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惩罚
第二日，东院客堂的暖阁里，常嬷嬷看着手中的红梅手帕，先是满意，又细细看了看，突觉不对。
这与昨日那方不太一样，现在这方帕子的红梅比之昨日更为简练，虽风骨更显，但针脚间就不比昨日细密，倒像是赶着做出来的。
她面色不显，心下却有数，她是宫中老人，见过的阴私腌臜之事实在太多，想到盛雪凝这几日毫不掩饰的神色，她暗叹一口气。
她不再多想，开始讲授今日所习的绣法。
“…………”
“今日就到这里吧，奴婢这几日家中有些事，已向盛老夫人告了假，请小姐们在这几日内认真绣一幅山水图吧，五日后奴婢会来盛府，若是绣的好，那小姐们便不需奴婢指点了。”
其实庆安国的女子从小就要习刺绣，像盛国公府这样的显赫之家更是注重，所以几人刺绣的功底都不差，只不过盛老太太想着盛家女儿嫁的人都不是普通人家，还是谨慎些才好，所以才请她来指点一二。
盛雪凝闻言，眼神一转。
回了北院，正到午膳的时辰，盛云青已经下朝，换了身常服，李静坐在右侧，同他小声交谈着什么，面上带着些轻愁，见女儿拂帘过来，她装作无事展颜一笑。
“小满，饿了吗？今日做了你爱吃的菜。”妇人柔声道。
面容娇俏的少女笑着点头，吃了两口，问道：“母亲，今日是您亲自下厨吗？”
李静见女儿发现，很是高兴，“我闲着也无事，便给你做些好吃的。”
盛禾也不多话，对着妇人笑了笑，眯着眼吃得开心。
看她一脸满足样，李静心里很满足，嘴上还道：“小馋猫。”
只顾着吃的少女也不辩解。
她当然不是贪念口腹之欲的人，平日也甚少爱吃什么，只不过李静如今在盛府确实闲得无事，盛家内宅的掌家之权在老太太和大夫人那里，老太太如今又摆明了态度要晾她一晾，所以她一人在这府里实在无事做，盛禾想着总要让她有事消磨时间才好。
想了想，李静问：“小满，这几日可辛苦？”她虽觉得老太太应当不至于迁怒到小辈身上，但心里总归有些不放心。
“不辛苦，我还学到很多东西呢。”语气里带着轻快。
李静彻底放下心来，盛云青听着母女俩说话，他虽寡言，看着冷肃，但细看却会发现男人眼中的温情。
这两日盛府还算平静，梦回苑里，盛禾一边穿针引线，一边想着盛雪凝，往常去请安，盛雪凝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这两日好像转了性，倒不是说对她态度多好，但至少没有再对她冷嘲热讽。
小晴添了杯暖茶，坐在一旁看着锦布上的景色，山水相映之景跃然其上，栩栩如生的小鸟在林间飞舞，处处相印成趣，若不是亲眼看着，小晴倒会以为是哪个善丹青的行家画上去的。
她在小姐身边待得最久，却觉得小姐越了解越是一团谜，小姐像是从小就什么都会。
她也不深想，声音清脆道：“小姐，这个快要绣完了吗？”
面色沉静的少女没有抬头，淡淡地：“嗯。”
一炷香后，盛禾收了尾，看了看帕子便随意放在桌上，她起身动了动有些僵的身子，想喝水润润喉，茶壶里却没了水，她余光斜了斜，见小丫头拿着帕子一脸惊叹，她吩咐守在门口的翠翠去拿壶水来。
不多时，水还未到却有人先来了。
门被人一把推开，盛禾正在看书，看见来人，心中猜到了她所来为何，她起身和气地问：“二姐，你怎么来了？”
盛雪凝也不客气，走过来直接坐下：“我来看看三妹，顺便问问三妹的帕子可绣完了？”
盛禾瞥了眼侍茶的丫鬟，知道盛雪凝为何能掐着时辰来。
她面色有些犹豫地道：“绣完了，但是绣得不好……”
不听她多说，傲慢的少女直接道：“好不好的看看就知道了，拿来我看看。”
小晴看她那嚣张样儿，心里还是忍不住生气，但想着小姐说的话，她按捺下情绪，将帕子拿了给她。
盛雪凝扯过帕子，打开随意一看，目光一闪，阴阳怪气道：“要不说常嬷嬷夸呢，三妹的绣工真是不错呢。”听着虽是好话，却掩饰不了话里的不甘。
“二姐赞誉了。”
看着一脸温和站在旁边的盛禾，盛雪凝心里冷笑，直接起身道：“这帕子我拿走了。”
小晴呆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她急声道：“二小姐，这是小姐用了三日才绣好的，您拿走了小姐怎么办？”
盛雪凝满脸不耐，“谁想要这破手帕了，本小姐是看你家小姐绣的不错，拿回去参详参详，又不是不还给她。”
话是这么说，但众人心里都知道，一旦让她拿走，这帕子就算还回来怕是也不能用了。
小晴心里明白，这次和上次不同，山水图繁复，针脚也不同于花鸟图一般重形，可以简单勾勒，便是小姐也绝无法在一天内再绣一幅。
她开口道：“二小姐，若是要参详，不如您就在这里看吧，若是哪里有问题，小姐还可以改改。”
盛雪凝看着挡在面前的丫鬟，面色不虞，冷着脸道：“本小姐的事轮得着你一个下人来说吗！让开！”
小晴咬着唇，直挺挺的站着。
见此，盛雪凝大怒，“啪”的一声，顺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嘴里还嚷着：“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拦着本小姐！滚开！”
一直没说话的盛禾看见那一巴掌眼神瞬间冰冷，她紧挨桌子站着，见众人眼睛都看着那边，她随手从花盆里捡了颗小石子，借着袖子遮掩，手指微动，将石子扔出去。
“咚”！只见正要跨出门的嚣张少女一下子跪下去，膝盖结结实实的嗑在门槛上，那声音让人听着都觉得疼。
所有人都惊呆了，盛禾装作惊吓的神情，急急跑过去，“二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盛雪凝疼得霎时白了脸，她只觉得刚才膝弯一软，不知怎么的就没了力，一下直直跪了下来，她一把推开她扶过来的手叫嚷着：“滚开。”
盛禾被推得一下坐在地上，顿时梦回苑里乱成一团。
东院里，气氛紧张，下人跪了一地，盛禾带着小晴站在一边。
主位上的老太太板着一张满是褶子的脸，看了眼盛禾，转过头沉声问：“怎么回事？”
下人们噤若寒蝉，无人敢答。
“都聋了吗！”一声怒喝震得下人们抖着身更是所不出话来。
少顷，盛雪凝身边的大丫鬟芙蔓走到中间跪下，带着哭腔道：“老夫人，让奴婢来说吧。”
见主位上一点头，芙蔓就掉下泪来，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
“今日小姐去三小姐苑里，见三小姐绣的手帕好看，就和三小姐说想拿回来参详，看完再给她送回去，三小姐不愿意，三小姐的婢女就和小姐吵了起来，小姐一时气急，心绪不宁，出门时一下子就摔倒了，正好嗑在了膝盖上，小姐当时就起不来了……”声泪俱下的样子让人看着心酸，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她盛禾欺负人呢。
盛禾看着抹泪哭诉的人，始终一言不发。
可真是好大一张巧嘴，言语间只字不提盛雪凝的嚣张行径，说得让人觉得是因为她不愿意，所以指使小晴刻意顶撞才导致了盛雪凝摔倒，呵！
小晴却不服：“老夫人，并非是小姐不愿借给二小姐，而是上回二小姐就在小姐绣的手帕上泼了茶水，小姐只好回去用了半宿重新又绣了一方，可这一次小姐整整绣了三日，常嬷嬷说明日就要验看，若是……”
不等她说完，老太太厉声打断道：“放肆！”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听见老太太呼呼的喘息声，她一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的看着出言不逊的丫头，冷冷地道：“你一个下人也敢污主子名声，还敢和主子顶嘴，谁教你的规矩？！”
冗长的安静后，老太太看着盛禾道：“三丫头，你怎么说？”
盛禾抬眼与之对视，轻声道：“祖母，此事与小晴无关，是孙女的错，孙女愿意受罚。”
老太太冷哼一声，“即便如此，你身边这个婢女也不可免罚。”
“祖母，小晴是我的婢女，自小和我一起长大，是我管教无方，今日孙女自请抄写经书百卷为二姐祈福，请祖母只罚孙女一人吧，孙女日后定会好好让她学规矩。”盛禾躬身行礼道。
闻言，老太太盯着她默了会儿，见少女神色认真不似作假，才道：“给你半月的时间将百卷经书抄完，今日就算了，若还有下次，你这婢女便留不住了。”
盛禾谢恩后带着人回了梦回苑。
刚进屋就吩咐人备好了笔墨，也不管小晴的欲言又止，她端坐着开始执笔抄写。
磨蹭半晌，小晴一脸愧意，怏怏不乐道：“小姐，今日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多嘴，小姐就不会受罚了。”
笔下不停，微低着头的少女不说话，过了片刻，才启唇道：“与你无关，今日这顿罚是无法避免的，就算你不做什么，她盛雪凝只要是在我这里摔的，那这责就得我担着。”
“为什么啊？明明是二小姐自己的摔的啊。”刚才忙乱间无人察觉那颗小石子，小晴也没注意到。
因为老太太偏爱盛雪凝之心她是见识过的，若不是她一直明目张胆的娇惯，盛雪凝的性子也不会这样跋扈，更重要的是，老太太对李静愈加不满，已经到了连面上的好看都不想维持的地步，自然也不喜她，所以她半分也不意外这样的结果。
明面上盛雪凝摔倒本就与她无关，且有这么多下人目睹一切，老太太想出气，当然就只能拿她的婢女开刀，但老太太心里自然也清楚她那好孙女的性子，晓得事情若真要算起来，怕是她那好孙女才是挑起事端的人，若非如此，今日就冲着小晴与盛雪凝顶嘴这一点，老太太都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不久，李静终于闻讯赶来。
进了屋就拉着盛禾上下看看，急急道：“小满，你可有受伤？”
刚刚念汐匆匆来说二小姐在女儿屋里摔了，老太太大怒，罚了盛禾，她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便先急忙赶过来。
“母亲，我没事，是二姐摔了。”盛禾笑吟吟道。
李静见她确实无事，舒了口气，看到她正在抄写的经书，看着她忧心问：“怎么回事？”
盛禾面色不变，也不说什么，只道：“没什么事，母亲别担心。”
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她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便抬头问：“小晴，你来说，怎么回事？”
小晴本就替小姐觉得委屈，睃了一眼，见小姐眼皮微垂没有阻止，于是就将自回盛府后盛雪凝的平日所为如倒豆子般一一说了。
李静听得眉头直皱，待人说完，她面色已经沉了下来，“这些事你怎么不来告诉我？”
小晴委屈的瘪瘪嘴：“夫人，是小姐一直不让我告诉您和老爷的。”
李静转过去看着女儿，皱着眉头问：“小满，府里有人欺负你，你怎么不告诉爹娘呢？”
“母亲，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让着她些就是了。”
李静听着心里颇不是滋味，她也明白，今日老太太是做给她看，若是她现在去理论，怕是老太太以后会更迁怒女儿。
至于盛雪凝……她蹙着眉。
盛禾见她沉吟不语，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拉着她的手晃了晃道：“母亲，你别担心，二姐挺好的，只不过现下我回京不久，平日与二姐来往也甚少，所以二姐许是与我不太熟悉，我相信等再多些日子就好了。”
闻言李静紧皱的眉头松了松，她叹气道：“希望如此吧。”
又关心了女儿几句，李静便带着隐隐的不安离开了梦回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