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辞职失败的第十三天
韩思之将全部口供送呈过来时,沈云生正在一边翻看医书,一边给韩九江诊脉。
若是旁人看这架势,怕是要吓得再不敢来——就算是这世上再蹩脚的大夫,也没见过一边看书一边给人看病。
唯独韩九江甘之如始,非但不觉得有哪儿不对,反而十分受用,甚至还劝说道:“不急于一时,现在天都快黑了,灯光昏暗,对眼睛不好。”
沈云生看了眼亮如白昼的宫殿:……
没对着那些烛火说铺张浪费就已经是看在君主的威严做出的退让。
韩九江适时再次提出自己的盘算:“更何况,只要云生你不嫌弃,愿意留在宫中陪我,这病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的似乎是真的,沈云生心想,若是自己有一段时间不在宫中,再次见面时,韩九江的态度便会有所不同,透着一种奇异感,但每次自己与他相处对话时,却似乎又是一切正常。
——或许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离奇的病症,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彻底医治,若是让旁人知晓了帝王存在如此隐疾,或许会带来难以预估的不良后果。
他想起自己似乎曾经读过有关的医书,但时间太过久远,哪怕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却依旧无法透过失忆的阴翳回想起具体的内容。
“有可能不是病症,而是蛊虫毒物之类的东西引起的。”沈云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我虽不同医术,但多少看过几本医术,单论表象,许多病症都可能引发,可若是加上只待在某一个人身边便能舒缓不少这样的离奇症状,则更有可能是蛊虫。”
他神情严肃:“我曾听闻过苗疆蛊术有子母蛊之分,倒是可以对应得上。”
韩九江心里自然十分清楚,自己是因为执念太过重生所引起的,但看着沈云生认真分析,却又有些不舍打断。
他一边点头一边道:“可惜云南地处偏远,中原未定前怕是难以前往。”
正说着,韩思之便过来禀告,从接到命令到回禀,禁军只花了一下午的功夫,便拿到了韩九江想要看到的结果。
韩九江拿过证词,将沈云生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你也一起看看。”
沈云生这次没再拒绝,哪怕已经前不久还曾再三提醒自己切莫插手世家之事,真遇上了,却依旧无法做到完全不管不顾,否则实在放心不下。
“强抢民女,侵占土地,规格僭越,私藏罪犯……豢养私兵?”
沈云生纵使早有预料,可看到这一长串证据确凿的罪证,依旧觉得有些瞠目结舌,哪怕不为别的,也为李家坏事做尽一件不落的本事而心生感慨。
韩九江曲了曲指节,轻叩桌面:“这还只是李立这些人所知道的,那些不知道的地方指不定有多么藏污纳垢不堪入目。”
韩思之适时说道:“除此之外,属下还查到一件事。”
“讲。”
“四处强抓女子这件事,背后似乎还有王家的手笔。”
“虽无确凿证据,但根据李家下人所说,敬献宫妃的事情是王家嫡子给他们少爷出的主意。”
李家的少爷叫做李金良,家里头的关系比之王家还要复杂。
事情还要从韩九江那位出身李家的祖母说起,她原是老燕王的侍妾,而后用了不少手段才成功转正,可她至死都不是王妃。但她却有一个成为世子最终继位燕王的儿子,所谓母凭子贵,她的地位自然也就水涨船高,连带着原本不怎么入流的李家,也渐渐在世家圈子里站稳了脚跟。
——说起来,韩九江他爹真不愧是老燕王的亲生儿子,宠妾灭妻的习惯当真一脉相承。
在韩九江的印象中,这位祖母并不怎么喜欢自己,只可惜燕王所偏爱的侍妾之子烂泥扶不上墙,文不成武不就,打小就不怎么聪明,万般无奈之下她才会劝导燕王为韩九江请封世子。
在韩九江来看,这件事多亏了沈先生神机妙算,精准拿捏住了人心。
但在外人看来,是祖母疼爱长孙,才会与燕王几次争吵劝说,最终把世子之位给了韩九江——这些人也不曾想过,它本就该属于韩九江,正经人家里,压根就不会有这一番波折。
王府后院的消息居然能传播得到处都是,自然少不了这位好奶奶的功劳,仿佛只要将谎话说得次数多了,便能够糊弄住尚且年少的韩九江,让他日后知恩图报记住她的好。
可惜老太太没能料到的是,这番操作没能骗过韩九江,反倒骗住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娘家人。以至于在韩九江还在四处带兵打仗的时候,李家人就借着这个名头招摇撞骗,还当真唬住了不少名门望族。
直到韩九江一行人进入京城,人们才发现事情似乎并不是李家人说的那样,无论是阿谀奉承的,还是敢怒不敢言的世家们,纷纷与李家断了联系,剩下包括李家在内的那些看不清形势的人,依旧做着与皇帝攀亲的春秋大梦四处为非作歹。
既然如此,王家的插手就显得十分微妙了。
虽说敬献祥瑞的事也高明不到哪儿去,但人都被关在府里了,依旧看不清楚京城风向,想尽办法去和李家勾勾搭搭,实在有些蠢得突破下限。
“我倒不这么觉得,”沈云生道,“相较于他那位献祥瑞的弟弟,王令清倒也能算得上是个聪明人。”
当然,也只是相对于。
“反正是让别人来试水,若是成功了,李家人念他一份情,他日后也能用同样的手段。”
韩九江并不喜欢这个假设:“不可能成功。”
沈云生笑了笑:“好,就算是失败了,也是李家人在前面挡着,而且也不过是暗地里给你塞人这种事情,就算没收下,又不会有什么太大影响。退一万步来讲,哪怕陛下因为负责此处的人玩忽职守而怪罪李家,他王令清不过随口一说,谁能想到李家人真这么做了,所以,又怎么能怪罪到他的头上?”
韩九江冷着脸:“是啊,一切都建立在我是个傻子的基础上。”
沈云生险些噗嗤笑出声,他并非是这个意思,但按照王李二家的想法来看,倒是和韩九江所说的没什么太大区别了。
见他一幅“累了,不想再管这些破”的表情,沈云生主动提出道:“陛下近来身体不适,要不将这件事交由我与韩统领一起处理如何?”
韩九江求之不得:“交给你就是,要是有人不服管教,郭如震、韩思之都听你指挥,只管先斩后奏。”
沈云生摇了摇头:“多谢陛下,回头我与韩统领稍加商议便可,这凛冬时节,劳烦他多在外奔波了。”
韩九江当即明白沈云生没打算自己出宫。
——是为了他的病。
一时间暖流涌动,比之刚才的温泉,更能让他心头服帖。
二人在温清宫待的时间不久,一来是因为王李二家的事情,另一方面则更简单——每月休沐只有三日,过了三天后,就得上朝了。
若是按照往常,哪怕是下了朝,也多的是要单独面见韩九江的臣子,但韩九江此次出行十分干脆,让这些人扑了个空。
下山时,天色阴层层的,乌云厚重地压在山顶上。地面上积雪未化,比之天空要明亮许多。
山间安静极了,连风声都很少有,时不时有树枝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弯了身子,在林间落下簌簌轻响。
沈云生十分喜爱这样的洁白静谧,仿佛天地之间再无他人,安静得让人想要长眠于此。
但韩九江却时常便拉着他说起闲话:“你要是喜欢这儿,什么时候有空只管过来,天禄山的气候更加宜人,冬天的时候京城附近也就只有这儿舒适些了。”
沈云生摇了摇头:“那倒不必,反正皇宫中的大部分建筑已经修缮完全,地龙烧起来,和这儿也没什么区别。”
是很喜欢,但这里毕竟不适合常住。
若是有朝一日衣锦还乡,他更希望在江南买一栋靠水的大宅子,宅外种花种草种树,院里要有桂子青兰,檐下秋菊成簇,屋后最好是碧竹成荫……
一想到这儿,沈云生就没来由想起还欠自己一份任务奖励的系统。
当初院落的图纸都给画好了,结果到头来,估计段时间都没办法离开京都。
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腰间佩戴着的那块跟随他多年的杂色玉佩中云雾涌动,仿佛有了新的动力。
京城中着急等待他们回来的不仅仅是文太后和有事禀报的朝臣,还有当日才知晓二人一起前往的是温清宫的柳维钧。
文太后与柳维钧只有多年前的几面之缘,现在还记不记得对方都是个问题,但到了今日,还未碰面的二人却有着共同的担忧——可千万别出什么事,至于出的是什么事,二人一想起来就纠结了表情。
柳维钧则更多了几分后悔,过去了这么多年,想也知道沈云生不可能还是小时候那样孩子心性,若非他没有刻意隐瞒,早早将当年与韩九江之间的渊源说出口,或许也能让沈云生多些避嫌的心思。
——只邀一人,温清宫。
怎么看问题都很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