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她的生产
天空乌沉沉的，月亮在大团乌云的遮蔽下忽明忽暗，浩瀚无边的天际不见一颗星子。
房间里没有点灯，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唉！看样子大概会下雨吧。”寂静的夜里，一个声音喃喃自语。
黎婉清抚摸着被单下高高隆起的肚子，自责道：“孩子，对不起啊，要让你提前出来了。”
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天亮后，太子的册封大典就要开始了。
她没有生产过，她不知产妇的生产过程会持续多久。
她睡足了精神，就是不知，她的身体状况能不能维持到将孩子安全诞生。
孩子没生出来，就得陪她一起死，她不希望是这个结局。
她的被单下不仅藏了一颗催产药，还偷偷藏了一把匕首。
匕首是她还能勉强下地行走时放的，必要时候或许能用得上。
她将那颗在被单下藏了一晚上的催产药塞进口中，没有茶水，便混着口水生生的咽下去。
黎婉清不知道吃完催产药，多久才能生。
等待的过程其实是最难熬的。
特别是在这种诡异寂静的夜晚，睁着眼睛独自等待。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她开始感觉腹部有轻微的疼痛感，但是可以忍受。
一刻钟后，腹部的痛感开始强烈。
隔一会，就阵痛一次，那种感觉时断时续。
半个时辰后，她逐渐感觉呼吸急促，额头上覆着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
她隐隐感觉一股热流顺着腿根往下流，身下的床单一片濡湿。
羊水破了！！！
她费劲的转头朝窗外看去，天光微亮，她知道自己需要喊人了。
“来人！来人！”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声音并不大，隐隐约约的传到屋外。
屋外两个小丫鬟在清扫院子，起擦起擦的声音些许刺耳。
一个小丫鬟停下手中的动作，仔细地聆听。
不知为何，从刚才起，耳边隐隐约约的传来女人的呼喊声。
小丫鬟开始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产生了幻觉。
然而，那断断续续的喊声时隐时现。
她有些不确定，问向身旁的小丫鬟：“静儿，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那个叫静儿的小丫鬟，停下手中的活计，认真的分辨。
她有些惊慌失措，战战兢兢的道：“好像……好像是个女人的声音，春儿，你说咱府里不会是闹鬼吧。”
静儿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她紧紧揪住同伴的衣角，眼睛四处乱瞟。
春儿气急败坏的将衣角扯回，怒骂：“胡说八道什么呢？这话若让夫人听见，非撕烂你的嘴不可。”
许是春儿怒骂的声音太大，那喊声比之前清晰不少。
春儿这下确定了：“声音好像是小姐房里传出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急急往黎婉清房中跑。
门扉推开的一瞬间，那股痛苦的喊叫直击耳膜。
两人奔至床前，床上的被子掉落在地。
床上的黎婉清神情痛苦，满头大汗。
春儿细心的用袖子为黎婉清擦去额角的汗：“小姐，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我的……羊水……破了。”
“啊！”那个叫静儿的小丫鬟一声惊叫。
她的眼睛里都是惊恐，颤颤巍巍的指着床单叫嚷：“春儿，春儿，小姐流血了。”
春儿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小姐身下的床褥上一片刺目的红。
“清儿，快，我去找产婆，你去找夫人。”
“好。”
而另一边的聂氏，此刻正坐在前往弘卢寺的马车里。
女儿昨夜里央求她，去弘卢寺为未出生的孩子求个平安符。
女儿这小小的要求，聂氏自然应下。
原想早去早回，所以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
一路上，她时不时的用手摁压右眼，右眼跳了一早上。
不知为何，打从今儿早上醒来，她就一直心神不宁，右眼直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她隐隐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她与夫君说起，夫君说她这是没睡好的缘故。
她将信将疑，也怀疑是自己是精神不济。
送夫君上朝后，她就带上贴身丫鬟和马夫赶去弘卢寺。
马车行到半路时，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
“怎么了？老乔”
“回禀夫人，方才老奴不小心撞到一块石头，夫人有没有撞到？”
“无妨，继续出发。”
“是，夫人。”
刚才马车颠簸的时候，聂氏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刺痛了一下，速度很快，快到差点就忽略了。
她突然想起了在病榻上的女儿，又联想到今天的一系列变故。
心里有一股冲动，强烈到想马上就能见到女儿，她隐隐感觉自己要失去什么。
“老乔，即刻回府，快点。”
“啊？是夫人。”老乔不敢多问，只得听令。
马车急急调转方向，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往回赶。
小丫鬟站在府门口急得满身大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时。
夫人身边服侍的丫鬟说，夫人一早就去弘卢寺了。
她本想赶去弘卢寺，却不想门口的侍卫拦住了去路。
没有主人的允许，所有下人不得私自出府。
时间紧迫，她不得不大着胆子和侍卫争论。
“你们自此喧哗什么？成何体统。”
一声女人的呵斥自身后响起，小丫鬟犹如见到神明。
她噗通一声跪下，语气焦急：“夫人，快去小姐那，小姐……”
小丫鬟话还没说完，聂氏已经脚步踉跄地跑远了。
聂氏刚靠近黎婉清的院子，就听见了一个老婆子的喊声。
“小姐，用力，使使劲啊！”
聂氏脸上神色骤然大变：“清儿，清儿。”
“夫人，小姐正在生产，产婆已经在里面了。”
“产婆……”聂氏似是想到什么。
她冷凝着一张脸，死死抓住春儿的胳膊：“神医呢？神医请了吗？”
春儿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不……不曾。”
“快去叫神医过来。”
春儿被聂氏脸上的表情吓得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小丫鬟一走，聂氏力气全消，她瘫软在地。
聂氏想起身，可是她努力了半天，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一点也不听使唤。
她呆呆的坐在地上，耳朵里充斥着女儿凄厉的叫喊声。
与此同时，房间里的黎婉清已经被生产之痛折磨的生不如死。
好痛！
她生不下来了！
黎婉清声嘶力竭地大喊：“娘！！！”
然而，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干哑的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她痛到晕厥过去，失去了意识。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晕过去了。”
身形发福的老婆子一边叫嚷，一边摊着满手的鲜血。
相府给的银钱纵然多，可她更承受不起相府嫡女死在她的手上。
有命赚，没命花。
她害怕了，心中已有退缩之意。
聂氏原本眼神空洞，脑中混乱的想，女儿的声音怎么停了。
还不及细想，眼中突然出现刺目的鲜血。
她的脸上血色尽失，身子控制不住地晃了晃，最后昏厥过去。
老婆子快吓死了，又晕了一个。
她心慌慌的，是跑呢还是跑呢？
“情况怎么样了？”
老婆子寻声望去，是一个头发凌乱，仅着单衣，赤着脚的……老乞丐？
相府哪来的老乞丐？
“神医，神医，怎么还不快进去。”
春儿大喘着粗气，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神医？”老婆子才反应过来，早就听闻相府有位神医。
华神医见这老婆子傻愣愣的，半天不回话，气的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说话。”
“小……小姐晕过去了。”
老婆子再不敢愣神，老老实实应答。
华神医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拽着老婆子的后领就往房间里拖。
看着昏厥过去的黎婉清，和被鲜红浸染的被褥，华神医的脸色乍青乍白。
“我将她弄醒，你继续负责接生。”
华神医也不管老婆子，径自走到黎婉清的床头。
他将背上的药箱放下，小心翼翼的取出一个小布包。
里面放置着他刚刚研制出的药，仅有一颗。
本来想天亮后就将此事告知给清儿，刚闭上眼睛准备休息，就听到一个小丫鬟禀报清儿的羊水破了。
他不知晓清儿为何会提前生产。
他伸手搭脉，这是……
催产药！！！
怎么会？清儿体内怎么会有催产药？
他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只觉天要塌了。
催产药与他新研制的药有相克的成分，倘若一起服用，只会加速死亡。
不及细想，他将药塞回药箱，又取出一包银针。
他手势飞快地将银针刺入黎婉清的各个穴位上。
“醒了，神医，小姐醒了。”老婆子惊喜叫道。
黎婉清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脸上额头上还沾着丝丝缕缕的发丝。
眼睛瞪得老大，像是快要从眼眶里吐出来似的。
“师父……”黎婉清微弱的呢喃声低到快听不进。
整个院子都处于一阵低气压下，下人们都站在院子外面。
各个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等待着。
“清儿，清儿怎么样了？”
这时，一阵苍老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语气里的焦急毫不掩饰。
下人们皆跪下行礼，老太君拄着拐杖，在一个婆子的搀扶急急而来。
聂氏早已醒转，此时正被春儿搀扶着，勉强站立。
“母亲，你怎么来了。”
“清儿如何了？”老太君见聂氏面色苍白，小心翼翼地询问。
“儿媳不知，神医与产婆在里面。”
她不敢说下去，他怕一语成谶。
就在二人焦急等待时，刚刚被遣进去帮忙的丫鬟又急急出来。
血水被一盆一盆地端出来，一股浓厚的血腥气在空气里飘散。
老太君赶紧拉住欲再进去的丫鬟，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语无伦次道：“怎……怎么样了？我的清儿情况究竟如何了？”
丫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端盆的手到现在都还在抖。
她声音里掺着哭腔：“产婆说，小姐的孩子生不下来。”
聂氏神情麻木，冷眼看着这一切。
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女儿活，她活，若是女儿没了，那她也不想活了。
老太君身子摇摇欲坠，只觉脑袋一阵晕眩。
她的曾孙啊！
她的香火啊！
“师父，求你动手吧，清儿没有力气了。”
黎婉清举着手里的匕首，递给华神医。
她方才醒转时，便跟师父商量，直接剖腹取子。
师父不愿，给她嘴里塞了许多灵丹妙药。
这些丹药都是他这辈子的心血，从前连她这个宝贝徒弟想讨一颗都要央求半天。
这个吝啬的小老头，如今倒是跟不要钱似的都愿意给她吃。
只是，没用的，什么灵丹妙药也不管用了。
她没有力气了，孩子根本生不下来。
再耽误下去，孩子会在体内窒息而死的。
“神医，腹中的孩子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你就……”老婆子也是一脸的焦色。
“闭嘴。”华神医大喝一声，眼中划过一丝杀意。
老婆子悻悻地闭上嘴巴，站到了一边。
“师父，求你。”
黎婉清再次虚弱无力的抬起手中的匕首。
“好。”华神医颤抖的接过那把匕首。
一滴眼泪滴在黎婉清的手心，手心一点濡湿。
她费力的抬眸看向师父，师父神情肃穆，并未瞧她一眼。
“哇……哇……哇……”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长空。
“生了！”
“生了！太好了！”
院外院内的众人，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婴啼声，一个个悬着的心都不由的放下，随即而来的欢呼声。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黎家有后了。”
最为高兴的是黎老太君，不住地向着天际磕头致谢。
就在这时，老婆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出来。
老太君一张老脸笑开了花，喜气洋洋的迎上去。
小棉被里裹着一个小小的人儿，脸蛋红彤彤的，眼睛还未睁开，小嘴叭叭的动着。
老太君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忍不住称赞：“瞧瞧这孩子，长的真好看。”
“是，老夫人。”老婆子勉强挤出一丝笑。
老太君没注意到老婆子脸上的神色，突然想起来聂氏，毕竟是孩子的外祖母。
“儿媳妇，快过来瞧瞧这孩子，长的多像清儿啊。”
聂氏远远地站着，脚步没有挪动半分。
她死死盯着老婆子，老婆子被她盯得低垂了头，不敢看她。
“我女儿呢？”
“回……回夫人话，小姐……小姐快不行了。”老婆子结结巴巴的回答。
“什么？”老太君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她不由的看向聂氏，聂氏表情冷漠，哪里像个母亲的样子。
她刚想开口责备，却眼尖的发现，聂氏的身侧两边的地面有几滴鲜红。
她的双手紧握成拳，长长的指甲陷进肉里。
老太君叹了口气，将怀中的孩子交到她手上。
“好孩子，去见见清儿最后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