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嫁给我!
大妹子“我和老何的锅,让你哥哥代为受过了……”李念兰望了一眼马路对过正在蹭电灯柱的何寿礼。
“不,哥哥说,你们守住了人的底线,让冰冷的战场不再只是单调的灰色。”允希朝穷极无聊的老何笑着招招手。
何寿礼不知该回以怎样的表情,一边抓耳挠腮,一边红着脸喊了声“大妹子”。
“念兰,你我之间的那份约定,一起生活在彩云之南……”阳光为允希的笑颜画上了金妆,“我还记着呢,放心吧,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争取留在祖国。”
她无形之中替自己改换了国籍。
李念兰心头一热,把秦培邦和小灵芝的事告诉了她。
允希很是惊讶,她能有幸被送到中國担任外交人员,听说是一位姓秦的军长,还有另一位姓郑的院长,两位高级将领从中斡旋相助的结果。
严格意义上来说,秦培邦算是他曾经的“情敌”,马兰牺牲之后,他却依然把自己当亲人,暗地里张罗这么多大事。
最猜想不到的则是郑刚,他与李念兰三天两头要碰面,帮了这么大的忙却只字不提。
“念兰,你能经常来看我吗,每个双日的下午4点,我都会等在使馆门前等你,风雨不避。”
“为什么不是单日?遇到31号的话,会连着两天见不到你。”
“好,那就单日,依你。”允希朝他莞尔一笑,转身款款步回使馆。
李念兰又在门前伫立了很久,直到何寿礼冷不防踹了他膝弯,险些摔个趔趄。
“心思全飞到姑娘身上去了,这会儿遇到敌人高手,你小子就栽了。”何寿礼毫不掩饰满脸的坏笑,然后把手一扬,“走,接着喝。”
徐白把酒钱都付清了,听说还要“二进宫”,不由庆幸道:“还是我有远见之明,让馆子里留着菜呢。”
“这么大的喜事,不喝个七荦八素,就太对不起老天爷的青眼有加啦,走走走。”只要有何寿礼在,天底下就没有“冷场”这一说。
那一日,三个军人直喝到饭馆打烊,街上空无一人,大老爷们相携相扶,最终也没能走回学院,倒在公园边的长椅上呼呼大睡。
宿醉不归,是违反纪律的大罪,换在旧时,须得军棍伺候。
虽然都挨了处分,但谁也不后悔,对李念兰而言,二十多年惊心动魄的生活该是要划上句号了。
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小心经营维护好这段来之不易的爱情,直到牵着允希的手儿,踏上南归的列车。
再见到郑刚,李念兰很识趣地低头认错,说是重遇爱人导致兴奋上头,还对郑刚暗地里做北岛方面的工作千恩万谢。
想不到,郑刚的铜铃眼又瞪直了:“哟,这么说来,醉卧公园君莫笑,这事儿还得赖我?”
“不,不,当然赖我。”李念兰很怵他发飚的模样,赶紧放低姿态。
“哼,不光是你,还有何寿礼那家伙!名为老同志,实为老油条!”郑刚的火远未发完,李念兰适时替他斟满茶水,毕竟骂娘也是一件很耗体力的活。
“是,是,老同志也要辩证来看,优点要学,缺点要改。”他将茶杯规规矩矩递到郑刚蒲扇大的手掌里。
其实,郑刚也是个不太拘小节的军人,打战嗷嗷叫,冲锋不怕死,喝点酒怎么了?不沾酒还叫男人?
他之所以发这么旺的火,完全是因为李念兰违规违纪来得很不是时候。
“马上要授衔了,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挨处分,”郑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嘛,要么少校,要么中校,滑出滑进。虽然在旧军队干过,但加入我军之后的现实表现还是很突出的。”
“报告首长,少校也好,中校也罢,都不影响我成为一名优秀的解放军战士。”李念兰并足而立,这确实是实话,他并不在乎这些虚名。
“噢?嗯……最近听说过一些议论,说军衔制是阶级化、贵族化的东西,人民军队不该兴这一套。你也怎么认为吗?”郑刚转到他身后,嗓音深沉地发问。
“报告!我认为,军衔,是军人荣誉感的具象体现,也是军队文化不可或缺的标识。军衔制度的成熟,同样反映了一支军队的成熟。”李念兰凭着内心理念朗声回答。
“说的好,看来,你不是那些人当中的一员,”郑刚爽朗大笑,算是把火发完了。
那些人?哪些人?郑院长说话大舌头,干吗只说一半啊。李念兰一时半会儿还理解不了。
…………
授衔仪式那天,郑刚亲手替他戴上中校军衔,并宣布特聘李念兰留校成为教员,承担军事外国语和丛林战两门课程的教学。
徐白则被授了大校衔,同样留校,专业从事炮兵教学。
何寿礼学业修满要回原部队,两人不出意外又是一场酩酊宿醉,喝倒了胃也喝到了位,末了抱头痛哭,再见面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想不到,你个大山里爬出来的穷小子也为人师表了……李老师,哈哈,有意思啦!不错,哥替你高兴。这也是天意,留在首都,有事业有爱情,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酒精上头,让何寿礼看起来像个刚上妆的关公。
“何大侠,趁现在,切磋几下如何?拳脚功夫上,能与在下打成平手的,天底下应该没有几个人。”李念兰冲他一抱拳,摆出一代宗师的模样。
何寿礼乐得直不起腰来:“才喝几杯啊狂成这样,今天不露两手真功夫,往后哥在军界就没法混了。”
这无疑是李念兰这辈子打过的,最酣畅淋漓的一场拳。
深秋风冽万木寒,两人剥去上装,各自露出被战争摧残得几无完肤的身躯。
“先说好了,不准朝旧伤下手……”李念兰正打算来个君子协定,何寿礼已是一记冲拳出手,结结实实砸向他右肩。
虽然远未出全力,也痛得李念兰直咧嘴,直骂对方不讲武德,以后耗子尾汁吧。
其实,烂醉之下,两人均是破绽百出,拳法不成体系,最后搂成一团麻花,翻滚在学院操场枯黄的草坪上,肆无忌惮,狂呼长啸。
“你和宋姑娘的喜酒,老哥哥我大概是喝不上了。但喜糖得给我留着,将来发霉长毛,也要吃下去!”
何寿礼丢下这话,便坐上火车西行而去。
他的部队驻防在西藏边区,终年不闻温润的空气。
听说藏南那一块儿,和新独立建国的印度有领土争端。
印度领导人尼赫鲁是个野心勃勃的主,两边剑拔弩张,着实不是份轻松差使。
对于何寿礼来说,真是怕啥来啥,他没考及格的山地战,将要成为他今后十年的主战场。
李念兰自小尊敬教书先生,他也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也成了教书先生。
允希倒是很喜欢他的新工作,说知识会让男人更有魅力。
她的行动范围也渐渐大了些,只要不出首都城区范围,且能在日落前归来,使馆实际上默许了她与中國军人的交往。
和任何普通女孩一样,允希也是甜品的俘虏。
使馆附近有家西餐厅,原是法国商人经营,北京和平解放前人走楼空,政府把店铺接管,专门从上海请了西点师过来,倒也不失原先的风味。
“巧克力蛋糕配奶咖,谢谢。买单请找这位先生。”允希调皮地一指并不阔绰的李念兰。
服务员看出这对情侣正浸在蜜里,面露妒忌地笑笑:“为漂亮的小姐买单,这等幸福用钱换不来。”
作为北岛国使馆的正式员工,收入的绝大部分要上缴国家。
相对而言,中國的政治经济环境还算宽松,人们有余钱余闲享受大把的个人时光。
“吃下去的可都是热量,当心变个小胖妞。”他知道自己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假,说这番话时脸涨得通红。
“没有仗可打了,就不能让我心无旁鹜地做个小女人吗?”允希秀眉如新月,优雅地用银质小调羹搅拌着灰白色的咖啡,她一下注进太多牛奶了。
李念兰在胸袋里来回摸索,手掏进掏出,满脸的纠结。
“如果是求婚戒指,那就大大方方拿出来吧。”她满心的期待全映在笑容里。
“你……你会透视啊,眼睛能穿破我口袋!”他假装惊恐地捂紧衣兜。
允希放下咖啡杯,乐得花枝乱颤,引来邻桌的侧目。
“佛祖告诉了我……你的小心思。”她的目光变得热切起来,像是喝下足足一缸女儿红。
“嫁给我,允希,我害怕时间,害怕那个叫作‘时间’的坏家伙,会拆散我们的约定。”他浑身颤抖起来,哆哆嗦嗦掏出那枚金戒指。这是用整整半年工资换回来的。
笑容凝固在宋允希洁白恬静的面庞上,幸福感像淤积压抑在山火口之下奔涌的熔岩。
李念兰已经半跪在他面前,摆出西方男士求婚的标准姿势,这还是他当年在英国人那里学来的。因为生死大战之前,总有大胆的英军官兵向军营中的女护士抛出红玫瑰。
这一跪不要紧,咖啡馆登时变得热闹非凡,邻座的客人们怂恿允希答应求婚,一位曾在上海百乐门干过的萨克斯手,鼓起腮帮即兴演奏起浪漫的蓝调。
宋允希面飞红云,像是腾云驾雾,又像是陷入醉态:“念兰,我愿意成为你的妻子,哪怕一分钟也好!为了不让‘时间’这个妖怪作祟,今天就会向上级申请的。”
如雷掌声从咖啡店门窗缝隙中溢出来,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流淌。
不明就里的行人纷纷驻足,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其中。
“念兰,我要回使馆了,可是,我的腿一点感觉也没有,像是被酒精麻醉了。”在一波波幸福感冲击下,她身子有些飘乎。
李念兰将她温柔地横揽怀中,在无数路人瞩目下,脚踏浮云似地滑向前方。
他记得,上一次这么拥抱她时,还是在汗城市区残破的废墟里。
那一晚,他也是这般玩命狂奔,与死神赛跑。
只是今天,赛跑的对象换成了爱神。
“快要到了,放我下来吧。”她变得无比温存,像是居家侍奉丈夫的称职妻子。
那个年头,结婚,尤其是军人婚姻,必须上级批准。
次日一早,两人的结婚申请摆到了各自上级的办公桌上。
跨国婚姻在当时并不多见,考虑到男女双方所属国家同属社会主义阵营,又是在半岛战争中结下的爱情,军事学院党委大笔一挥,批准了这场婚姻。
尤其是郑刚,乐得合不拢嘴,能喝到学生的喜酒,让他像是岁数变小了一大截。
然而,北岛方面的回复却迟迟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