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辞职失败的第八天
“前些时候听闻王家两个儿子关系不是十分融洽,何不以家风不严为由命王氏子弟在家闭门思过三月,不可见客?既显新君宽宥,又可让世人知晓您对玄术之道的态度。”
王家家主王景山早年膝下无子,但他的母亲是十分通情达理的好婆婆,对那位贤惠的儿媳十分怜惜,严令王景山不可纳妾。但偏偏王景山是个管不住自己的风流浪子,平日里莺莺燕燕不断不说,还偷偷在外养着人。后来正妻早逝,他那一众侍妾里有两个怀着孩子,他曾暗示谁生得长子便娶其过门为正妻。
这便有了现如今的王氏嫡子王令清和庶子王令徽,后者满心嫉妒认为自己不过是运气差了些许,若是按照才学和对家族的贡献,谁是嫡子谁是庶子还说不定呢;前者则是一腔怨气,认为庶弟毫无尊卑。
现如今又是新朝招徕能人志士的时候,哪怕韩九江不喜各大世家,但也不能不承认,论才学,世家子弟中还是有不少可堪一用之人,为此还特地举办一场寒梅宴亲自选拔人才。
这一点世家那边同样十分清楚,因此哪怕韩九江这些时日刻意打压,他们大多也捏着鼻子认了,就为了能够让自家人成功进入新朝的政治舞台。
而王家嫡庶之间本就水火不容,王令清为这场寒梅宴筹备许久,却被自己最讨厌的庶弟牵连只能待在家中,他如何不恨。
名正言顺地阻止了王家人进入寒梅宴,并且还再次挑拨王家内部矛盾,倒是个好法子。
只是这个方法利用的是后宅阴私,所以沈云生才会说上不得台面。
“这又如何,兄弟阋墙不也正说明了王家家风有问题,”韩九江道,“那还正好证明了我说的没错不是?就按你说的来办。”
韩九江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世家为了保障家族延续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姻亲钱权利用到极致也就罢了,僭越王法大肆搜刮鱼肉百姓,于他而言不过是勉强可以利用的工具,对付这样的毒瘤,他向来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只是上一辈子态度强硬锋芒太过,引起了不少动荡,若是他肯听进劝谏,或许与沈云生之间也不至于走到那样的境地。
沈云生说得忘形,忽然的沉默才让他想起自己前不久还坚持“不插手世家事”的决定。
撸鹿的手都僵在了原地,他看着无辜的小鹿,心道失算,当真了解到了什么叫美色误人。
不过倒也奇怪,若是往日,韩九江每每采纳了自己的意见,却又每每皱起眉头,似是忌惮又像是不喜欢他如此行事,反倒是称帝之后,秉持支持赞赏的态度。
沈云生没有多想,反正今日之事对他而言之事一个意外,日后还是对这种事情,躲着点比较好。
王家家主的前任夫人姓云,云这个字在京城算不得名门大姓,但这位云小姐的妹妹正是韩九江的母亲,虽然二位夫人皆已去世,但按照宗亲族谱来算,现如今的王家家主是韩九江的姨丈——哪怕是八百年都没见过一次的姨丈,那也是姨丈。
王家情况特殊,府中现如今能和云夫人搭上关系的只剩下那位老夫人,其余众人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有仇。
韩九江就算是念旧情,念的也是那位大姨的情分,对这么个混蛋姨丈,没记仇就算不错了。
若是换做更为亲近的其他世家,皇帝陛下究竟会站在那一边还未成定数,但既然是王家——哦,那就没事了。
说完王家,韩九江说起今日朝中之事:“今天御史台的人跳出来说你的不是。”
他语气亲近并无责怪之意,沈云生放下心问道:“他们说我什么?听陛下的意思,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
韩九江也不藏着掖着,笑着道:“他们言辞倒是委婉,说你无视礼法蒙蔽圣听,有失分寸。”
沈云生:“……”
这要是算言辞委婉,那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直接被御史台的官员气死了。
韩九江见他没说话,担心是不是自己的表达有些过分,于是又安慰道:“情况究竟如何我们自己最清楚不过,若非我苦苦挽留,你肯定一心想要回去江南,说到底是那些御史以己度人。”
他一边看着奏折,一边说着,错过了沈云生逐渐诡异的表情。
以己度人……
这些御史们平时都在期待着什么??
韩九江始终没注意到自己的措辞是否有些“有失分寸”,而是继续说道:“不过这些人也说不过我,几个不服气的,已经被我赶回去家,让他们去自己吃自己吧。”
沈云生这才注意到,批阅公文一心二用时的韩九江,说话似乎不太讲究。
“都是前朝的官,要不是担心直接全赶出去会让有识之士寒心,我怎么可能留他们在朝廷里领俸禄。识相的知道夹起尾巴做人,不识相的自己要跳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不过这件事到最后估计又要牵连到你身上,回头我找个机会重新教训他们一顿。”
沈云生有些哭笑不得,都成皇帝了,说话语气倒像是要找机会套人麻袋的少年人。
便打趣地回了一句:“是是是,多谢陛下替臣担心。”
韩九江这才抬起头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多少没过脑子的话。
他前世也曾有这习惯,但当时他的身边并没有人敢用这样敷衍哄骗的语气与他说话。
那时候他早已感受到何为孤家寡人,周围只有提醒吊胆暗自揣测他心意的宫人。
有一日,韩九江无意说起了军事,一个胆大妄为的小太监还以为是在和他说话,顺着他所以为的皇帝心意发表了自己看法。
——夺兵权,将郭如震、沈云生的党羽全部下狱。
而后就被勃然大怒的韩九江命人拖了出去……
在那之后,他便慢慢改掉了这个习惯,只是不知为何,今日没能控制住自己,在沈云生面前闹了笑话。
可若是能够换得美人一笑,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沈云生便趁机提起:“我近日结交了一位友人,但是我住在皇宫之内,每日相约恐怕有些困难,所以想问一下不知可否让守卫之人通融一下,若是他在宫外来寻我,便让人知会一声?”
韩九江虽有些好奇他这位友人身份,却依旧故作大方:“何必这么麻烦,我直接让人给他一个通行的令牌,若是有事寻你,直接进来就是。”
沈云生连忙拒绝:“宫闱之内不可放肆,规矩如此,不可一再破例。”
就算他信得过柳维钧,也信得过韩九江,但有些时候,不是信得过就能够避免事故的发生。如同韩九江所说,自己明明恨不得当场告老还乡,结果在这些人的嘴里,他倒是成了汲汲营营贪慕权势之人。
谁知道这些人嘴中得天子特权自由出入宫门的柳维钧,以及为其求得此等特权的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韩九江只好作罢,听取沈云生的意见,让守卫代为通传。
就这样,沈云生十分顺畅地时常出宫与柳维钧见面,对幼年时的事情渐渐明晰。
柳维钧态度亲切,且时有关怀,但随着交谈愈深,沈云生还是察觉到他话语中多有隐瞒。这让沈云生平白生出几分烦躁,不得不说,他很感激柳维钧的出现,填补了自己童年记忆的空缺,在了解到他的失忆后,依旧能耐心与他说起过往之事。
无论记忆有多么美好,每当柳维钧对其中的某些事情避之不谈,他心中便如同在最毫无防备的时候,被刺中内心。
他对我没有恶意,也没毫无算计,一切与模糊记忆中的印象没有差别。
或许只是岁月流逝,再亲近的人也有了变化,更何况他甚至什么都不记得了,比起记忆中的对方,或许才是改变得最多的那个。
这些事情他没和柳维钧说,他想要隐瞒自己的情绪时,就是相伴多年的郭如震也看不出什么——当然,拿郭如震作比似乎也不太合适,他什么时候都不太会看人脸色,除非是“你瞅啥”。
但多年未见的柳维钧确实没能察觉到他的低落,几日相处后甚至有些心不在焉,时常往四周看去,若是问他在看什么,却只说没什么。反倒是一直把浮云宫当御书房来用的韩九江突然问起:“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沈云生坐在韩九江对面靠窗的位置,已经过了很久,手中的书都没有翻动一页。
韩九江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主动问道:“你这两天好像没什么精神,刘太医这段时间照顾得可还用心?还是因为我一直待在你这儿,打扰到你?”
这段时间里,韩九江对政事的得心应手让沈云生略有惊讶与敬佩,但这种敬佩也只持续到了皇帝陛下被太后她老人家逼婚的前夕。
文太后并非韩九江的亲生母亲,却是照顾他长大十分亲近的长辈,与亲生的也没什么差别。
新君登基皇后之位空悬,韩九江自小不受老燕王宠爱,为此从未为他操心过这种事,之后韩九江更是跻身行伍,身边别说女性,军队之中连只母鸡都没有。
如今天下稳定,文太后便打定主意,要给韩九江挑一个世间最为温婉聪慧的女子作皇后。
为此,韩九江最终都躲到了他这里来——文太后看沈云生只觉得聪明伶俐乖巧懂事,完完全全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再加上为韩九江挡箭的事情,更是怜惜喜爱,因此对待沈云生时十分温厚体贴,不会轻易打扰。
这才有了这几日的叨扰。
“当然不是,刘太医十分负责,我这段时间感觉比起之前好上许多。”
“那就是我打扰到你了?”
这更是无稽之谈,沈云生自己也清楚,除了夜间韩九江为了躲开文太后各种猝不及防的相亲安排,而时常在浮云宫留宿,其余时候大多是韩九江在忙正事,沈云生出门访友。
上司加班加点辛勤工作,自己四处玩乐摸鱼成习惯,到了这个地步若是还要觉得被打扰到,他自己都会觉得是不是太过放肆。
“那当然更没有,”沈云生道:“这几日于京城四处玩赏,见过许多美景,或许只是有些累了。多谢陛下关怀。”
韩九江心道,你去过哪些地方我还不知道,高山看雪景、湖心赏落日,文人墨客喜欢看什么便喜欢什么,丝毫不知道什么叫遵循医嘱,哪怕对上刘太医那张一脸忧色的苦脸许下几重保障,结果第二日就跟人四处晃悠,若非他让人一旁伪装阻拦,怕是那些冷泉、一线天都要一探究竟,却也不曾想过是否会有害健康。
若是他什么时候有空,定要亲自与那位“好友”见上一面。
精通医术几次劝阻、却被言之凿凿确定没事的沈云生拖去看景的柳维钧,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他用学的不算精妙的卦术给自己算了一下。
哦,没事,只是偶感风寒。
赶紧给自己开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