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诊断书:“……毕业后,我回榆川。”
大四的下学期,距离毕业还有不到四个月,大家忙毕业论文忙得昏天黑地。初稿提交过后,整个宿舍内部压抑的氛围终于得到了缓和。
乔思思顶着三天没梳顺的头发,叹气道:“毕业季,分手季,我刚刚刷朋友圈才知道,我们班又分了一对,闹得还挺难看的。”
她眨了眨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正坐在书桌前、严肃认真地最后一遍修改论文的虞夏。
“夏夏,你和你男朋友应该不会异地恋吧?”
“那当然不可能,”白昭乐抢答,“夏夏应该是要留在芜城的,去电视台,对吧?”
说着,朝虞夏扬了扬下巴。
虞夏敲键盘的手一顿,神色无常道:“嗯。”
电视台的复试她已经通过了,只是还未正式地接受offer。
她不知道自己在迟疑什么。
“你们就是好啊,知根知底,从校园到社会,多单纯。”乔思思感慨。
虞夏抿着唇,紧盯着电脑屏幕,却一个字都再也看不进去。
那天过后,她和贺闻清很默契地没有再提及之前的事情,就好像被回暖的春风吹走了最后一丝争吵的痕迹。
他们如同最普通的校园情侣一般,在紧锣密鼓的大学生活之余一起去吃饭、学习。
在不知名的白色花瓣落了一地的时候,虞夏坏心眼地别了一朵在贺闻清的头顶上,看着贺闻清一脸怔忡的表情,她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随后被男生一把捞了过来,在唇角留下了浅浅的咬痕。
有时候她会恍然觉得,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她只需要静静等着毕业,进入自己最喜欢的电视台,然后时隔一年,贺闻清也毕业,成为冷酷无情的牙科医生。
就好像最完美的校园文小说男女主的结局一般。
直到有一天,坐在荷花池旁边的长廊上,虞夏遥手指向不远处的银杏树,笑盈盈地看向贺闻清。
“秋天落叶的时候这条小道特别好看,今年我们过来拍照吧,那会儿你正好还没毕业——”
她的话没能说完,就讪讪地将这份“许诺”咽了回去。
倒是贺闻清淡淡勾起唇角:“好啊。”
至于虞丽梅,她似乎知道硬的来不通,态度便缓和了下来,但来来回回,核心诉求始终只有一个——要求虞夏毕业后回榆川。
虞夏听后,也只是随口应下。
虞丽梅知道自己说不通她,最终只是无奈叹气。
五月初的一个下午,毕业论文的终稿逐渐定型,虞夏抽空和贺闻清去学校门口的一家米粉店吃了个晚饭,慢悠悠地往宿舍楼的方向走。
“决定要去电视台了吗?”贺闻清低声询问。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关于她毕业去向的话题,今天不知怎的,破天荒主动提了出来。
虞夏的右手还落在贺闻清宽大的掌心里,明明天气已经很暖和了,但她还是没来由瑟缩了一下,良久之后,才一个字一个字认真说:“我很想去。”
贺闻清低眼,睫毛在下眼睑落下浅灰色的阴影,随即抬起头,敛去眼底一晃而过的落寞,若无其事地轻笑一声:“我知道了。”
虞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每当提及这个话题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总会变得微妙起来,就像那颗被深埋在地底下的炸弹在嘀嘀地倒计时着。
然后砰的一声,把他们的各怀鬼胎炸得七零八落。
恰好,一通电话救了她,只是来电人是张知远。
张知远没有她的电话,所以打的微信通话。
接通后,男人一向沉稳的声音竟然有一丝急迫:“你在哪里?”
这话问得有些突兀,虞夏被噎了一下,贺闻清显然也听到了。
她连忙低声道:“有什么事吗?”
“抽空回一趟榆川吧,”说完,张知远顿了顿,“虞阿姨……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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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的灯光有些偏冷调,衬托得沙发上的中年女人脸色更加憔悴。
张知远在榆川的车站接到了虞夏,开车把她送回家后,就默默地退了出去。是张阿姨在医院撞见了虞丽梅,陪着她一起看病,才知道了后续的情况。
虞夏坐在虞丽梅旁边,指尖攥着皱巴巴的病历单。
白底黑字印着密密麻麻的医学术语,她看不懂,只能颤抖着用手机一个一个搜索。
乳腺肿物、脉管侵犯,淋巴结转移……
最后视线下移到诊断书的最后一行,乳腺癌ii期。
虞夏眼眶一热,一只粗糙的大手搭在了她的手背上,也许是病痛搓磨了虞丽梅的精神气,她笑得有些疲惫:“问医生了,没多大事,还是早期,治愈率很高的。”
虞夏抹了抹脸颊:“多久了。”
虞丽梅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没多久,就上周,妈可没想瞒着你,就是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见虞夏只是低着头,虞丽梅又自顾自道:“面包店可能一时半会儿开不了门了,医生的意思是,手术成功率挺高的……我没给你外婆说,你外婆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尽管虞丽梅的语气很稀松平常,但是淡淡的苦涩还是在唇齿间漾开,虞夏喉咙很涩,只能闷声道:“先别告诉外婆了。”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贺闻清的一条消息弹了出来:「虞阿姨还好吗?如果需要我,我可以过来。」
她的睫毛颤了颤,没有点开那条消息,而是将手机倒扣放到一旁,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在她印象中,虞丽梅年轻的时候相当漂亮,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以至于虞丽梅每回都很骄傲地说虞夏是遗传了她的美貌基因。
在虞夏小的时候,虞丽梅还是很爱打扮的,高跟鞋,红裙子,大波浪,样样不落,她和贺德松结婚的时候,虞夏暗自觉得他配不上虞丽梅。
两次失败的婚姻让这朵玫瑰开始枯萎。
她早已不记得,虞丽梅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于将又黑又顺的长发随手用夹子盘起,素面朝天地挽起袖子为了生计而忙碌。
那双以前总是戴着珍珠手链和银镯子的手变得粗糙,有一根手指甚至变了形,是在操作面包店的机器时不小心被轧到了。
唯一没有变化的是,虞丽梅还是很瘦,只是现在更像是人到中年的削瘦,虞夏几乎一伸手就可以将她轻轻松松搂在怀里,被一把骨头硌的疼。
一眨眼二十年的光阴,什么都被蹉跎了。
见虞夏不吭声,虞丽梅笑了笑,还在继续说:“马上就要毕业了吧,你们学校应该有毕业典礼,也不知道我到时候能不能去看——”
“妈,”虞夏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有些沙哑,“……毕业后,我回榆川。”
虞丽梅有些愣,似是没想到她改口的这么快,就听见虞夏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她将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妈,你放心,我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