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风起
翌日一早。
盛禾如往常一样去给李静请安,刚到门口,却被人拦了下来。
“小姐,夫人昨夜里遭了凉,染了风寒,小姐身子骨弱,夫人恐将病气染给小姐,命奴婢在这里等着小姐,夫人说小姐今日不用请安了,让小姐先去给老夫人请安。”汐嬷嬷道。
盛禾默了一瞬道:“可是请大夫瞧过了?”
“小姐放心,已经瞧过了,没什么大碍,休息一日就好。”
想了想,盛禾问:“父亲在吗?”
“老爷一早便去了大老爷那。”
“我先去给祖母请安,念汐姑姑,烦劳您先照顾母亲,我一会儿再来。”
念汐是李氏的陪嫁丫鬟,这些年一直跟着李静,在闵州时,若李静去军中,就会留下她待在府里处理府中事物,盛禾这些年受了她许多照顾,所以便一直称她一声姑姑。
“小姐……”
不等她说什么,盛禾便朝她眨眨眼笑着转身走了。
念汐无奈的笑着摇摇头。
小晴觉得奇怪,夫人身体一向康健,在闵州那样的贫冷之地待了数年,也不见得过什么风寒,不过转念一想,许是太久没回京,水土不服也说不准。
刚过完年,时节还是最冷的时候,行过之处处处透着萧瑟的冷,湿漉漉的寒气往人骨头缝里钻,冻得人唇齿战栗。
小晴搓搓手,哈了口气道:“小姐,京都的天也太湿冷了,夫人在闵州都没怎么生病的,这才回京都多久,竟就病倒了,要不奴婢一会儿炖些雪梨汤,小姐送去给夫人喝点。”
小晴想着她炖的雪梨汤可是从陇西舅夫人那里学来的独门秘方,因为小姐从前在冬天也常常偷偷练功到很晚,怕她生病,小晴每日都会提前炖一些备着,等小姐练完功后喝,这么多年下来,小晴炖这雪梨汤已是十分有经验。
闻言,盛禾淡淡道:“嗯。”
自回京后盛云青每日一早都会在院里耍枪,今日却没在,还一早就去找盛均,她心中清楚,李静约莫也没有生病。
小晴在一旁小声提醒:“小姐,大夫人和大小姐过来了。”
盛均住南院,和盛云青的北院居于东院的一左一右,二人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所居却甚远,反倒是盛非的西院隔南院很近。
盛均现任夫人崔氏在盛禾印象里是个真正和婉的人,长着面颇有亲和力的脸,自她嫁入盛家就随着老太太处理府中事,崔氏虽脾气温和,治理府宅却是有一套,诺大一个盛家在她手里这么多年井井有条,从未出过什么大错。
因她为盛府出了嫡长子盛承,老太太对她也是一向温和的。
盛禾对她倒没什么龌龃。
“小满,今日怎么没同你母亲一起来?”崔氏走过来含笑问她。
此时众人已经站在东院门口,盛禾弯起眉笑:“大伯母,母亲染了风寒,怕将病气过给祖母,所有今日便不来了。”
崔氏闻言有些担忧道:“可请了大夫?”
“大伯母宽心,母亲没有大碍。”
“那就好。”
外面天太冷,崔氏不再多言,一行人进了东院。
老太太暖阁里放了四个炭炉,火烧的旺,一进屋那热气就往人身上扑。
屋里已经站了人,四夫人带着盛乐涵也刚到不久,正要请安,盛雪凝站在老太太旁边给她捏着肩。
几人上前一一给坐在暖塌上的老太太请安,两鬓斑白满面褶子的老妇人示意众人落座后,对正要坐在后面的盛禾笑着招招手:“三丫头,到祖母这里来。”
盛禾抬起头,瞟到站在老太太旁边的盛雪凝恨恨的瞪着她,她笑着挪步走过去,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引她坐在身边,拉着她左右瞧了瞧笑着道:“看看三丫头,果真是个有福的,这才回京多久,就得了陛下的重赏。”
盛禾垂头“娇怯”的笑了笑。
崔氏笑着接了话:“正是呢,三小姐在殿上献的舞,媳妇见着也是惊了,媳妇活了这些年从未见过这样好的舞呢。”
四夫人捂嘴笑了笑:“可说呢,要不陛下封了三小姐清欢县主呢,媳妇虽然没看见,但想来定是极好的。”
盛禾只笑着并不多言,面上也如往常。
老太太见她这样,心里便更满意了,恃宠而不骄,看着倒是听话。
她笑眯了眼,拍着盛禾的手说:“三丫头在陛下面前得了脸面,我老婆子也高兴。”边说着边取下手上的翡翠青玉镯戴在盛禾右手腕,“这是你祖父还在时,先帝赏的,我老婆子戴了这许多年,今日就给你吧。”
盛禾一脸“受宠若惊”,连连推拒:“祖母,这怎么行,这镯子太贵重了,孙女不能收。”
老太太佯装着肃了脸:“怎么不能收了?给了你就好好收着。”
盛禾诺诺应是。
盛雪凝站在一旁,简直要喷出火来,本以为是个乡下丫头,没想到摇身一变竟成了香饽饽了,什么舞姿卓然,以她看来,不过是个魅惑人的小贱人!她才是这盛府真正的“大小姐”,没想到一个野丫头也敢和她抢风头争宠,她绝不会就这样放过她!
盛禾弯着唇角乖乖坐在老太太旁边听着几个大人说话,有意无意间轻瞥了眼盛家几姊妹。
她心下冷笑,这盛府终于要热闹了。
等请了安出了东院,盛禾带着小晴回北院,她放缓了脚步,一路慢赏着沿途的枯枝草木。
她想着,盛雪凝可不是委屈自己的人,果不其然,行路至一半,后面就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
“喂,盛禾,你站住!”
盛禾勾了勾唇,掩了笑意转身怯怯地看着来人,细声开口:“二姐,有什么事吗?”
来人一脸盛气凌人,“你怎么会跳舞的?”
看着像被对方的气势吓到了,盛禾声音更小了些:“二姐,是我从小练的。”
盛雪凝明显不信,冷哼一声,“你撒谎!你当我傻么?你这样的蠢笨丫头也能凭自己跳出那样的舞?快说,到底和谁学的?要是说谎,你昨夜可就是欺君之罪!”
盛禾面露恐慌,急急道:“二姐,我不敢说谎,真的是我自己练的,我怎么敢在陛下面前说谎,若是不信,二姐尽可去问。”
盛雪凝盯着她半晌,见她不似说假,诈不出什么来,她悻悻地撇了撇嘴,又狠狠道:“哼,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封了个县主就能骑到本小姐头上来。”说完转身就走。
等人出了视线,盛禾收了表情,弯唇回身。
小晴一直在一旁,看着二小姐欺负自家小姐的样儿,她都快气死了,本想对着二小姐嚷回去,小姐一个眼神制止了她。
小姐居然还笑得出来,她替小姐委屈,“小姐,二小姐太过分了,她分明是嫉妒您,您怎么还这样让着她!”
盛禾当然知道,盛雪凝这人太过骄纵,做事也没什么脑子,这种人最易被人利用,以她自己的脑子可想不到来诈她欺君,定是刚才有人与她“闲聊”了什么。
盛禾偏头看了眼气鼓鼓的小丫头,她笑出声,看她瞪着自己的样子,才解释道:“乖,别气,你小姐我在钓大鱼呢。”
小晴似懂非懂。
而盛雪凝那厢,也真如盛禾所料。
“小姐,那三小姐不会真是欺君吧。”巧音小声道。
闻言盛乐涵讽刺一笑,瞥了眼婢女,“哼,也就盛雪凝那蠢货才上当,盛禾那性子,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在殿前胡言乱语。”
“那三小姐……”
盛乐涵想起年宴上舞动的身姿,面色有些扭曲,“就算她天资聪颖又如何,我定不会让她好过。”
巧音无意间看见小姐眼中浓重的恨意,她心里一抖,头更低了几分。
盛禾等小晴炖好汤,带着人进了梧桐苑,一进院就有人报了里院,念汐站在门口候着她。
“小姐,您进去吧。”
盛禾点了点头,接过食盒进了屋。
李静坐在椅上,抬眼笑看着她,面色无异,只眼睛有些肿。
她垂了垂眼皮,扬起脸笑道:“母亲,您好些了吗?我带来了些雪梨汤,对风寒有效,您尝尝。”
神色复杂的看着端坐在她身前的少女,李静接过碗喝了几口,放下碗拉过她的手低声问:“小满,你可曾怨过母亲?”
盛禾眨眨眼,“母亲,您怎么会这么问?”
看着女儿“懵懂”的眼神,李静心里颇不是滋味,“我和你爹将你带去了闵州,这么些年却连你会什么都不知道。”说着声音里就带了些哽意。
她先是一“愣”,然后笑着道:“母亲,我从不怪您和父亲,我明白的,您和父亲有重担在身。”她顿了顿,状若无意道:“不过女儿还是挺喜欢京都的,因为每日都可以见到父亲母亲。”
听了这话,李静心里像是被一把小刀子捅了心,酸涩地让她说不出话来。
门外站着的盛云青皱了皱眉。
他推门进了屋,走到母女二人身边,摸了摸盛禾的头发,浑厚的嗓音里带着温柔,“那以后我们就不回闵州了,就留在京都。”
盛禾“欣喜”道:“真的吗父亲?”
和李静对视一眼,男人脸上带了点笑,点了点头。
一家三口又说了会儿话,盛禾才一脸开心的带着人回了梦回苑。
看着女儿走了,夫妇二人笑意淡了,对坐着沉默了几许。
李静抬头问:“大哥怎么说?”
面容沉静的男人抿了抿唇,没说话。
李静开了口:“陛下昨夜并非心血来潮,怕是现在就在等着我们表态,现在盛家在朝中独大,若是还握着兵权不放,恐怕就真要遭了忌惮了。”
夫妻二人手握重兵这么多年,自然也不是胸无点墨只会舞枪弄棒的武夫,军中龌龃之事不少,很多事他们心里有数,所以越加厌恶这些官场上的尔虞我诈。
盛云青沉吟半晌道:“大哥在年前几次提起戍边之事,陛下都推拒过去,大哥若再执意提起,怕是……”
“京都局势复杂,盛家现在已经站在风口浪尖,将小满一个人留在京中,我不放心,且我们亏欠了她许多年,从小我们就未曾有时间陪她,让她独自一人长大,到如今,我这个做母亲的…竟不知…自己的女儿……。”
说着话,李静喉头哽咽,忍不住掉下泪来。
盛云青搂过妻子,沉默不语,妻子的话正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又想起妻子从普灵寺回来那日失魂落魄时对他说的话,他皱着眉,轻轻握住妻子的手,坚定道:“我明日就去上交虎符,自请留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