敏感地感受到了封虔细微的躲闪。
她指尖顿在那处,想起了几月前封虔大胜归来时的那句“难看”。横贯眉骨的伤疤有些狰狞,但其实并不算多难看。反而中和了青年原本过于艳佻精致的五官,显出些沉峻巍峨的气质来。
她指尖点了胭脂,简单几笔拉过他眼尾,若无其事开口道:“不难看。”
封虔不懂她的意思。
下一刻便听她动作不停,站到了他身后,嗓音从耳边继续传来:“封虔,你是将军,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如山岳立世,凭的是风骨和手中刀剑。旁人包括本宫,并没有资格对你多言是非。”
“而且,也确实不难看。”
楚映仪笑了下,“少年有少年的秀致艳逸,如今有如今的沉稳坚毅。都很好。”
最后是束发。
楚映仪起身拾过浸过月余药汁的木梳,残余的汁水瞬间污了手,她注意着不染坏了封虔身上的喜服,从上缓慢梳至下。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似乎从她逼嫁开始,规矩就有些乱套了。绕是如此,楚映仪还是边梳边念起了民间常有的祝语来。
“一梳梳到头。”
“二梳梳到尾。”
“三梳举案齐眉。”
“四梳儿孙满堂。”
少许的霜白被重新染回鸦墨。
梳妆后的青年一身华丽喜服,眉眼侬长,清艳峻拔。
楚映仪停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
她送封虔出公主府,看着青年上马。日头正好,恍惚又回到了初见,少年将军,锦衣怒马过长街。
挺好的。
楚映仪最后对封虔说的一句话,是:“忘了我吧。”笑意温淡。
封虔上马离去,掌心里藏着枚朱笔描了个安字的金缕手钏,步步远去。
迎亲。
拜堂。
礼成。
所有按部就班。
直到热闹喧杂的声响中,遥远地混入一声隐隐约约的哭喊。四周宾客仍在喜气洋洋相互恭贺,无人有异动。
可封虔听到了。
他突兀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癫狂。笑得直不起身,笑得满目血色绝望。
都是骗人的。
没有奇迹。
冲喜也不行。
他根本救不了她。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继续?
在一片哗然中,封虔无动于衷地拉开抓住他的林诗萸,撕去身上喜服,持剑逼退阻拦的兵卫,走出封府。
至此,再没有人看到过当年名动天下的少年将军。
楚映仪殁于封林大婚当日。没有惊动一官一民,由着帝王亲自抱着她送入帝陵,然后带领暗卫不计代价追杀封虔!
楚朝歌不在乎江山稳固,不在乎帝位隆昌,他最初登上这个位置不过是为了也能保护阿仪。
如今阿仪去了。
那阿仪喜欢的人又怎么能独活呢?
可惜楚朝歌翻遍了上京每寸土地都没能找到封虔。最后帝王想到什么,重新回到帝陵,徒手一点一点小心地打开棺椁——
就见里面年轻男女相偎而卧。
女子身上嫁衣逶迤,针脚细密;而青年身着色彩斑斓艳俗的旧嫁衣,手臂环过女子肩背,呈保护又依恋的姿势。
……
大楚有新嫁娘亲手缝做喜服的传统。
针线越是绵密,象征心意越是足。
如果我把每丝每缕的心意都密密缝进喜服,可否换来世,我们不要再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