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辞职失败的第十二天
这一次,沈云生的话总算引起了女子的反应,,她似乎从痛楚之中寻得片刻喘息之机,声音微弱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绣娘?”
沈云生简单解释道:“你的手,还有眼睛。”
女子虽生得貌美,又涂抹脂粉穿戴精致,但但凡仔细观察,便能看见那受伤还未好全的冻疮,加上不甚明显的茧子和因为长期在幽暗灯光下专注忙碌而有些失焦的的双眸,便能猜测出一二。
“不过这都不重要,你既然不愿意回答,那我再问你。”
——“是因为家人被胁迫了吗?”
沈云生并非无端猜测。女子浑身罗绮,腰封里却别了个露出半角、有些破旧的平安符,用的还是染着劣质染料的粗布制成,想来平日随身带在身上,经年累月下颜色都有些褪去,如果不是刚才拉扯之间,怕是也不会显露在外。
若她真想贪图福富贵以色侍人,又怎会带上这样一个不美观的东西,并且又如此小心翼翼地珍藏在身上。
女子猛然仰头去看他,即使是在刑讯中都咬紧牙关不肯服输的人,此刻直接落下泪来:“我又能怎么办,我家里还有四口人,全在那些歹人手上,若是不按照他们说的来做,我的家人该怎么办?”
“我身后这位是如今的九五之尊,皇帝陛下,你若是有什么冤屈只管现在说出来,自然会有卫兵去解救你的家人。你若是不说,我们也能查到背后指使你的人,到时候他们只会知晓你任务失败,又会怎么对待他们?”
女子仿佛直到现在才知晓自己被迫去勾引的人,是皇帝。
她愣了一下后,连忙朝着韩九江的方向磕头,力度之大在这样坚硬的石砖地板上愣是发出了声响:“还请陛下为民女做主,今日之事是民女痴心妄想,但也是被人胁迫,还请陛下能够放过我的家人。”
沈云生让卫兵见她扶住,而后与韩九江一起听她慢慢道来。
女子原名李采桑,京城人士,因自小相貌出众,时常被调侃是“不知道到的还以为是大大户人家的小姐”。但是李采桑心里却很清楚,自家数代都是贫民,都得小心算计才能勉强过活,有幸的是,她有着一双精巧的双手和勤劳的心,凭借着十分出众的绣工,慢慢改善了家中生计。
若说对自己的美貌全然没有放在心上,那自然是假话,李采桑也曾想过,自己既然有有这样的容貌,说不定日后能够嫁给读过书的人家。
但没想到的是,她的这份容貌,还未来得及给她带来好运,却带来了噩耗。
“那恶奴自称是京城李家人,名叫李立,原是打算将我强纳过去做他的第八门小妾,我拼死反抗打伤了他,他便派人将我相依为命多年的弟弟抓了过去,若是我不从,便要便要打断他双手双脚。”
“但是没过多久,又来了另外的人,穿着打扮比起李立要精致许多。见面便问‘你就是那位远近闻名的绣女?’,我有另外一份秀女的活要你去做”,若是做得好,你今后的福气可大着呢。”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此秀女非彼绣女,只以为自己是遇到好人,出手救了她和弟弟一命,谁曾想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
李采桑被这人带去,和一群容貌昳丽的小姐们一起训练……训练如何勾引男人。
她虽出身卑贱,却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哪里肯受这等羞辱,在她反抗的第一天,他们态度如旧,似乎丝毫不介意这么多姑娘中有那么一两个不肯配合的,但到了夜间,便有人给她送了样东西过来。
——一截带血的小指,她惊吓过度的同时,认出来它属于自己弟弟。
“民女不知他们为什么会选中我,更不知道今日来这儿的是皇帝陛下,草民命如草芥死不足惜,但草民的弟弟自幼仰慕陛下,为此多年习武只求有朝一日能够从军报国,还望陛下仁爱,救他一命!”
韩九江自然没有拒绝,哪怕不是因为世家之事,他也会答应下来,一来李采桑的遭遇确实可怜可悲,若他当真置之不理,长久下去只会有更多的“李采桑”出现,二来沈云生对这件事如此上心,若是没能让李家得到应有的教训,怕是会让他也有几分失望。
沈云生闻言心情久久难以平复:“我早想过世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却没料到在这样的阴私之事上能龌龊之极。”
韩九江对这些世家内里自然十分清楚,因此并未感觉有多么意外,只是这一次的做法,当真是既蠢又坏。坏的那一面上一辈子他早就见识过许多,这一次的蠢倒是让他“另眼相看”。
这些人也不曾想过,如果自己真的如他们所希望的那样,将人带回了后宫,但凡他们送过来的这位姑娘是个有脑子的,如此深仇大恨,李家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看来在李家那些人的眼中,自己这个皇帝与前朝相比,怕是没有什么区别。
至于这位李采桑,倒是有几分机敏,审时度势比起随随便便找个人就往他身边塞到李家人要强上不少。
“把她扶起来找个大夫看看,”韩九江道,“这件事朕会查下去的,至于你弟弟,朕自然会让人去救。天子脚下无视王法,他李家当真是好大的气焰。”
沈云生眉角微动,这么多天以来,他倒是第一次听韩九江以“朕”自称。
但要说起来……倒是挺有威仪。
李立正在京郊,住的地方温度舒适宜人,虽然比不上温清宫,却也是冬日里的一处好去处。
房间里炭盆烧得正旺,他一左一右怀抱着两位美人,台下亦有只着轻纱的舞女伴乐而动,李立眼神淫邪一身臭汗地往两侧的美人身上凑去,嘴里说些不干不净的下流话,惹得在场几位姑娘面色难看,却又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忍气吞声陪着笑脸。
纵使如此,李立依旧有些不满意:“前段时间我好不容易给你们新找了个好姐妹,结果被本家那些人给截了胡。一个个眼睛恨不得往天上看,神气个什么,还好意思骂我不务正业,他们要是务正业,怎么也没见谁考取个功名,在朝廷上做个大官?当今皇帝的祖母,可还是李家人呢,不也一样没把他们当回事!”
在场众人都知道他不过是酒后胡言,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上去搭话,毕竟真见到本家人了,他不还是跟条狗似的恨不得给人摇尾巴。
上次说本家的坏话,被正主给听见了,这人扭过脸就给身旁之人一巴掌,说是她们在一旁挑拨离间。
逃不走也没个盼头,只能祈求少挨这种无缘故的打,一天一天的过下去罢了。
她们所在的宅院位置偏僻,向来少有人来——李立在外偷偷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却又怕家里的正妻知晓会和他闹,才特地选了这么个地方。
但今日似乎有所不同,金属碰撞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坚定地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赶来,门房尖着嗓子询问,似乎被人一把推开。
“禁卫军办事,妨碍者死!”
李立正喝得醉醺醺的,满嘴胡话,无非是本家抢了他的人,自己每日给他们当牛做马,那些人却只肯从指头缝里漏出一点东西给他。而后又做起了春秋大梦,他日后定然会飞鸿腾达,出行都有卫兵护航,不管是谁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大人。
“呵,后半句你就别想了,今日倒是可以让你享受享受卫兵护驾的待遇。”领头的黑甲小队首领冷笑一声,招呼道:“人已找到,带走!”
李立前一秒还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再睁眼的时候,周围已经变成了铜墙铁壁的牢房,就是喝了再多的酒,此刻也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眼睁睁看着有人拎着水桶走了过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喊道:“大人,我冤枉啊!”
还未想清楚自己到底哪儿冤枉,一桶水就迎面泼了过来。他从温柔乡中被人拎出来,本就穿着单薄,卫兵们自然不会那么好心还给他添件衣服。下大雪的天气,从头到脚被人泼了一桶冰水,那滋味可想而知。
禁军小队首领徐攀坐在牢房对面,身后墙壁上挂着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器具,不过只要注意到了那些东西上的血色,只要脑子没进水就能猜出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徐攀看着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寒冷而哆哆嗦嗦的李立许久,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口:“冤枉?那你来说说你到底哪儿冤枉?”
李立脑子正懵,他都不知道把自己抓过来的这群凶神恶煞的大汉就究竟是什么人,压根猜不出自己到底是哪儿招惹到他们了,眼见着徐攀身后的卫兵已经开始商讨用什么法子逼自己开口,李立立刻配合,连忙求饶:“小人实在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大人……大人能不能……提醒提醒,我一定马上就交代得清清楚楚!”
李立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平时虽然欺男霸女,但也明白分寸,每次都再三打听,确定对方无权无势没什么背景才敢下手。如果说真能招惹到这种真刀真枪的势力,那只可能是因为自己为李家人办事!
徐攀从军多年,实在瞧不上这样的孬种,只简单让下属上前边恐吓边询问,李立就已经把事情的经过交代得个彻底。
直到一旁有人拿出一叠纸让他签字画押,李立才意识到:“你们是官府的人!”
徐攀许久没有开口,此刻倒是笑了笑:“不然你以为呢?和你李家一样,豢养的私兵?”
李立顿时瘫坐在地,从里到外真正感受到,自己是彻底完了。
想起自己交代了些什么,他意识到,就算是官府肯放过自己,李家人也肯定不会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