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分手吧:2018年的6月末
在榆川待了三天,虞夏陪着虞丽梅在医院忙前忙后,听取了医生的建议之后,她对虞丽梅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好歹不是她预想的最严重的情况。
回芜城的那天,下了点小雨,因为不是周末和节假日,车站的人并不多。
行人低着头,步履匆匆地冒雨向前走,而虞夏只一眼便看见了车站外的贺闻清。
他一身单薄的黑色卫衣,静立在雨幕中,执着一把透明的伞,斜斜的雨丝打在伞面上,聚成一小股,肆无忌惮地淌下来,显得清冷又寂寞。
贺闻清安静地目视着虞夏走近,在距离自己还有几步的时候,大步朝着她走去,单臂将她扣入怀中。
“虞阿姨还好吗?”他低声问。
知道虞丽梅的病之后,他第一反应想去榆川,又怕在这种时刻反而是给虞夏添乱。
虞夏被抱得突然,但还是顺从地抓住了他的衣角,埋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不太好。”
贺闻清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给予安慰,只有用温热的掌心一下一下轻拍着虞夏的后背。
良久之后,虞夏仰起头望向他:“如果我说我要回榆川考研呢?”
贺闻清唇角的笑意僵了僵,旋即恢复如初:“没关系,一年而已……等我毕业了,我可以去榆川找你。”
尽管他已经努力将气息压得平稳,可透过虞夏的目光,还是看到了他泛白的骨节紧紧攥住伞柄。
虞夏没作声。
回芜城前,虞丽梅喊住了她:“既然决定回来,就和他分手吧,你们真的不适合。”
……
毕业典礼在六月中旬,初夏时节总是比平日里更爱下雨一些,就算是典礼当天也未能避免。
虞夏起了个大早,认认真真化了一个妆,宽大的学士服穿在身上,沉甸甸的,像霍格沃兹的新晋巫师,却没有她当初期待的那般滋味。
她记得一年前,和贺闻清路过图书馆门口见到当年的毕业生拍毕业照的时候,觉得自己未来的毕业典礼一定盛大而有纪念意义。
往往事与愿违。
白昭乐听说虞夏要回榆川之后,意味着整个宿舍留在芜城的或许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难受了好一会儿,但还是抱了抱虞夏,安慰道:“好好生活,阿姨也会没事的。”
虞丽梅的身体状况还是不适合长途旅行,幸好芜大开了毕业直播,虞丽梅透过小小的手机屏幕,找着女儿的身影。
贺闻清来了现场,他坐在台下,看着虞夏跟着一大堆毕业生一起上台,接过院长颁发的毕业证书,又低头接受拨穗。
因为是新闻学院的毕业典礼,周围的同学看他极其眼生,几个女生好奇地瞥了他几眼,问道:“同学,你也是我们学院的吗?”
贺闻清目光不转地盯着台上的人:“我女朋友是。”
他很喜欢用“女朋友”来称呼她,这三个字在舌尖打转的时候,既亲昵,又郑重。
好像怎么喊都喊不够似的。
下台以后,虞夏小跑着坐到贺闻清旁边,在一群学士服的人中,贺闻清的白色短袖显得格格不入。
虞夏将头顶的学士帽摘下,很自然地放在贺闻清的腿上。毕业典礼结束后,意味着又会有许多人开启自己新的人生。
在一片伤感的氛围中,她眨了眨眼,故作轻松地笑起来:“你说,我现在算不算是你学姐了?”
贺闻清轻扯了下唇角,没应答。
典礼结束后,跟随人潮往外走,贺闻清牵住了虞夏的手,温热的触感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一样。
但似乎又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贺闻清:“我约了一个摄影师,你不是一直想拍毕业照么。”
虞夏有些意外:“你还记得?”
贺闻清薄唇微动:“当然。”
继而又补充:“一直记得。”
沉默的人换成了虞夏,她突然抬头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冰凉的雨丝落下,让眼眶有些湿。
空气中的咸腥与潮湿长久地挥之不去,过了半晌,她才轻轻点了下头:“那就拍吧。”
当天回去之后,贺闻清突然给虞夏发了一大堆的拍照模板,让她好好挑一挑,看有哪些喜欢的,他好提前给摄影师说。
虞夏很诧异,她不清楚贺闻清为何破天荒地对这次的毕业照那么执着上心,但她还是十分认真地挑选了自己喜欢的类型,一股脑都发了过去。
过了半天,贺闻清回了一个好。
这两天,宿舍楼陆陆续续有毕业生在打包收拾东西。乔思思成了宿舍最先走的那个人,她站在宿舍楼下,脚边都是纸箱,手里拎着手提袋,很滑稽地冲着剩下三个室友挥手。
年轻人不够擅长告别,别别扭扭地寒暄了几句之后,在搬家车的尾气与扬尘中,306宿舍彻底留在了芜大。
离别的氛围使人压抑,回到宿舍后,白昭乐红着眼眶问虞夏:“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呢?给我个心理准备。”
“我……”虞夏没继续说下去。
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私心想在芜城待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是她没料到,这点愿望都是奢求。
在领了毕业证的第五天,虞丽梅的状态突然加重,医院通知手术要提前。
虞夏急匆匆将机票改了签,比贺闻清约好的摄影师的时间刚好早了三天。
还是赶不上了。
航班定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这样好的阳光,照在身上却冷得刺骨。
去机场的路上,贺闻清始终很平静,他一遍遍提醒着虞夏有没有什么忘带的东西。
虞夏自知这会儿笑起来没那么好看,但还是故意抱怨道:“还没当医生呢,怎么就这么啰嗦呀。”
仿佛就和他们在一起的这两年中任何一个普通假期一样,贺闻清送她回榆川,然后在两个月后,在芜城等她回来。
到时候他会温和地拉她的手,带她穿过长青街狭长的巷子,然后在闷热潮湿的屋子里接吻。
说这话的时候,虞夏察觉到贺闻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她没敢去看,只是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投向窗外有些拥堵的道路。
半个小时后,到了机场。
快进安检通道的时候,贺闻清握住了她的行李箱把手,始终不肯松开,每一根手指都用了极大的力道。
虞夏抬眼,对上他视线的那刻,呼吸有一瞬的紊乱。
男生额前的碎发落在眉梢上,本就偏白的肤色更是苍白到有些病态,微黯的眸子深邃不见底,就如同最冷感的一束月光。
他的语气极轻,生怕扰了这片刻的平静:“就像我们说好的,如果你打算在榆川读研,到时候我来看你。”
虞夏只是沉默。
“对了,”贺闻清干涩的唇角扯出一丝笑意,喉结上下滑动了一番,语气轻松,“学校北门又新修了一条小吃街,我还没带你去过,下次我们一起。”
虞夏依旧不作声,可他还在喋喋不休。
“李大爷家的小花今年生了四只,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也养一只……我先替你养着。”
“秋天学校的银杏树,你说要一起拍照的,别忘了。”
贺闻清的声线始终清朗平稳,只有语速越来越快。
“等阿姨好了,带阿姨来芜城再转转。”
“虞七七,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
“……我们还会再见的,对吗?”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一切都戛然而止。
空荡荡的候机大厅里,中英文的播报信息一遍遍回响,干净光滑的地面倒映着头顶的灯光。
空调的温度开得低,虞夏感觉自己的指尖逐渐失去温度。
沉默。
他们的视线甚至没有交汇在一起,贺闻清盯着虞夏,而虞夏的目光垂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
还是沉默。
沉默到贺闻清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虞夏嘴角翘起,轻轻“嗯”了一声。
“会的。”
-
2018年的6月末,明晃晃的日光打在路面上,连以往喧嚣的风都最有夏天的味道。
机舱内。
虞夏头抵着窗户,盯着手机屏幕沉思许久,深吸了一口气,对邮箱里芜城电视台的offer选择了“拒绝”。
机场大厅里。
贺闻清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目送着停机坪上的飞机起起落落,无数人的生命轨迹在这短暂片刻有了奇妙的交集。
直到那架前往榆川的航班在跑道上滑行,离地,腾空。
在一望无垠的蓝天下,消失成再也看不到的一个小黑点。
这画面与他十三岁那年逐渐重合。
少年时期的贺闻清站在长青街家中的窗户边,无能为力地目送着小小的虞夏被虞丽梅牵着,愈行愈远。
那天的天气好像也如今天这般明媚。
贺闻清感觉自己胸腔里的空气被一丝丝抽干,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生命里抽离了一样。
颤栗突如其来,他踉跄地冲到卫生间,高大的身躯弓着,不可抑制地干呕起来。
片刻后,他胸膛起伏剧烈地抬起头,镜子里的那张脸惨白如纸,冷汗从他的额头大滴大滴落下。
卫生间头顶的灯光照得人头晕目眩,他几乎要站不住,只能双臂撑住洗手池。
贺闻清颤抖着在口袋里摸索出手机,就见他从大二就一直跟着做实验的导师又发来了消息。
「闻清啊,港大的保研名额确定要放弃吗?钱都不是问题,你很优秀,我已经向学院这边给你申请了全额奖学金。」
「我知道你的顾虑,谈恋爱也罢,怎么也罢……两年而已,很快的,别因为其他事情耽误自己的人生。」
贺闻清没回复,只是点开和虞夏的聊天界面,好几次才编辑出一条完整的消息。
刚点击发送,与此同时,一条不知在何时就早已被设置好的定时短信弹了进来。
短短五个字。
「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