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平川
痛，太痛了。
林羡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记忆中先前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丢到了一个永不停歇的绞肉机当中，在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砍断切开剁碎了无数轮之后，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林羡麻木地呼吸了几口殿内不那么清新的空气，身体在经历了那般恐怖的痛楚后，仍在应激性地痉挛着。然而当林羡检查自己的具体伤势时，却惊讶地发现非但全身由内到外已经完全恢复没有丁点问题，修为和肉身强度反而因祸得福有了一大截提升。
林羡感觉自己只是心念微动，身子便无比轻盈地从地上弹起，林羡舒展了一番筋骨，朝着空气挥了挥拳脚，风声阵阵，气势远胜昨日。这让他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至少先前所受那一顿非人的折磨，回报还是十分可观的，若是此刻再与龙恣凡战上一场，林羡自信百合之内自己必能取胜。
林羡的脑子大约是比身子慢了半拍才醒过来，到了这时才缓缓记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一件件事情。潜藏在城堡这处秘密宫殿中自称高大叔的神秘灵体，在与龙恣凡对战和在此次受剑痕性命威胁时两度出现相助的另一位神秘存在，这些没有头绪的谜题只是微微念及就让林羡心烦意乱。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寻找淄的踪迹并检查其伤势，林羡一扭头就看到了十步之外倒地不起的淄，淄的情况比起自己要糟糕许多，比起那些肉眼可见的可怖外伤，更糟糕的是淄的骨骼粉碎，内脏在剧烈的创伤下已经趋于衰竭，淄已然昏迷不醒，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命不久矣了。
林羡手忙脚乱地从纳戒中取出一个个药瓶，内服外用五花八门，正当林羡抄起其中劲道最猛的疗伤药水就想给淄灌下时，一道声音惊得林羡一个手抖洒出去好几滴的药水：“厄龙城内宗的疗伤药水，胜在止血止痛，以及刺激身体机能自行修复伤势，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你要是现在给他灌这个，恐怕他下一刻就得断气了。”
林羡环顾四周除了淄和高大叔以外没有旁的人影，但那道声音又肯定不是带着一些奇怪口音的高大叔发出的，更不可能是躺在地上快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的淄，当下急火攻心道：“前辈，感谢你在方才危难之际助我渡劫，也感谢你在上回我与龙恣凡交手之时从旁提点，但我现在必须救活我的这位朋友，还请前辈直接现身，不要再与我玩笑了。”
高大叔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孩子，刚刚开口说话的，是你自己啊。”
林羡一脸茫然地望向高大叔，但眼下却不是答疑解惑的好时机，救人要紧，林羡只得照着那道神秘声音的提醒放下疗伤药水，转而选取了最为温和的几件药物，替淄稳定伤势。如那神秘声音所提醒的，淄现在的身体情况极其脆弱，根本不能采取进一步的治疗手段，好在林羡随身携带着大量上好疗伤药物，总算是有惊无险吊住了淄的小命。
高大叔在淄的身边转悠了几圈，对林羡说道：“孩子，老夫现在虽是一介没有内力无法作战的灵体而已，但以老夫现在的状态，对于人的精神力场却感知敏锐，放心吧，这个忠心护主的小侍卫一时半会儿性命无虞。”
林羡朝着高大叔拱手行礼，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开口，好在高大叔并不卖关子，将诸多疑惑一一道来：
高大叔是寄宿平川剑内的一道灵体，记不清生前的经历，只记得化作灵体以后发生的事情。
在剑圣陨落玉城的那场阴谋前一年，高大叔与林慕达成契约，誓将世代追随辅佐林家。
林慕身怀三大绝技，分别是于万仞斩击下所修得的千军难破防御武技，登圣剑铠，以及独属天都林家的浮生剑心典和万时穿空剑。其中万时穿空剑就像你的小侍卫之前说的那样，有留痕，凝时，恍然三阶。
林家历代先杰终其一生往往也只能停留在留痕这一境界，也就是挥斩出像此地这般凝于天地之间久久不会消散的剑痕。而剑圣林慕是天才中的天才，在极其年轻的时候就已登入凝时境界，在他全力挥剑之时，周遭时空将会完全静止。至于传说中可以破开时空桎梏，随心意穿梭过去与未来的恍然境界，则是连林慕都难以达到。
玉城，剑圣陨落之地，在临终时刻，他只身一剑便可阻拦万军，但哪怕是一代剑圣也砍不开江湖九大宗联合布下的杀局。那一刻，他是多么多么想陪伴着自己的孩子和爱人，那一刻，他无比无比渴望有机会得知儿子林羡女儿蔺梦鱼会平平安安长大。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这道无比强大的心意之下，平川剑最后一斩竟然硬生生砍破了时空桎梏，打开了一道可以让未来时空的林羡短暂出现在此世的时空缺口。
时空规则无比复杂，高大叔对此也是知之甚少，但从刚才的情况来看，在林羡陷入危难局面之时，未来时空的林羡有时候会出手相助。
不过在那个来自未来时空的林羡身上，似乎也发生了很多难为人道的故事。
最后，关于平川剑，是龙大道修建了这座地下宫殿，将平川剑供在了此处。
但是龙大道和高大叔都不知道为什么，这平川剑竟然能够自主觉醒灵智。虽然这份灵智非常懵懂，无法与外界进行任何有效的沟通，但却偏偏能施展天都林家的万时穿空剑法。
以高大叔的判断，平川剑只是照虎画猫模仿出了万时穿空剑法留痕境界的皮毛，而它之所以这么做，大概率是有意布置此处作为一场试炼，如果林羡能够通过这场试炼，也就说明林羡值得平川剑的追随与服侍。
方才发生在这座略带神秘色彩的地下宫殿里一系列的变故与转折中，除了林羡和淄两个活人，还有失去记忆的高大叔灵体，来自未来时空的林羡以及灵智初开敌我不分的平川剑参与其中。
林羡无奈地露出苦笑：“两个人的冒失，扯出来五个人的故事。未来时空的我自己，和老爹有千丝万缕交集的高大叔灵体，还有说是试炼实则差点要我小命的平川剑。也就只有这么扯淡的理由才可以解释这一切了。”
高大叔拍了拍林羡的肩膀，灵体触碰在林羡身上时，触感非常奇怪。
“孩子，可惜啊，哪怕是能砍破时空的剑圣，却也没能砍破野心家的阴谋啊。他终究是没能看到你如何长大，”高大叔接着说道：“臭小子，怎么看不出你有多难过啊？”
林羡愣了愣，神色落寞地说道：“何至此身无穷恨，恩家无葬仇者歌。老爹和老娘，龙七爷，龙姑姑还有许秀才……他们在梦里和我有说有笑，我在梦里一遍遍问自己，这可以不是在做梦吗，当我好不容易告诉自己这不是梦境，这份美好是如此真实时，梦却醒了。更多的时候，我梦见的是梦鱼撕心裂肺的哭喊，爷爷的颓然还有干爹的沉默，无数次从这样的梦境中哭醒，我怎么不难过呢？”林羡眉梢轻蹙，仿佛枝柳空承月照，目光平稳，好似春水图盛星空，他的神色宁静如是，却也如凉夜般，弥散着无涯无迹难为人道的孤独，他说得轻轻浅浅，悲哀却真真切切。
“抱歉啊，”高大叔自责地搓了搓自己的后脑勺：“关于未来时空的你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时空，将来又会和你有哪些交集，这些就要你自己去摸索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你们会再次见面的，也许下次会有机会向他询问一番。”
林羡点了点头：“在他与我建立沟通的时候，我总是能感受到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愤怒和哀伤，也许帮助过去时空的自己对他来说也是弥补一些遗憾吧。”
高大叔看了看仍在昏迷，但气息稳定下来的淄道：“老夫作为灵体，精神感知极为精准，此时你的干娘方芷兰并不在堡内，这里又是地下密室，恐怕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能来救援，你不妨安心修炼一会，看看能不能通过黑剑平川的试炼呢？”
林羡略显疑惑道：“不应该啊？我昏迷了这么久，难道干娘就没觉得不对劲吗？”
高大叔摊了摊手：“其实你只昏迷了半个时辰都不到，你的身体是由另一时空的你帮助调理和修复的，此间手法玄妙我不甚理解，但至少可以肯定他是没有恶意的。再说了，要是你昏迷了非常久，你的小侍卫早就没救了。你昏迷的时候，我想帮点忙的，可惜我就是一道灵体，变不出纳戒也变不出药瓶，只能站在这儿干着急。不过未来时空的你居然认得出我，他好像跟我说了一句什么现在换他接手了什么的，看来将来老夫和你个臭小子感情还挺深厚啊？”
林羡现在不是很想去思考未来时空的自己之类的话题，便回答道：“我在纳戒中存有足够的食品和药物，再此地继续磨炼一番在登圣剑铠上的造诣也甚合我意。但我有两件事情比较担心，第一，是我的侍卫淄的伤势，我并不精于医者之道，只怕不及时医治，将来淄会有什么隐疾。第二，我家欠内宗另一家一些人情，他家公子伤势略重，需借我家清兰梦幽草救急。所以如果我按照您说的，在这里继续修行，甚至去尝试通过父亲的平川剑的试炼的话，会不会？”
高大叔摆了摆手打断道：“你真是跟林慕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子，谨慎行事倒也没有什么坏处。不过这件事情上，其实没必要想太复杂，不管你是要救你的这个小护卫，还是要救那位需要清兰梦幽草救急的公子，你总得先离开这地方吧。想离开这里你就必须要先破解这里的剑痕封锁。所以我说，你索性就乖乖修炼，出去以后登圣剑铠配黑剑平川，放眼整个江湖，同龄人里你没几个对手。”
“那您将何去何从呢？”林羡困惑道。
“我寄宿平川剑内，想走远也没有机会。你老爹林慕是一代剑圣，是当之无愧的英雄人物，所以我心甘情愿辅佐你左右。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私心，那就是如果有朝一日，希望你能够助我重塑肉身，以及找回失去的记忆。”高大叔说到最后不好意思笑了笑。
林羡咧了咧嘴，高大叔性子温和，知识渊博，又有独特的精神感知能力，有他辅佐自然是件好事情。至于眼下，既然高大叔也说了除了靠自己修炼然后清除剑痕外，暂时也指望不上别人前来救援，那他林羡索性就在这里好好修炼一番九死一生才习得的登圣剑铠。
“父亲，儿子林羡前来讨教了！”林羡话虽如此说着，人却朝着一处角落跑去。
高大叔看着林羡边跑边解裤带的动作，不明所以道：“臭小子你这是在干嘛？”
林羡尴尬地抽了抽嘴，只得解释道：“掉入宫殿也有些时间了，我实在是憋不住了，但这殿内处处是威力强劲的剑痕，我要是想那啥一下，总得找个不会突然有剑痕飞过来的安全角落吧……”
“怎么说都是陈放黑剑平川的圣地，你这……”高大叔话没说完，林羡那头已经在开闸放水了，高大叔一时间也哭笑不得：“妈的总不能让你活活憋死，行，你尿，你尿……”
高大叔无奈地背过身去，替林羡确保淄的身体情况是否安全稳定，没想到就在这时候林羡忽然暴喝如平地起惊雷，吼声在宫殿激荡回响，给高大叔吓得一个哆嗦。
回头就见林羡肩扛厄龙阔剑，冲入剑痕中心的同时墨银色的登圣剑铠随声显现：“黑剑平川，就是你想要考验考验小爷我是吧？来！我来让你考验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