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剑来/辞慕
林羡暗自握紧手中神兵，身侧高大叔也皱起眉头：“这鬼东西的恢复能力，让老夫都发毛。”
“没有‘剑心’境界加持，这副身躯又撑不住我施展全力，可恶。”浮生剑心典共设浮生十段，十段之上则是被称作“剑心”的大成境界。未来时空林羡在浮生十段瓶颈处已经多年。
高大叔忽然想到什么般，侧头瞥去某个方向：“臭小子…其实我们这，确有一位达到剑心境界的剑圣。”
白鹤刺绣在林羡眼角余光中晃过，一道墨袍身影轻轻迈出几步，挡在了林羡身前：“天道伯父讲起过，饥神哪怕只剩小块肉团，都能起死回生。既然在此碰见，这祸害便我来摆平。”
林羡所面对的压力在瞬间消减，但他反而着急了起来：“老爹？！你只剩残魂一缕，在此出手的话必定会散于异空间的！”
林慕的面容还是昔年三十来岁模样，算起来甚至比未来林羡还年轻许多。英年早逝的剑圣身上没有想象中无往不破的锐气，倒像阵平淡的晚风，给人安心之感——饥神奔袭而来，裹挟起的腥风，无数冥河生物残体，还有那婴儿啼哭般的唳鸣，都在林慕抬手动作间被阻隔退散。
“林羡，你一定经历了很多，才成长到眼前一步吧，”林慕没有回头，看着前方轻声说：“再次遇到你真是，太好了…那一天不是我的幻觉，我真的斩开了时空，看见了未来的你…”
未来林羡从未流露出此刻这般的手足无措，他的话音甚至急出了哭腔：“您在说什么啊？”
“呵呵……”
林慕周身刹那间爆发起冲破冥河的剑罡，冥河区域的天空随剑圣的话音落下活生生撕裂开一道阳光。
他说——
“剑来！”
神兵黑剑平川自林羡处脱手飞出，半空中那道剑影如幽幽夜幕，似璨璨星辰，这才是它的全盛姿态，剑灵回归本体：“平川剑在！”
赤金色的剑阵在撕裂冥河谷底的轰鸣声中光辉刺目，一瞬的晃眼过后，林慕身周是无数道名剑的虚像，连带着的是稍显模糊的持剑者残影。
“这些虚影，都是曾在切磋中输给过林慕的剑豪，他们自愿留下一道剑意，以助林慕在绝境时刻破围。”高大叔望着赤金剑阵内那道愈发虚幻的残魂，心疼道：“可惜那日玉城杀局包藏的狼子祸心，哪里是区区千百豪杰剑意所能扭转！”
“但是至少，这些剑豪所赠的剑意帮助剑圣在最后时刻突破到了‘剑心’之上的‘浮生剑心’境界，挥斩出了那传说中斩开时空桎梏的‘恍然’一剑。这才有了你来到这里的机会，”高大叔继续补充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此刻他仍然能召唤出剑豪虚影吗？”
“剑圣对于林慕不是称号，而是字面意思！天下剑豪，皆受其召，万千锋芒，赴此同往！”高大叔的喊声响彻冥河的谷底：“这就是剑圣！”
“诛！”剑阵之内一道黑白剑光穿入云霄，林慕的眼前，生前场场战斗的画面一一闪过，最后化为坚毅决绝的目光：“儿子，看好了！为父今日便教你一剑！”
“杀！”剑阵内的剑豪一同怒吼，咆哮声中阵阵剑光逐次绽放，赤金色锋芒与林慕手中平川剑一同指向不远处的饥神。
几乎没有任何智慧的外道魔物饥神面对此等阵仗也是停下了前进的身躯，那是自灵魂深处传来的恐惧，是天地间气场的绝对压制，在残魂状态的林慕和他的平川剑刃前，那个传闻无法被杀死的饥神，表现出了畏惧。
大黑天之瞳，开！
登圣剑铠完全体，开！
平川剑，浮生剑心典，万时穿空剑技——
……
玉城惨案后，不知过了多久，林慕“苏醒”了过来，他不可思议自己的神志还可以逗留在这世上，回想着临终前最后一剑，他冥冥之中感觉到自己和儿子林羡，或许在遥远的某一时空会再次相遇。
林慕是聪明人，很快了解到了自己的状态，大约是生前实力足够强大，竟以残魂形态继续苟活在了世间。同时，他也察觉到了“亡魂砖”的存在，看来是因为龙大道暴走开启“悼亡者之瞳”的缘故，战死的厄龙城战友被抽去了怨恨之力，变得纯净而脆弱，这反而使得他们优先于玉城之中其余怨魂伥鬼，被亡魂砖所吸引。
但那时玉城之内亡者千千万万，强大的残魂亦不止林慕一人，只要栖身入亡魂砖内，就总归保留了一线在未来被复活的机会，那些人活着的时候便已和厄龙城结仇，化身亡魂难道还会客气？自然是挤破头皮前来争夺亡魂砖内一席之地。
最后是林慕燃尽残魂中最后一点能量，终于将那千万伥鬼阻截在外，小心翼翼牵引那些无比脆弱的厄龙城战友亡魂，让它们被亡魂砖保护了起来。
本以为一切就此结束的林慕再次苏醒已是在固魂大阵当中，吉人当有天象，由于亡魂砖内每一道亡魂都是在林慕燃烧自己灵魂之力为代价的帮助下进入的亡魂砖，因此随着固魂大阵对残魂的修复稳固，反而让林慕再次凝结出此刻这一点点残魂。
……
剑圣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剑在异空间挥斩而出。
赤金色的剑光牢牢凝刻整条冥河，几乎荡平了整片的冥河区域，所有关于饥神，固魂大阵，亡魂生物的一切，就此消失在剑光之中。
后世为这一剑命名：辞慕。
未来林羡此番前来，根本没有做过会遇见林慕的设想，更没有做好将立刻再一次与这个时空自己父亲林慕告别的心理准备，这一刻的他慌乱悲伤绝望，犹如数十年前听闻父亲陨落玉城的噩耗一般。
林羡踉跄着来到林慕的身边，后者的残魂已经虚散至半透明。
“怎么会这样子！九莲挽魄天命灯能承载厄龙城亡魂，也能承载鱼肠长老亡妻之魂，一定也可以救您的！”林羡心急如焚。
“主人，我愿舍弃灵智，换您寄宿平川剑中慢慢修复魂魄。”平川剑灵也是现形道。
高大叔沉默地站在稍远处，蓝色的眼泪虚影从他灵魂形态的面部落下。没有谁比高大叔更清楚林慕的现状，然而越是清楚，却越是绝望。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安静些，让我把最后几句话交代清楚。”林慕故作坦然，眼神中还是漏出留恋：“是固魂大阵凝聚了我在亡魂砖内的一点残余能量，与其说我是剑圣林慕，或许不如说我只是个继承了他全部记忆与情感的诞生于固魂大阵的亡魂生物而已。固魂大阵已破，我也不该再逗留了。”
众人欲言又止，直到林慕再次开口：“老高，有件事情一直愧对于你，我想现在向你坦白。”
高大叔跪倒在虚弱的林慕身侧，攥着后者的手老泪纵横：“臭剑圣，你说，我都听着呢。”
像一滩液体般瘫软在地的林慕灵体身形无比虚幻，却仍靠着强大的意志撑着没有消散：“关于你失去的记忆，其实……你并不是败在我手下的剑客，也并非因此化作的灵体形态。当年，我和大道经过一个被恶霸欺压的村子，我们顺手收拾掉了恶霸的手下准备离开，一位大叔拦着我们求我们教他剑术和功法，对此我们爱莫能助，只能在村中多住了些时日，确认了没有恶霸再来骚扰才离开。然而恶霸等的就是我们离开的节点，我们前脚刚走，整个村子便遭到了屠杀，等我和大道再次回到村子时，只剩下那位大叔还留有最后一口气。我心存愧疚，在大叔安息后让他的灵魂寄宿在了平川剑中，以我的剑意功法滋养修补，那位大叔便是老高你，这也是为什么你会我的武技登圣剑铠的原因。”
高大叔苦笑道：“臭剑圣，我都记不得这些了，你还不如不告诉我，让我还能有些盼头。”
“仁川，黑石山脉的一个无名村落，也许你会想去看一眼那里，”林慕的目光最后看了眼高大叔，转向别处：“林羡和蔺梦鱼，要多拜托你照顾了。”
高大叔识趣的向后退开，一遍遍向林慕保证着。
林慕接下来对林羡说道：“冥河全部危险已被我扫清，神兵阁的几位故人该要过来了。”
林羡目露凶光：“需要提防吗？”
林慕轻轻摇头：“哈哈哈当然不必，他们来得正是时候。鱼肠，纯钧，出来吧。”
以未来时空林羡之实力，竟也没察觉这二位长老的到来。
鱼肠，纯钧向林慕行礼：“剑圣。”
林慕只眼神回应了一下，接着说道：“两位身上的影像石可否借我一用，我有些话想对外头的龙大道和龙无敌说。”
纯钧长老立刻拿出一枚影像石，注入内力将之启动。
群王宴中投射出虚弱的林慕残魂影像，整个宴席瞬间炸锅，龙大道跟龙无敌两人都没有对视便不约而同起身冲向进入异世界的传送阵，神兵阁长老还想阻拦，被急红了眼的龙大道跟龙无敌一边一个直接丢飞了出去。
好在林慕终于开口制止了下一步得和神兵阁干起来的二人：“肌肉男，我猜你准是要不管不顾往这异世界里冲来，没我在身边，你肯定变得更加莽撞了吧？”
林慕的话音忽然软了下来：“呵呵，我了解你。比起担心你横冲直撞要为我们报仇，我更担心的是你压抑自己的性情，怕那条我熟悉的豪迈直爽的厄龙，被复仇的重压扭曲了心中正义。这些年……你恐怕都没怎么笑过吧？”
宴席上，先前惹得鸡飞蛋打的老九宗天火盟主离原灞着急地看向先前十剑城主身边侍者所在的角落，有些着急道：“怎么办！林慕在和龙大道交谈！”
“两个人说话就把你吓成这样？”侍者中竟藏着一人，鄙夷地反问离原灞。显然在他们一伙之中，这侍者的地位比离原灞更高，只怕他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顾不得暴露身份，离原灞手忙脚乱解释道：“主人，他们是林慕和龙大道啊！”
被唤作“主人”的神秘人冷笑了几声：“快死的剑圣和老了的厄龙。我王宿命的敌手，不在他们之中。”
留给林慕的时间不够他再说太多，只能继而对龙无敌道：“兄弟，当年的城主之争，我由于不希望你们内斗而没有站队，是我处理不当，那次失利让你对我和大道留下了隔阂，本想在从玉城回来后好好解决的，可惜再也没能见你一面。以后的日子，恐怕还得拜托你帮衬着些那个无脑肌肉男，仁川洛川厄龙城，一起并肩作战的日子，现在正在我眼前晃过呢……林羡和蔺梦鱼，我没机会教他们任何东西了，他俩，就拜托你和大道了。”
“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江湖的危机只有大小宗门联合起来才能化解，厄龙城万万不该在杀伐株连之中堕落。然而亏欠我们的，一个都别放过。”
林慕在关闭影像石前最后对龙大道和龙无敌说道：“不远的未来，新的敌人会出现，你们一定要小心啊。”
鱼肠和纯钧长老心中震惊，“新的敌人？！”
时间不多的林慕却没再解释，这一次他看向了林羡：“把未来的你再次带回过去的时空……对不起啊，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吧。”
林羡连忙摇头：“老爹，你教我的那一剑，我一定记住。我会保护好这个时空的林羡，对于这个时空来说未来的敌人，对我来说都是曾经的对手罢了，我不会再输给他们。”
林慕笑道：“我的儿子自然不会败给任何人。那一剑其实很简单，你要相信心意的力量，这样才能达到‘剑心’境界——并不是每一次挥剑，都是要去斩断什么，你持剑的原因，也可以是有什么必须守护的无比珍贵的东西。”
“剑心在于守护。”
林慕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开口：“剑来。”
平川剑灵不情愿地飞入林慕手中：“主人，你已经没有力气再出剑了！”
“龙彻是无敌的儿子，我得救他。”林慕艰难隔空挥了挥平川剑，剑圣即使再虚弱，仍是一击卷起漫天剑气。
剑气精准扎入昏迷的龙彻身体，后者大口吐出黏腻酸臭的体液，腐蚀肉身的黑色树茎和黄色蝴蝶斑纹反噬都缓缓从身上消失。最为神奇的是，一只有些别扭的黑黄色小手，正缓缓从龙彻的断臂处长出。
“我已无力根治龙彻身上的诅咒反噬，只能将它们粉碎封印，存在这截新生的手臂之中，随着龙彻将来实力的进步，反噬将一点点解除，而这其中的力量将转而为龙彻所用。”
“老爹，你……”
林慕在救治龙彻后，残魂勾勒的身体已消散得只剩头部。
“能不能，让我见见小卜羡？”
未来林羡点了点头：“他能听见您说得每一句话，但是他现在不能开口说话，一旦让他完全苏醒，这副肉身会在这里崩溃的。”
“听得见……就足够了。小卜羡，你终于开始闯荡江湖了啊，要是我能看到你们这帮小屁孩如何大闹武林就好了……臭小子，要照顾好你的妹妹，要听天道爷爷龙大道龙无敌伯伯还有方芷兰姨妈的话，要帮高大叔重修肉身，要……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开开心心活在这世间，在未来，拯救世界的任务很重要，但如果你不想，也可以不去做。对不起，没能在这些年像别人父亲那样好好保护着自己儿子女儿，对不起要在此刻再一次跟你道别……”
“老爹我啊，先去找你们的妈妈了。你们那么棒，我都会告诉她的。”
“鹿真她……等了我很久了。”
林羡的嘴唇颤动着，不知是哪个人格开得口，又或许是两个时空的林羡在这一时刻异口同声：“一定还会再见的！”
“哈哈哈。”
“你们……”
“看见了很遥远的未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