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末日边缘
2133年5月7日，大灾变之后的第25天。
宝山市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病房。
沐风乌黑、灵动的大眼睛，看着病床上一动不动，如同陷入沉睡的父亲。
父亲脖子上，项链款式的脑电波共振设备还在运行着。
仪器面板上，父亲的心跳和呼吸曲线都很正常。
只有那代表脑电波的线条，平直得没有一点波动。
就像房间里其他“沉睡者”一样。
沐风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这个病房。
他在卫生中心里走着，路过一个又一个挤满“沉睡者”的病房。
然后，沐风来到了他今天的工作区。
他细心地为一个又一个“沉睡”的病人擦身，换尿袋。
边上，一个高年级的学姐正在为“沉睡”的病人打营养针。
她的手法并不娴熟，确切地说，还很生疏。
在一连三次没能成功扎入病人静脉后，那学姐突然就崩溃了。
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泪水如同泉水般涌出。
沐风放下手中的活，上前轻拍学姐的肩膀，安慰道：
“不要紧的，学姐，没事的，他不会介意的。”
“我知道，我知道，呜呜……”
学姐哭了一会儿后，情绪稳定了下来。
她握住沐风的手，说：“能再和我说说你那天的经历吗？”
沐风没有拒绝，他把大灾变那天，看到的、听到的，都说了一遍。
末了他说：“那声音说我是拯救世界的勇士，可我，我自己都不相信。”
学姐抹干眼泪说：“我相信。”
沐风看着关机的脑电波共振通信手环，叹了口气说：
“但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或许，我该打开手环，去跟那些怪物战斗。”
“不，别莽撞。”学姐已经恢复了镇定，她反过来安慰道，“鲁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但我明明拥有‘猎人’，也成功地从怪物的袭击中幸存，我应该可以做得更多的。”
学姐劝道：“我不知道拥有‘猎人’是什么感觉，大灾变那时我正在学校里。
“但是，一个朋友告诉我，有一些和你一样，在大灾变中幸存的人，他们自称拥有‘猎人’，可以拯救世界。
“他们打开了通信设备，登录互联网，但之后就陷入了‘沉睡’。
“所以，千万不要莽撞。”
沐风眼神有些迷茫，他说：“这类传闻我也听说了。
“但那个声音，明明说了，‘猎人’拥有对抗‘怪物’的力量。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会失败？”
学姐分析道：“从你的叙述中，我猜那个人工智能‘怪物’的创造者，应该是生活在手机时代的人。
“他不可能活到现在，甚至，我怀疑他都没活到开启全民脑电波共振通信的时候。
“这样，算算时间，他制造的人工智能‘怪物’，至少已经自主进化了一百年。
“而同时，另一个人工智能‘猎人’，却因为被限制了自主进化的能力，始终保持原样。
“所以，就算‘猎人’原来拥有克制‘怪物’的力量，但在后者进化了一百年后，那力量是否还能克制它，就不一定了。”
沐风一屁股坐在学姐身边：“难道没希望了吗？”
学姐握着拳头说：“会有希望的，大家都在坚持，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我听一个朋友说，国家已经召集了一批最有才华的人，正在研究对策，一定可以找到解决办法的。”
沐风诧异道：“等一下，现在通信都断了，你朋友从哪得来的消息？”
学姐说：“他是个警察，警用网络并没有受到‘怪物’的影响，还能使用。”
沐风惊讶道：“啊，还有网络能用啊，太好了，我还以为全都沦陷了呢。”
学姐说：“所有独立于互联网的网络，比如校园网、能源网，还有权限等级高于互联网的网络，比如警用网络，都没有受到‘怪物’的影响。”
沐风说：“原来是这样，所以在校师生都幸存了下来，那些行业的人，也都幸存了吧。”
学姐叹了口气说：“不是的，他们当班的幸存了下来，但是在家休息的同事们，却都沉睡了。”
这时候卫生老师走了进来。
沐风和学姐连忙站直身子，抱歉地说：“黄老师，我们不是偷懒，我们现在就去工作。”
“不要紧的，累了就休息一下。”卫生老师和蔼地说，“这场灾难不是一两天就能扛过去的，所以，别太拼，尽力就可以了。”
沐风回到岗位继续工作。
看着卫生老师检查完这屋子病人，空了下来，他问道：
“黄老师，切断‘沉睡者’的脑电波共振通信装置，真的会造成严重后果吗？”
卫生老师很严肃地说：“是的，后果很严重。
“之前那么做的人，大脑都受到了永久性的损伤，不是变成白痴，就是成了植物人。
“所以，千万不能切断‘沉睡者’的通信装置！”
沐风一直工作到午饭时间，随后他走出了卫生服务中心。
外面，高达上千米，如同水晶柱一样林立着的居民住宅，在阳光下散发着绚烂的色彩。
沐风注意到有穿着护士服的学姐们，在这些住宅的大门里进进出出。
他知道那些住宅都被改建成了临时病房，里面每一个房间，都挤满了“沉睡者”。
沐风穿过住宅区，走进了他的学校--彩云省体育学院，他要去学校食堂吃饭。
在食堂门口，沐风碰到了芈副校长。
因为大灾变后到处缺人的关系，甄校长的退休取消了，芈副校长的转正也跟着取消了。
沐风懒懒地喊了一声：“芈副校长好。”
芈副校长还穿着大灾变那天的衣服，她拦住沐风说：
“我听说你拥有能够克制‘怪物’的‘猎人’，我也亲眼见到你幸存，所以，你在磨蹭什么？为什么你还不去把互联网清理干净？”
沐风郑重地说：“我确实拥有‘猎人’，但我并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它。”
芈副校长命令道：“那就去试啊，多试几次不就知道了！”
沐风沉着脸说：“恐怕‘怪物’不会给我多试几次的机会。”
芈副校长生气地说：“你这是懦弱！是胆怯！
“你看看周围，为了维持社会的正常运转，学校里所有的师生都出去支援了。
“比如卫生老师，医生倒下后，他一个人抗下了整个医院的工作。
“像黄老师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每个人都在拼命奉献。
“而你，你拥有拯救世界的能力，却什么都不干！
“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沐风压下心头的火气，说：“我也在工作，我刚从医院过来。”
芈副校长打断道：“但你明明可以做得更多！”
沐风忍不住了，他怒怼道：“那你呢？你在做什么？！”
“我，我在维持整个学校的运转，学校离不开我。”
“是你离不开学校吧，你的衣服都发臭了，赶快回去换一套吧。”
“不，我不回去，外面太可怕了。”
沐风叹了口气，他不想再跟对方吵了。
整个世界正处在末日的边缘，这种时候浪费时间和别人吵架，实在是愚蠢。
沐风真诚地劝说道：“你其实可以回家去的，关掉脑电波共振通信设备，去哪儿都没事的。”
“不，我不信，我不出去，学校里最安全，外面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看着双手搂抱肩膀，像鹌鹑一样发抖的芈副校长，沐风摇摇头，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也没了食欲，索性就转身离开了食堂。
沐风走进了学校的阶梯大教室。
学校里的教室大多改成了临时病房，但阶梯教室不方便摆放病床，就留下来作为大家临时休息的地方。
沐风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然后他打开了手腕上的脑电波共振通信设备。
他眼前浮空出现一排文字：
“网络选择：互联网/校园网”
这只是通信设备的基本设定，但校园里其实是屏蔽互联网的，所以只能连接校园网。
沐风选择了“校园网”，默认虚拟和现实叠加的模式，即ar视觉后，开始了自习。
大灾变后，没有老师上课，也没有作业，也没有考试。
学习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但沐风想不出还能做什么。
而且，在绝大多数人正在受苦的情况下，娱乐会让他产生负罪感，学习反而成了一种放松。
阶梯教室里，其他学生们，也都在自觉地学习。
突然，有个同学开始抽泣，如同烈性传染病，不一会儿，大家的眼睛里都有了泪花。
一个暴脾气的男生猛地站起，他用力擦拭眼睛，大声说：“都已经这样子了，学习还有什么意义！”
另一个同学劝慰道：“知识和文明不能断代，只有好好学习，才能把它们传承下去。”
暴脾气同学喝道：“传承？怎么传承！
“90的人类都成了植物人！而且绝大多数都是成年人！
“这样的社会结构，怎么可能不断代！”
边上一个女生尖声哭喊着：“不是植物人！爸爸妈妈不是植物人！
“呜呜……他们只是沉睡……他们会醒过来的……呜呜……会醒过来的……”
这时候，前排突然传出了“刺啦刺啦”的声音，把大伙儿的悲伤情绪打断了。
那是一个黑黑瘦瘦的男生，也不知道是体育学院哪个专业的。
他正在摆弄一台从博物馆里拿出来的收音机。
边上有人劝他：“同学，这里是休息室，请不要制造噪音。”
“等一下，等一下，我昨天找到一个电台，给大家听听，好了，连上了！”
收音机里传出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大家好，这里是临时广播电台，我是广播博物馆馆长，艺名‘馆馆’，话说我居然会有艺名，真是神奇。
“但是为什么广播台的名字是‘临时’，而非任何正式的名字呢？
“因为广播台的名字必须要经过审核，而负责审核的人却在沉睡。
“这真是一件让人遗憾的事情，不过现在令人遗憾的事情很多。
“比如我所处的广播室，它是一个密闭的、一点风都不透的空间，温度高达40度，而空调却在外面的走廊上。
“怎么会出现如此奇葩的设计呢？
“真应该把同意这种奇葩设计的人抓起来枪毙！
“遗憾的是，那人就是我。
“身为馆长的我，曾经认为，参观者只需要站在走廊上看就可以了，没必要到这个展品内部来。
“话说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展品还有重新使用的一天？
“而神奇的是，这个展品居然真的可以重新使用！
“所以，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一个中年油腻大叔，光着膀子浑身是汗，忍受着自己的臭脚丫味，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面对着话筒嚷嚷，而且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人在听，这场景是不是很美？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这个中年油腻大叔，在繁忙的劳作之后，还要充分利用休息时间来折磨自己呢？
“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很想让大家的心情舒缓一下吧。
“或者，至少让大家知道，还有人和他们一样，在坚持。
“但是今天，我不需要讲什么笑话，因为有一则‘猎人’打败‘怪物’的好消息，足以振奋人心了。
“这消息就是……滋啦……滋啦……”
“怎么了？”
“怎么回事？！”
“听不见！”
“到底是什么好消息？快说啊喂！”
沐风焦急地冲到前排，但是那黑瘦男生和收音机，已经被同学们层层包围，他挤不进去。
他只听到有人在疯狂地拍打收音机。
随后，广播员馆馆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滋啦……滋啦……听到这个好消息大家心情如何？
“是不是像我一样亢奋，啊哈哈哈哈！
“我决定了，一定要喝杯冰啤酒庆祝一下！
“喂，外面有人吗？给我拿杯冰啤酒来！
“呃……外面没人，也没有啤酒，也没有冰箱。
“好吧，那就放首美少女偶像--琳娜丽的歌吧，唱起来！”
人圈里传出了沐风最喜欢的偶像--琳娜丽的歌曲。
以及更疯狂拍打收音机的声音：
“给我再说一遍啊！喂~！”
就在这个时候，沐风的眼角，有个代表校园网广播的符号闪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