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活该
楚映仪闻讯到废殿的时候封渡已经被五花大绑着,让池底淤泥埋到了胸口的位置。脸上挂了伤,不发一言。
初长成的为首少年就斜跨在岸边临时摆设的红木大椅上,没甚表情的垂首,把玩着手里的双鱼玉阙。
华盖挡了日头。
直到听见脚步声他才侧首,停了手里动作,臂肘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映蔽里少有照光的一段脖颈白得近乎透明,愈发衬得掀起的眸眼,色若寒星;也愈发衬得颈侧一道蜈蚣样的旧疤狰狞可怖。
王应旒嗓音低懒:“哟,看这是谁来了,我们的大忙人楚长公主。”接着又语带讽刺:“就是不知道长公主怎么今个儿就有时间,竟屈尊降贵地来看应旒了。”
楚映仪还穿着刚刚练箭时候的劲装,不紧不慢走近:“不巧,不是来看小侯爷的。”
说着她扬了扬手,身后跟着的暗卫首领姜黎瞬间现身,走向枯塘。
与此同时,王应旒也出声了:“姜一。”
先前一招制服了封渡的老内侍闻言动作,佝偻着腰微微侧了步子,刚好挡在了姜黎身前。
楚映仪认识那老内侍。帝家曾经的暗卫首领,王应旒娘亲留给他的最大杀器。有姜一在,就算她带了大半个暗卫营来,等救出人来,封渡也凉的差不多了。
不过她也没打算靠姜黎。
楚映仪走到王应旒身前,手放到了椅背上,看着华贵的少年顿时仰首看向她,绷紧了下颌,一脸的阴霾和倔强。
姜一预感到楚映仪的意思,皱眉靠近,被王应旒侧眼瞪了回去。
瞪走碍事的后,王应旒转回视线,继续直视楚映仪。
她敢为了这么个东西对他动手!
楚映仪眉目不动,看王应旒是没打算放人了,手下毫不犹豫地一个用力,直接就连椅带人地,将满眼不可置信的少年推进了枯塘。
咚。
顿时软泥翻滚,几支残荷也被压得垂陷了进去,更别说原本嫩黄近绿的锦衣料子,立时浸了污物,黏湿的贴在身上。
原本跟着王应旒来的几个同窗少年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就要去捞他。
被王应旒冷喝住:“滚。”
众人迟疑:“应哥儿……”
楚映仪向前一步,站到塘边,老神在在地低头望着塘里的少年。
其他人看看楚映仪,再看看芙蓉面上怒意蓬勃、眼角赤红的王应旒,不知所措。好在有知道点儿内情的刘姓少年,拉了拉同伴,低声叹气道:“走吧,没事的。”
应哥儿能同楚映仪般在帝宫来去自由,自然是有原因的。
要知道虽然他是镇北王府世子,身份足够高,但现位的帝王和长公主都不是会吃这套的人。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娘。应哥儿和长公主的娘亲在上京曾并称为才貌双绝,常常被人拿来比较,却少有人清楚,她们从闺中开始就是极要好的手帕交。
后来一个嫁入帝宫,一个嫁入了镇北王府。
帝王昏庸荒淫不说了,只听说嫁入镇北王府的应哥儿娘亲与王爷也不大和睦。他娘生他时难产,更是在临终前将应哥儿托付给了楚映仪娘亲。
所以在夺嫡之乱暴发,应哥儿被接回王府之前,他该是和长公主一起长大的。
刘姓少年也不知道长公主和应哥儿以前是怎么相处的,只是看着从他认识应哥儿起,每次两个人碰面就在掐架。准备点说是应哥儿掐,长公主敷衍地回手。
闹腾得不行。
……但也只是闹腾而已。
刘姓少年拉走多余的伙伴。他们可不是多余的么,别看应哥儿现在一副怒气冲冲,恨不得咬长公主的模样,当年长公主兵陷帝宫命悬一线之时,他可是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命,来逼得镇北王不得已提前确定了立场。
现在应哥儿颈子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就是那次兵陷时留下的。
楚映仪站在塘边,王应旒一伸手就能够着然后拉倒的位置,纤纤瘦瘦,看起来弱不禁风。
居高临下,冷淡平常。
王应旒咬牙,气得发抖,发红发颤的眼尾里是自己都不承认的委屈:“你就这么在乎他?为了他的人,不惜将我推下来!”
楚映仪闻言没回声。
艳丽的少年冷笑着,越发发狠:“姜——”
然而不等他唤完,眼前一花,王应旒只听到耳旁传来声沉重的闷响。
他愣住。沾了淤泥的睫毛黏糊成一缕一缕,眸光无处安放,半晌轻声道:“楚映仪。”
女子幽长的眉眼还是冷淡平静的,嗓音如是,没去看王应旒只对着身后的空处唤道:“姜黎。”
暗卫首领应声出现在身后。
场面一时竟是僵住了。
而系统看出楚映仪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它虽然在前十七年都没出面过,却一直在楚映仪身边,看到了大部分剧情的来龙去脉和秘辛。王应旒和楚映仪的娘是密友没错,却更是彼此错位的宿命,都嫁给了对方的心上人。
不同的是帝后更早地明白为母则刚的道理,放弃了那份无望的爱恋。
而镇北王妃郁郁不得志,最终临死前托孤。却碍于形势不允许,王应旒实际上直到五岁才被接入宫中。而那时候……半大的孩童已经被府中他爹的姬妾故意捧杀,养成了副人嫌狗厌的德行。
楚映仪又被她娘逼着照顾和教导/掰正“弟弟”,差点没烦死她。
系统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楚映仪逼到这个份上。而这么多年过去,江山都换了人来坐了,唯独她还是见着王应旒就没耐性。
这次老内侍没在阻拦,由着年轻的暗卫首领将封渡先一步拎走。
封虔得到消息立即赶回了公主府,然后就在公主府门口见到了犹豫徘徊的封渡。
少年明烈昭昭的凤目沉了沉。
伤得很重?
封虔再走近了仔细看,却看出幼弟行走无碍,精神看着也尚可。
封渡看懂了封虔的打量,摸了摸脸上的痕迹,率先安抚兄长:“只有这点儿皮肉伤,渡儿没事。”
封虔颔首:“嗯。”
已是夕阳西下,长公主府四个大字拢在傍晚的烟霞里。
封虔看了一眼牌匾,没再踟蹰,带着封渡就要进府,却突兀地被幼弟拉住。
“楚映仪她……”封渡抓紧兄长衣袖,低着头,不想多说。楚映仪她又不是什么好人,她陷害忠良,害死了阿父,害得封家满门差点被抄斩,还逼迫兄长。
她不是好人!
所以她因为他得罪镇北王府,被拉进枯塘,被埋了,死了,都是她活该!
对,他想起了应哥儿是谁,也是故意在被救走的时候一言不发,由着他们斗。
可,可是……
封家家训向来有恩报恩。
仿佛有两只凶兽在脑海中撕咬,封渡被情感和理智拉扯着,手上用力得青筋暴起,最后还是泄了口气,将刚刚的事情告诉了兄长。
不同于封渡对朝事的一无所知,封虔明显知道王应旒的存在。大楚武将之首,镇北王府的世子,一等一钟鸣鼎食的名门望族,更是出了名的混不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刻意刁难渡儿,但封家落难以来,无辜受难再平常不过。
招惹了王应旒,连封虔都没把握能全身而退,如今渡儿却几乎连皮外伤都没受多少。
不难想象楚映仪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可楚映仪为什么要费力气这么做?
如果说是为了软化他……像昨天宫门前那样,为他在几个不当紧的朝臣面前出出头或者做做戏,已经足够;做到对上镇北王府的程度,完全就是本末倒置,对她百害而无一利。
为什么?
封虔不相信浸淫皇权斗争多年的楚映仪会算不清得失,不计较得失。也想不清她的意图。余光无意识地落到手腕上彩釉金缕丝的钏铃上。银铃精致镂空,因着没放铃心,便如何动作也不会发出多余的响声。
半晌,他转身上马,朝帝宫去。
废殿,枯塘。
已经临近傍晚,天色暗下来后气温也陡然降了下来。被湿哒黏腻的淤泥浸泡着的腰腿,已经被冻得快要失去知觉。而浮在软泥面上的手臂脖子,淤泥干涸后胶着在皮肤上,散发着腐朽的土腥味。
王应旒忍得面色惨白如纸。
楚映仪也在塘里陷着,手上、脸上污泥斑斑,却若无其事地伏在池塘岸边在剥枯萎的莲蓬。
头上星河灿烂。
几只枯荷的莲蓬很快剥完了,她便就着星夜微弱的光在拨弄手边的杂草杂花杂虫。
系统忍不住再次出声:“你可以选择购买道具把五感暂时屏蔽。真的不贵,只要100积分。”
还不到她完成一个任务获得积分的1!
它实在看着都难受!
楚映仪继续拨弄手里的玩意儿:“不用了。”
照着脑海里的手工册子,她实验了几次,终于用杂草编出了只看得过去的蚂蚱。
其他人俱已离开,这边除了王楚,就剩下被勒令不许也跳进来玷污池塘的姜黎和老内侍。
都废弃不知道多久的池塘了,玷污什么玷污!老内侍只觉得小主子是在心疼自己,恨不能以身代尝,更加佝偻弯了腰。
姜黎什么也没想,只在完成帝王的最新指令,时刻关注着长公主的身体状况。
王应旒目光游离,一会儿落到星星上,一会儿落到楚映仪身上;一会儿落到池塘边,一会儿落到楚映仪手里的蚂蚱上;一会儿落到塘里烂泥上,一会儿落到楚映仪面前的烂泥上。
又焦虑又气恼。
楚映仪先服个软会死么?!
她只要先开口,哪怕是骂他,讽刺他,王应旒也能闭着眼睛接了台阶走下去!
楚映仪懒得管他纠结。编好了一只蚂蚱后,又编了另一只。
终于在编好第二只的时候,封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