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她的结局
对于聂氏而言,通往女儿房间的每一个步子的都走的格外艰难。
她只觉手上的孩子很重,重如千斤。
她只觉脚上的鞋子也很重,似被无数双手死死拉住不放。
房间里的血腥味很重,扑面而来。
她忍不住想,一个人的身体究竟要流多少血,才能造成这么大的血腥气呢?
低低的呜咽声从角落传来,聂氏眼神空洞的望了过去。
是谁蹲在那里?
又是谁在哭泣?
华神医听见脚步声,他努力睁大眼睛看。
可是,泪水铺满了整个眼眶,他看不清。
他用袖子用力擦拭眼睛,看见聂氏正直直地盯着他。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无助,见到来人的一瞬,无限地自责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那些信心十足的话言犹在耳。
那些满怀希望的眼神似在眼前。
他颤声道:“对不起,我救不了清儿。”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
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她的女儿就能平安无虞吗?
聂氏不想听他的自责,也不想听他的道歉。
她将手里的孩子递给他,像甩烫手的山芋一样。
她甚至连这个孩子都不想看到。
华神医愣愣的看着她,不明所以。
聂氏的脸上毫无表情,仿佛已经失去了感情。
“我想跟清儿单独待会。”
“好。”
“吱呀”门扉轻轻合上。
偌大的室内一片静谧,徒留两道呼吸声。
聂氏打了一盆清水,细细的为黎婉清擦拭。
头上的汗渍,脸上的汗渍,还有身上的血迹。
每一处,不遗留半点,仔仔细细的擦洗干净。
肚子上的那道刀口也被她用针线缝好,她的针线活很好,针脚细密。
若是黎婉清刚好看到,一定要感慨一句,比现代产科医生的缝合技术还要精湛。
聂氏想,她的清儿要一辈子漂漂亮亮,一辈子干干净净。
那些脏污怎能辱了这份美丽,圣洁。
聂氏不仅将黎婉清的身子擦拭干净,又为她换上了干净的裙裾,梳上了漂亮的发髻。
甚至躺着的被褥也换上了干净的,就连窗户也打开了通风换气。
像是一场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
更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没有生产,没有血崩,也没有破腹产子。
“娘亲。”黎婉清动了动那只被聂氏握着的手。
“乖女儿,你醒了。”聂氏精神恍惚了一下,眼中总算现出几分神采。
“娘亲,对不起,我食言了。”
“没事的,你很快就会好了。”聂氏害怕听到不愿意听的。
黎婉清似是看透一切,黑眸望进聂氏眼里,认真道:“娘亲,这一次,女儿好不了了。”
聂氏没有应声,紧紧抿着唇。
“娘亲,爹爹需要你,孩子也需要你。”
黎婉清的话,似是一枚锋利的钢针狠狠地扎进聂氏的心脏。
又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撕碎了她脸上的淡漠,还有那勉强伪装出来的坚强。
“可是,我更需要你啊!!!”
滚烫的泪水自聂氏的脸颊滑落,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究是崩溃如决堤的洪水,四散而开。
门外的众人都听到了聂氏的悲痛大哭,似是被这哭声影响。
有的人掩面而泣,有的人低声啜泣,有的人嚎啕大哭。
奶娘怀中的孩子许是被周遭的哭声吵醒,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奶娘手足无措的抱着孩子哄,然而孩子却一直啼哭不止。
“把孩子给我吧。”
奶娘看着眼前不修边幅的老头,忙转眼看向老太君。
得到老太君的点头应允后,才将孩子交给眼前之人。
奶娘吃惊地发现,孩子一到这个老头怀中就停止了哭泣。
房间里聂氏的哭声已经停了,神医抱着孩子上前敲门。
里面没有人应声,他擅自推开房门。
聂氏破碎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传来,不似方才的大声哭泣,压抑的哭声让人听来更加难受。
而他的宝贝徒弟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冲他甜甜的笑。
第一次见她,她也是这般静静地躺着。
那时看着她虚弱无力的样子,心中只有怜悯。
那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姑娘以后会成为他的徒弟。
如今再看到这一幕,心境却已大不一样。
他心中只有无限的自责和悔恨。
当初,为什么不多劝劝徒弟堕胎。
当初,为什么不早点去皇宫寻药。
当初……
他有许许多多的悔不当初。
“师父。”黎婉清依然是一副笑靥如花的模样。
“哎!乖徒儿 。”
华神医掩去眸中的难过,脸上挂着他惯常的笑。
“来,看看这孩子,老太君说这孩子长的像你,我看着也像。”
他将孩子放在黎婉清的脸颊边,方便她一眼便能看到。
他趁着黎婉清看孩子的空档,暗暗端详她的脸。
黎婉清眉间有黑气,目光炯炯,两颊泛红如胭脂,是回光返照之相。
“娘亲,师父,孩子看起来很健康呢。”
“是。”华神医笑着点头。
聂氏却从头至尾都不曾看那孩子一眼。
黎婉清知晓她的心思,她执起聂氏的手,将她的手和孩子的小手握在一起。
聂氏试图抽手,黎婉清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地握紧不放。
“娘亲,这个孩子没爹没娘,他将来就只有与你们相依为命了。”
“娘亲,我不求您将来爱他,但是可不可以不要恨他,可不可以为了我看顾他,他不仅仅是我的孩子和您的孙子,更是整个黎府的希望。”
不知是谁轻叹出声,接着是一声轻轻地应好。
“师父,您不必自责,娘亲,您也莫要怪师父,我相信师父的药,一定是有用的。”
华神医听到这,猛的抬头,眸中有审视和不解。
“师父,您没猜错,我背着你们吃下了催产药,而您新研制的药与催产药刚好有相克的成分,这事与您无关。”
聂氏不敢置信:“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服用催产药吗?
为什么要服用呢?黎婉清无法说出真相。
真相太荒谬了,即便说了他们也不一定会信。
她将早就想好的一套说辞娓娓道来:“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个人跟我说,今日是我的大限之日。”
华神医不解,就为了区区一个无来由地梦境?
聂氏却听出了一丝端倪,她想起了她的身份,想起了她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
“娘亲,你知道的,对不对?”黎婉清眼神清亮的看着聂氏。
她略带犹豫地点点头,华神医依然是一副不解的模样。
“娘亲,师父,你们相信吗?这一世的离开,只是为了下一世更好的遇见,天穹就是一个圆,无论如何兜兜转转,最后都会回到最初的那个圆点。”
黎婉清的话说的高深莫测又通俗易懂。
“真的有来生吗?”
“娘亲,我相信有的,或许我上辈子就见过您,所以这辈子我来做您的女儿了。”
聂氏不由得的眼角再一次湿润,这是属于她们俩的秘密。
黎婉清继续交代:“七皇子裴绪,此人可信,我给他铺了这帝王路,我相信他将来会保我黎府荣华富贵。”
华神医和聂氏齐齐点头。
[叮]
[恭喜宿主,完成小世界天赤朝的所有任务]
[奖励积分十分,当前积分:一百]
[系统207066提醒您,任务已完成,是否离开天赤朝]
黎婉清听见了脑海里的声音,她尽量忽略。
好舍不得离开这里,这一离开就真的是离开了。
“你们要好好保重身体,开开心心的过好每一天哦。”
“乖女儿,我们都听你的。”聂氏紧紧抓住黎婉清的手,生怕她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华神医转过身去,默默地揩去脸上的泪水。
黎婉清感觉眼皮有点沉重,好想闭上眼睛。
可是,她还想再等等,她勉强撑开眼皮。
“可惜啊,我还没看到我爹呢。”
还有裴绪,这小子穿太子朝服的样子,她还没看见。
好困,好想睡。
黎婉清忍不住耷拉下眼皮。
“娘亲,师父,我有点困了,我想睡会。”
“女儿,你先别睡,你爹马上就回来了。”聂氏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神医,你有没有办法?”
华神医赶紧从袖子里掏出随身携带的一包银针。
手执银针的右手抖个不停,他用左手握住右手腕子,才勉强将银针对准每一个穴位。
“女儿,别睡,别睡啊,你爹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黎婉清在银针的刺痛下,又勉强恢复了一点意识。
“砰”
是什么声音?
是谁这么莽撞,她的房门大概是被撞坏了。
她从眼角的细缝,瞥见一个清瘦的身影。
他大喘着粗气,跌跌撞撞的进入黎婉清的视线里。
黎婉清眼角带笑,是穿着四爪蟒袍的裴绪。
这般着急,连太子服都来不及换,该是从典礼上跑出来的吧?
也不知皇上是否会怪罪于他?
应当不会吧!
毕竟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
裴绪眼眶泛着红,眼中有泪在打转,干哑着嗓子,艰难出声:“你别睡。”
“裴……绪”
“我在。”
“你……不许……食言……”微弱的呢喃。
“裴绪如若食言,断子绝孙!”
“我……信你。”
两人的对话一应一答,像极了情人间的呓语。
只有彼此知晓其中之意。
“砰”
房门再一次被撞开。
黎婉清心想,这门不知坏成什么样了,娘亲又该费心了。
“清儿,爹回来了,都是爹不好,爹来迟了。”
黎元的声音哽咽,强忍着无限地悲伤。
黎婉清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她缓缓伸出手,在虚空中胡乱抓了几下。
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
“乖女儿,爹在这呢。”
[系统207066提醒您,任务已完成,是否离开天赤朝]
系统的提示音再一次响起。
黎婉清嘴唇嗫嚅,无声地喊:“爹!”
黎元看懂了她的唇形,连声应道:“爹爹在,不怕啊。”
[警告!警告!请宿主尽快脱离天赤]
黎婉清的脑海中不断地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她在心里暗叹,该离开了!
“66,带我离开吧!”
[好的,宿主]
黎元感觉女儿的指尖动了动,还不待他有所反应,那只手悠地又从他手中脱落。
苍白无力的垂落在被褥上,莹白如玉的手失去了它最后的光泽。
这个平日里以温润和儒雅著称的男人,再也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
此时的他,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大人。
此时的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父亲,一个痛失爱女的父亲。
黎婉清的葬礼举办的很隆重。
因其对皇上有救命之恩,被特允葬入皇陵。
生前曾被赐封安阳郡主,死后又被追封谥号昭。
黎婉清年方双十,卒于敬德二十五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