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以脸事人
封虔缓缓褪下了衣袍,朦胧的月光下。少年身骨纤长柔韧,深浅伤疤散布其中,献祭般展示着。美得如同西幻背景里传说的鲛人,本性凶狠残暴,却偏偏有着足以蛊惑世人的绝艳外表。
系统傻眼,凭借本能,慌张地要去拉身侧的楚映仪。
它收回之前的话!楚映仪会不会顾忌被请喝茶另说,如果封虔不再只是为了保护封府,而是黑化了,存了要借此利用楚映仪报仇甚至翻弄朝堂的意图……
结果怎么样还真不一定!
楚映仪离封虔不过一步,也被他突如其来的操作怔得愣了霎那,却随即低笑出了声。
她矮身捡起地上的衣袍重新披回到少年肩头,尾指微动屏蔽了系统。然后仰首踮脚,闭眼亲了亲少年唇角。
不甜,但比想象中的更加柔软。
而封虔低首,看着月光下神色清宁的楚映仪,看她一触即离,身上没有半点欲念。更别说同过去那些他时常偶遇的闺秀们脸上相似的痴迷和喜爱。
他想不明白。
楚映仪费尽心机将他纳入府中,不就是为了折断他的傲骨,让他只能依附讨好于她么。
难道他如今还不够如她所愿?
这样想着,封虔眸光移开,定到曲廊的尽头,像是在注视什么,凤眼里又空无一物。
他抬起手——
苍白的指尖放到楚映仪脑后,摁下。
顿时女子温热的唇就要碰到他颈窝。
却再即将要碰着的最后一刻,被楚映仪及时使巧劲,换了额首抵住他衣袍,笑得花枝乱颤。
那是真的花枝乱颤。女子该是刚沐浴过,半湿长发随颤动的肩胛泛起波澜,周身氤氲着柔和的淡香,人又轻,抵在胸前,和撞进捧闹春意的花枝里没什么两样。
好半晌,楚映仪才止住颤动,然后扶着少年的手臂稳住身子,再次踮起了脚,将头凑近封虔白皙的脖颈。
封虔猛然攥紧指骨,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楚映仪却只是对他耳语。她嗓音因为笑得太过有些哑,但不妨碍弯起的眉眼里明晃晃的愉悦:“封小将军。”
她唤封虔。
“以色事人,真不是这么个事法。”
“你若实在想要色诱本宫,让本宫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哐哐撞大墙?”她尾音上扬,笑意弥漫。“不如做回原来的样子。”
原来的样子?
封虔怔愣。
楚映仪点到即止,后退一步,拾了落地的宫灯松松拎在手里,也不点亮,只借着朦胧的月光,拉封虔走在曲折的青石路上。
身旁扶花弱柳,摇影婆娑。
强取豪夺就是这点不好,就算夺成了,到手的也多不是原来那个味儿了。比如封虔,她要的是当初锦衣怒马的少年将军,爱恨喜怒皆汹涌热烈。
可别给她走起什么卧薪尝胆的苦情路线。
寝殿内长明灯渐次点燃又熄灭。
翌日天晴,休沐,鸟雀很早就在枝头叽喳跳跃。
封虔在边关驻守的时候夜里常有敌兵奇袭,睡眠一向极浅。但再次倏忽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楚映仪已经起身,正窝坐在小窗下的软榻里。
注意到他醒来,楚映仪停下了手里的彩笔,侧首支颐,朝他笑了笑:“醒了。”话落又转回头,继续低头把弄指间的东西。
封虔还记得昨夜楚映仪的话,眼睫眨动,看着头顶的虚空。过了许久,才下床走近软榻。
楚映仪习惯晚睡,封虔注意到她身后,原本软榻后方触手可及的木架上,堆满了她睡前用来打发时间的孤本,现在却只留下了小半,其余的全改成了一格一格成套摆放的衣物。
他顿了片刻,拿起离得最近的一套衣物换上。
盘腿坐到楚映仪身旁。
按草图连夜赶制送来的新衣以明紫做底,其上麒麟暗纹若隐若现,很衬少年的肤色,袖口、腰间做了收紧,只显得人腿长腰细,劲拔明艳。
涂完最后的彩釉。楚映仪朝封虔摊开掌心,耐心地等待他将手腕放上。然后几下拨弄,依据少年的手腕大小缠叩上金缕钏的首尾。
手钏吊坠是一枚精巧的空心银铃,细细地用朱笔画了个笔迹端雅的“安”字。
有楚映仪震慑在前,封虔第二日进城北飞羽营再没听到一句轻贱讽刺的话,连眼神都少有人敢露得明显。
直到午时有侍女报了公主府的名头,前来送饭。
林诗萸候在军营前等通报,前方不时有精壮高大的兵将路过,她顾忌着幼时的教导,不敢多看,只低垂着眼用力捏紧了手里的食盒。
既忐忑,又隐隐期待。她原也是名门之后,却在七岁那年因为家族在皇权争斗中站错了位,满门男丁伏诛后被发落到了公主府为奴为婢。
十年了,整整十年,她到现在都还记得母亲死去前凄厉嘶吼着要她报仇的场景。
一刻不敢忘记那血海深仇。
如今,终于被她等到了机会。
而封虔……封将军,还会记得她这个曾经差点和他指腹为婚的故人么?
帝宫。
楚朝歌还在上朝,楚映仪仍是畅通无阻,先是去乾元殿书房,将这两日送上的折子粗浅过滤了遍,分好轻重缓急。小事打回能处理的朝臣处,大事由着朝歌自己定夺;弹劾她的,要是文笔够姝丽、用词够新颖,就留下做个纪念;没甚特别的就直接烧了。
处理完毕后,她换了身劲装,在武场练靶。
楚映仪力气小,拿的是最轻的一石长弓,拉圆了弦射出去,哪怕运气好碰着靶心了也戳不进去。
这不说,她还特意站得离靶子够远,每每瞄得认真,射得随意。
暗卫首领姜黎在旁边守着,防止她不小心伤了自己。
系统就焉焉地盘在太阳底下,小嘴叭叭叭,表达它的心累。
“不使绊子阻止林诗萸和封虔见面就算了,你怎么还巴巴地把人往封虔眼皮子底下送啊。”
楚映仪搭箭,漫不经心:“喏,不是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么,多积积德。而且她还有用。”
后面句才是重点。
系统老神在在地扯张花瓣盖住眼珠子,免得暴露它的白眼。瞧您说的多顺口,所以果然完全没把前日的大婚放在眼里是吧。
虽然这样说,但它其实也不大担心。
毕竟剧情已经变了。
原剧情里,楚映仪性情更为暴戾恣睢,趁火打劫将封虔逼进府上后,隔天就让少年做了入幕之宾。前期没动心时,更是为了将他傲骨打碎,彻底沦为自己的娈宠,成天找茬把人打得半死后丢到风里雨里去罚跪。
林诗萸就是在这个时期,通过不断的默默为封虔包扎,为他送饭,成为了他黑暗生命里的一束光。
而那个时候封府也是真的被流放了出去,山穷水恶,加上政敌的摧磨,等封虔有能力接他们回来时,人差不多已经团灭了。
对比一下,现在开局挺好的,两人远不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送饭就送饭吧,总比送温暖好。
系统换个姿势瘫成饼,晒得数据都发软。啊,沉浸式/躺平式攻略也好,买不到外挂工具就算了,有过日子的实感。只求楚映仪不要又半路发疯就行了。
这边偷得浮生半日闲。
另一边隔了几道绿瓦高墙的地方,废弃的池塘里几只枯荷伶仃支立。
封渡被往日的玩伴领着,越走越偏。一双和封虔相似的凤眼中,原本明亮的光彩也渐渐熄灭,到了后面只余心寒的平静,停下了脚步。
玩伴玩笑地推搡他手臂:“阿渡,怎么不走了?再坚持下,马上就到了。”
“夏淄川,”半大的少年站在丛生的荒草径上,第一次唤玩伴全名,“你也被收买了,是不是。”
“你说的,偷听到了长公主的把柄,可以帮我救出兄长也是在骗我,是不是。”
他虽然在问,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呵,一个连私下提及楚映仪名讳都不敢的夏家会知道她的把柄,还要告诉他。若不是救兄长心切,若不是……他以为夏淄川是真的还当他是朋友,这么撇脚的理由他怎么会信!
夏淄川闻言下意识后退一步。
随后半大的少年想到什么,又扬了笑脸去拉封渡,白圆的面颊喜庆极了,含着故作的恼意:“阿渡在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害你。只是事关那位。”
他压低声音,“我们不得不小心,找个足够隐蔽的地方。就快要到了——”
封渡避开夏淄川的手。
少年不再回话,也不打算追究,转身就往回走。
兄长如今已经够艰难了,他不能在这时候还给他添乱。
结果不过几步,就听见后面夏淄川一声尖利的怒喝:“抓住他!应哥儿有令,不能放他走!”
封渡猛然回头。
半大的少年目光却冷锐如刀,逼得夏淄川脚步踉跄,害怕地直往后退。
应哥儿?不及他想出应哥儿是谁,四面丛生的杂草已经被佝偻腰的内侍仔细拨开,从中走出几个衣饰华贵的少年郎。
也不知道跟了多久。
封渡眼看着前一秒还怕得脸色发白的夏淄川,顿时目光一亮,立马谄媚地迎了上去:“应哥儿,封渡太敏锐,我……我只能将他引到这里。”
没能走近,是隔着三两个拦住他的内侍,朝为首的少年郎说的。
而人群里为首的少年郎十五六岁模样,神色最为倨傲,身着嫩黄近绿的银丝流云袍,脚踩镶玉的锦靴,步履闲适,一张还未长开的巴掌脸已能初窥将来的芙蓉色。
闻言只给了临近的内侍一个眼神。
聒噪。
内侍会意,将夏淄川捂嘴拖了下去。
王应旒这才悠着步子走近封渡。看得出来脸上神色有些嫌弃。一个封家在时都没资格见他的小鸡崽,要不是和楚映仪扯上关系,他才懒得出手。
王应旒也不废话:“埋了。”
话落,他手边原本佝偻着腰的内侍瞬间就动了,不过一个照面就擒住了封渡,送去枯塘。
王应旒身后跟着的少年见状,迟疑地出声:“长公主那里……”但看到王应旒满不在乎的模样,犹豫几下还是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