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老子的学生
为了让徐白能名正言顺照料如意,由李念兰亲自张罗,带着两人去当地民政部门领证,做了合法夫妻。
“虎哥,我有预感,这位宋姑娘会回到你身边的,她吃素念佛,这样的人肯定会有福报。”正式嫁予徐白之后,她发自内心祝福他,懂得放手,懂得取舍,如意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轻松许多。
一江山岛战役之后,李念兰因战功卓著,已是堂堂副团级干部,有了自己的座驾和司机。
当上团级干部之后,他的生活一下忙碌起来。
国家周边暂时没有战事,部队上安排他和徐白去首都的军事学院深造,而且说走就走。
本想要去昆明看望老秦和小灵芝的,这一下计划全打乱了。
徐白倒是很满意这样的安排,如意自小长在北平,自从1945初被宁俊臣带到上海,也有十多年没回过家乡了。
他正好打算带着如意母子到首都住一段时间,尤其是让孩子见识紫禁城的皇家气象。
进入军事学院深造,李念兰算是一号人物了。
且不论一身赫赫战功,光是纸面上的军事履历就甩出同级学员一大截。
入学典礼开得很隆重,台上讲话的院长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淮海战役和半岛战场上打过交道的郑刚。
这位一贯瞪着铜铃眼的“郑金刚”,从红军小鬼一路打上来,有过大兵团指挥经验,理所当然被中央安排来军事学院当院长。
当然,“郑金刚”独一无二的气势,足以镇住那些自命不凡的后辈,这也是他获任校长的重要原因。
开学典礼,李念兰的脑袋埋在芸芸众生里。
尽管一个台上,一个台下,两个人却像是心有灵犀,典礼结束之后,不约而同找到对方。
“你嘛,当年毁了老子一整窖子好酒,又被老子在半岛降过职,今天又成了老子的学生啦,哈哈!恶人自有恶人磨!”经历无数大风大浪,郑刚已是两鬓染霜的老人,锐锋易折,英雄易老。
“多亏您把我挖出来,不然当年早就成泥菩萨啦。”他也不失幽默地回了一句。
郑院长摸摸花白的鬓角,双目依然炯炯:“所以,你小子可要好好表现,别丢老子的颜面。唉,当年一块挖出来的那位女同志,活着就好啦……”
一提到马兰,李念兰又瞬间跌进悲伤的深潭,那丫头的遗骨还埋在遥远的古土里,为了两国友谊,在北岛牺牲的志愿军遗骸选择葬在当地。
见他陷入悲思,郑刚也跟着一声长叹,说当年要是听从秦培邦的建议,把她留在政工部门就好了,至少保得住性命。
“你小子还年轻,路还长,赶紧成个家,老大不小了。”听郑刚的意思,像是要给自己谋亲事。
他心里还装着允希,自然急着把话题扯开去。
当晚,郑刚推掉了所有应酬,和他唠了一整晚。
没过几天,后两批学员也到了。
对李念兰来说,最大的收获是重新遇上了何寿礼。
从半岛回国之后,在车站被人群冲散,之后就再没碰过面。这回在学院成了同学,也算是离散重逢了。
老何与李、徐二人见面,自然少不了吃吃喝喝。
北京馆子多,名菜、名小吃也多,工资津贴很大一部分用来贴膘。
“老何,你发福了哟,以后再上战场,怕是过不了行军这一关。”李念兰还是喜欢同他逗乐打趣。
何寿礼“吱”得一口闷了眼前的二锅头,满不在乎道:“咱国家难得这般太平,可以把武装带松一松啦。对了,马上要授衔,你小子不想弄个中校干干?”
“噢,咱们国家也要搞军衔制啦?”这段时间,徐白的心思大部分用在如意母子的生活起居上,没功夫为军政大事操心。
彼时,领导人刚刚签署命令,批准通过解放军军衔制度,仿照苏联军制,对各级干部衔予军衔。
以何寿礼的资历,授个上校是板上钉钉的事。
李念兰刚刚提拔副团级,资历浅薄,在中校门槛上跨进跨出,着实有点悬。
不过,当初在国军他就是少校了,尽管是段不太光彩的历史,却也令其对军衔这档子事不太上心。
“管它呢,少校中校,不一样哈哈大校(笑)?”李念兰人在北京,心思却在半岛,和允希相比,军衔待遇就是虚名,不值一提。
“你呀,就是对自个儿的事糊里胡涂,军衔这玩意儿,不光是工资,还意味着政治待遇,懂吗?”何寿礼将一块烤鸭裹满酱汁送进嘴里,眼中则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得了吧老何,明天的山地战理论课考试预备好了吗,我怎么看你有点悬呢。”李念兰知道他理论课是短板,有意取笑。
何寿礼不以为然:“现在哪有机会打什么山地战,我看呐,大伙都该好好研究渡海登陆作战,不然解放海岛就没日子了。”
徐白忍不住吐嘈:“这就是你何上校翘课喝酒、找人打扑克的理由?”
三位损友你来我往正斗着嘴,饭馆外驶过一部深黑色轿车,还是何寿礼眼尖,目光掠到车内坐着的人,不由尖叫了声:“卧槽!是她!”
“咬到舌头啦,一惊一乍的。”李念兰被他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的……你的宋姑娘!”何寿礼嘴里还嚼着鸭肉,口齿有些含糊。
徐白也放下筷子,嘟囔了声“不会吧。”
爱情这种事情,哪怕捕风捉影,也要一往无前。
何寿礼很不靠谱的提醒,让李念兰跟火烧屁股似的,二话不说扔掉筷子冲出饭馆。
遇热闹从不放过的老何,火车接力似的跟着跑了,吓得服务员以为有人要吃霸王餐。
徐白匆匆替他俩付了账,也追了出去,走时还嘱咐服务员:“酒菜先别收,可能还要回来。”
当天正逢周日,大街上熙熙攘攘,黑色轿车擦得透亮反光,很是惹眼,司机小心翼翼躲避人群,行驶得并不快。
追近之后,李念兰瞧见车头插着的北岛共和国的旗帜,那是大使馆的专车。
于是,在场的路人有幸见证了平时不可多见的一幕,三个解放军军官两前一后,连呼带吆喝,在大马路上展开追逐战。
“同志,你们……”负责执勤保卫的公安民警想要拦劝住三位军官,却发现脚力完全赶不上。
李念兰大步流星,追到车身一侧,拼命拍打车窗玻璃,车后座确实坐着个年轻优雅的女人,待她转过脸来,才发现是张陌生面孔。
副驾座上的外交官很不高兴,摇下车窗粗鲁地问他是不是脑子犯了毛病,并理直气壮声称外交人员是受到豁免保护的,多大的官都不能拿他怎样。
“老何!你他娘的……”
李念兰气不打一处来,正想痛骂损友一顿,却听得耳边响起一个足以融化他的女声,“念兰!”
那一刻,世界仿佛是静止了,所有的贩夫走卒、车水马龙、市井喧器,还有车窗背后怒气冲冲的外交官,一切都与尘泥无异了。
外交使馆苏联风格的铁栅门前,宋允希穿着嫩黄色的衫衬,下身是素洁长裙,在北京午后的暖风中,无异于一朵迎风摇曳的雏菊花。
在整条街所有人惊异目光的注视下,他脚下轻飘飘地,像是被一根无形丝线牵引到她面前。
“我……可以抱抱你吗?”他感觉嗓音不受控制。
“那样的话,太小布尔乔亚了,会被批判的……”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胸前,那挂佛珠藏在衬衫里面。
“那我……可以和你一起走走吗?”他反复告诫自己,此生能再见允希,运气算是好到了极点,此刻千万不能奢求太多。
“恐怕不行,”她低下头,“未经批准,我不能离开这处大门的范围。”
先前那位外交官已经步下轿车,气呼呼走近两人,怒问是怎么回事。
允希告诉他,这是并肩作战过的同志,念兰为半岛的解放事业流过血。
外交官这才面色缓和,向她交代了几句,但也没同李念兰握手。
“怎么回事?”待外交官走远,他才敢继续发问。
“那是朴秘书,别看他凶巴巴的,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啦,”允希幸福地笑了出来,牵住他手,让体温彼此传导,“我现在是使馆工作人员,要守这里的工作纪律。这次好在有哥哥的老上级帮忙,把我安排到这里来。哥哥,他没有食言。”
李念兰打心眼里感激宋允哲,便问了他的近况。
“他的案子刚刚审查结束……”
“啊?什么案子?”
当初他们从战俘营杀回北方,遇到那群用情报换食物的山民,原本是要以间谍罪枪毙的,结果他和老何劝服北岛军的同志枪下留人。
这事儿不知被谁反映到了高层,宋允哲为此承担了责任。他的职务被撤,好在是保留了军籍和军衔,未来的安排是到欧洲某个社会主义国家担任外交武官。
“这样也挺好,我和哥哥,又是同行啦。”允希的话其实不完全正确,这次她派来中国,是作为文职人员,先前退出了军籍。
李念兰了解宋允哲的为人,绝非在职务级别上钻营之人。眼下革命胜利,战争停歇,到国外散散心也不失为好的归宿。
他和允希就像一对电线杆子似的,在大使馆门前杵着,谁也不想先说再会。
何寿礼感觉背脊发痒,便斜靠在马路对面的路灯柱上蹭了几蹭。
他其实是心痒痒,小老弟不经意与恋人重逢,这份狗粮来得完全出乎意料啊。
转头再看徐白,也算是新婚燕尔。
就他老何同志还是孤家寡人。
为了压一压满腹酸水,何寿礼摸出一支烟来,却发现把打火机遗落在饭馆里了,下意识骂了声“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