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千时
三日后。
厄龙城。
才是午后申时，落在林羡这些日子修行之地的日照已寥寥无几。
错落沿途的螭鳞云杉犹如一柄柄指向天空的黑剑，树荫下的山花纵然争不到几缕阳光，也生生开出了一番锦绣颜色，招来蜂蝶莺燕，翩跹熙攘，流连此间。
砰！
名剑“天重”像横冲直撞恶行山丛的野猪，挥出的招式根本不参照剑技通常路数中的挑刺劈砍，如果让林羡用体感来描述遭受到的攻击，他会用“砸”这个字。
林羡闻所未闻像龙鸣川长老施展起来这样大开大合的招式，“天重”剑完全无视了沿途的阻碍，剑锋所行轨迹不像是受人挥动，倒像是只发狂的大熊。
林羡上一瞬躲闪的螭鳞云杉像是根筷子般被拍折成了两段，木屑四溅犹带劲风，打在登圣剑铠上发出一声声嗡鸣。
“臭小子，老夫说了多少遍了，不准躲闪，修行的目的是锻炼你的肉身强度和进一步适应登圣剑铠！”龙鸣川长老虽是在训斥，表情却欣慰，该说不说，闪开厄龙城长老认真一剑绝非易事，看来这几天的修行已经让林羡的临场判断能力有了不小的进步。
“川长老，老夫提醒你多少次了，不要破坏外城的这些植物，我们陪着三公子修行这几天，你拍断多少棵老树了！再这样下去，这块小山包非被你薅秃了。”龙沧长老骂骂咧咧跟在一旁，风尘仆仆模样狼狈。
林羡抬手喊停：“川长老，这么粗一棵百年云杉你一剑下去就崩成这样了，我挨上这一下不得五脏六腑全喷出来了？”
来了劲的龙鸣川长老压根没理林羡说了些什么，第二剑正对林羡脑门就拍了过来。
“川长老——原来你是故意用剑身在战斗吗？”望着迎面放大的剑身，林羡的脸忽然一沉，登圣剑铠墨银光辉绽放，黑剑平川同时出鞘，龙鸣川长老还以为林羡的平川剑是为抵挡天重剑身的拍击而出，没想到林羡直接抬手用臂甲挡开天重，黑剑平川同样是以剑身抽击在了龙鸣川的脸上。
“阿羡你放肆！”远处传来方芷兰生气的呼喊：“用剑身攻击剑士，无论是在切磋还是厮杀当中，都是对剑士的蔑视！”
“不，不，不，宗主夫人，”龙鸣川长老轻轻收起手中天重剑，拍了拍林羡的肩膀：“是老夫的错，三公子是剑圣之子，我怎可用剑身去点拨剑圣之子！”
“臭小子，小心了，接下来被砍伤的话，可能会很痛！”
剑技，龙鸣天冲！
林羡脱口而骂：“臭老头——”
厄龙纹身踏动焰云，暗红的龙息缠绕林羡的身体，“吼！”
银龙墨铠从龙焰之中召出，各处护具依序层叠，武装林羡的全身。
天灾龙焰诀，登圣剑铠，全开！
直贯云霄的剑气斩裂地面，沿途的树木触之即溃，龙鸣川长老这一击，竟使的全力。
“老川你他妈的脑子坏掉了吗？”龙沧慌忙飞身冲出，想要截停龙鸣川的剑气。
“臭小子，你刚刚的眼神，和二十年前的那个男人真是一模一样啊，老夫读懂了你的意思，来吧，就照你的意愿，用接下这一击来向我证明你这三天修行的成功，证明你值得我龙鸣川用面对一名剑士的态度来尊重你！”龙鸣川激动地吼道。
“老大刚刚的眼神，竟有这般深意吗……”淄看向林羡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敬佩。
“当然不是啊——臭老头——”
林羡全身寒毛倒竖，只是站在“龙鸣天冲”斩击而来的路径之上，他的心神便难以镇静。
黑剑平川此次出鞘散发出诡异的波动，林羡所处的区域变得虚幻模糊了起来。
“那就试试看那一招吧，失败了的话，恐怕要昏迷好几天甚至死掉吧？”
龙鸣川长老张大了嘴：“这难道是？”
龙沧长老更是愣在原地忘记了继续追赶攻向林羡的龙鸣天冲。
“小疯子别胡闹了！你连浮生剑心典都不会，凭什么施展天都林家的独门剑技！”高大叔惊呼着从平川剑中现形：“快喊那个未来时空的你出来帮忙，完蛋了……厄龙城的长老一个个都这么憨吗？还是眼前这个特别的憨？”
“不必了，”林羡缓缓摆出起手剑式：“就像川长老说的，凭我是剑圣林慕的儿子，林羡！”
平川横扫身前的空间，黑色的剑痕如墨扇张开，“给我凝！”
平川剑上忽然爆发出一阵恐怖的吸力，林羡的内力只在一瞬间就被抽去了近乎八成。
平川剑锋刃与剑脊处的莹白纹路上光晕流转，犹如空灵的月华。
“我没看错吧，老沧，那道剑痕是不是……停留在了所经过的轨迹上？”
林羡脚下的地面在巨响声中化为裂口，那些在狂风暴雨下岿然不动的百年螭鳞云杉触碰到龙鸣天冲就像被戳破的水泡，瞬间崩成碎屑齑粉。
山花被冲天剑气带上半空，散落而下形成的花雨仿若天边有染坊开了新展。
周遭事物无不随着龙鸣天冲的逼近而遭到破坏，只有平川剑挥斩而出的剑痕，静静驻留在原先的位置，犹如横亘在龙鸣天冲和林羡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剑技，万时穿空，留痕！？”
凝结半空的剑痕如一张巨幕般展开，墨影扩展，一点点将龙鸣天重包裹其中。
“什——？”
“龙鸣天冲被时空之力困住了！”
“林羡做了什么？不仅自己挥出的剑痕保留在时空之中，还让与之接触的龙鸣天冲也被同化，明明剑威尚在，却停滞在了时空中。”
……
“呼……”
林羡踉跄地跌倒在地，龙鸣川长老全力挥出的剑气正抵在林羡身前一步的距离。
方芷兰，淄，龙鸣川，龙沧一同跑向林羡，将他扶起。
龙沧甩手一巴掌抽在了龙鸣川的脸上：“如果不是跟你相识了这么多年，我他妈真怀疑你是老九宗派来刺杀三公子的。你做事情之前不想想后果的吗，你就没有考虑过，凭什么一个还没到二十岁的孩子，能接你一记龙鸣天冲？”
林羡缓缓将平川收回剑鞘，看着悬在面门前的龙鸣天冲，有种劫后余生的恍然：“凭我是剑圣林慕之子，林羡吗……”
“虽然并不是真正的万时穿空剑技，却也摸索到一些时空法则的玄机，我这自创剑技，便暂时起名千时吧。”
……
“川长老……”“三公子……”
林羡朝着龙鸣川行礼，那两声脱口而出的“臭老头”实在是冒犯了。龙鸣川也后怕地擦了擦脑门的汗珠，给林羡道歉，那林慕再怎么剑圣怎么传奇，他的儿子也不会变成人精，要求不满二十的林羡正面接下厄龙城七殿阎罗纹实力的龙鸣川长老全力挥出的剑气“龙鸣天冲”，难怪方芷兰和龙沧的脸色如此难看，此事危险程度无异于让还在摸索捕猎技巧的幼虎去阻截成年犀牛的冲锋。
只是……龙鸣川偷偷回头看了眼被林羡刚刚自创的剑技“千时”封在原地的“龙鸣天冲”，虽然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蕴含在剑气中的威能几乎没有衰减，但毋庸置疑的是，林羡用自己的办法，确确实实正面化解了龙鸣川的全力一击。
“阿羡，你还好吗？沧长老，川长老，有劳您们给这傻小子检查一下。”方芷兰不是习武之人，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林羡，只能干着急道。
淄从纳戒中取出恢复体能的零食，塞到林羡嘴边的同时敬佩地说道：“老大，你刚刚那一幕太帅了，黑剑平川，登圣剑铠，简直跟江湖画本上的剑圣林慕一模一样。”
林羡没好气道：“那种江湖画本都是胡诌些有的没的故事套在名气大的江湖豪杰身上罢了，什么情痴武圣龙无敌为爱断臂，黑袍剑圣护妻追打登徒子，我劝你还是少看这些东西。”
“还有闲情开玩笑，看来老大的状态完全没问题啊！”淄兴奋道，随即反应过来：“诶？老大你这些都知道，明明自己也没少看吧？”
“哈哈哈哈。”
欢声笑语间几人的心情都放松了下来，“今天的修行收获颇丰，不仅是阿羡的进步速度一日千里，老夫这几天也对武技和修行有了新的参悟，和你们两位风华正茂少年郎待在一起，老夫感觉似乎自己也变年轻了，哈哈哈，”龙鸣川不仅仔细检查了林羡的身体情况，顺带着还为林羡补足了先前损耗的内力，见自己说的话让方芷兰和龙沧的脸色有所缓和，龙鸣川小心翼翼地问道：“关于今天修行时发生的意外，能不能不要和城主说啊？”
在林羡开口欲言之际，高大叔忽然从黑剑平川之中现形，对林羡提醒道：“林羡，小心！”
忽然出现的蓝色幽魂给龙沧长老一惊：“你是何人？”
高大叔示意淄和林羡一会儿替自己解释身份，变现出少见的急躁：“有人来了，不多，四个，不对，五个人，但是修为极高，不低于厄龙城高阶长老，他们身上散发出与那日龙倦长老身上相似的邪能波动！”
龙鸣川与龙沧对视后道：“这道灵体是老高，信得过。既然如此，三公子，你和你的小侍卫保护好宗主夫人，立刻前去通知这附近的其他厄龙城长老，这里，有你川爷和沧长老断后！”
龙沧取出兵器的同时向方芷兰抱拳道：“宗主夫人，一定要注意安全，你们对老夫和龙谪有救命之恩，无论来者何人，老夫绝不让他们威胁到您与三公子的性命。”
（淄尴尬地挠了挠头，心说合着就把我给漏了呗）
龙鸣川不耐烦地拉过龙沧，一边寻找敌人的方向，一边对几人说道：“越是危急时刻，越要沉稳分析果断决策，更重要的是保持必胜的信念。公子，夫人，小侍卫，你们越早撤离到安全区域，越快喊来其余长老，我和龙沧长老越能放开手脚收拾外敌。”
“走你！”龙鸣川推出一道轻轻的掌风，林羡将方芷兰背在身后，同淄朝着厄龙内城飞奔而去。
方芷兰紧紧抓着林羡的脖子，只感觉耳边风声呼啸，待她回过神时，厄龙天堡已在视线可见的距离内了。
“怎么了老大，为什么忽然停下来，是体力不够吗，要不换我来背宗主夫人吧！”淄看向林羡，后者的目光却向着厄龙外城，龙鸣川和龙沧两位长老与未知敌人交手的地方。
“阿羡？”方芷兰愣了愣，很快便明白了林羡所想：“臭小子，你是想回去帮两位长老吧？”
林羡点了点头：“娘……”
方芷兰没有多言，只揉了揉林羡的头发简短地嘱咐道：“去吧，但是你要答应娘，必须活着！你是鹿真和林大哥唯一留在这世上的……快去吧，小淄马上就带着其余厄龙长老来帮忙。”
“干娘，”林羡愣了愣，改口道：“娘，你放心吧，我答应你。”
……
林羡并非全速原路返回，而是在一路上调节气息，使自己保持在最适合战斗的状态，他一边问高大叔道：“高大叔，可以多跟我说说你探测到的情况吗？”
高大叔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臭小子，你成长得真快啊，我说的不仅是修为，还有心性。比起我在平川地宫与你初遇之时，现在的你保留着那份义气和坚韧，还变得更加严谨和慎重了。哈哈哈行了行了，不要对我翻白眼，说正事，在我的感知里面，来的敌人应该是五个，虽然他们身上都有邪能波动，但其中四人气息柔和，在感知里，他们的灵魂仿佛带有原始森林的深邃与纯洁。而另外一人的灵魂则像是烧了腐肉的焚炉，肮脏，阴暗，暴戾。”
林羡略微放慢了脚步，更加深入地问道：“高大叔，你的意思是厄龙城将面对不只一个阵营的敌人吗？”
高大叔沉吟片刻答复道：“未必，我想这次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化敌为友的机会？”
“绝无可能！厄龙城和老九宗的仇恨，是绝对不可能这么简简单单消除的！”林羡气愤道：“高大叔，你不要忘了，这些混蛋，于我可是杀父杀母之仇啊！”
“我知道我知道，傻小子，”高大叔连忙解释道：“那四人虽已沾染邪能，灵魂气息却仍然如此纯净，以我推测，他们应该不是老九宗那些腌臜。”
“同流合污，一样不值得被原谅。”
“你说得对孩子，但如果他们是迫于无奈呢？如果，他们是被胁迫的呢，如果他们也是老九宗毒计下的受害者呢？也许给他们一个脱离苦海的机会，将来他们会成为我们向老九宗复仇的助力。”
“若是可恨之人，便无可怜之处。”林羡的眼眸闪过黑紫流光，高大叔分辨不出这句话是属于哪个时空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