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辞职失败的第九天
见他不肯多说，韩九江也没继续追问，而是提议道：“明日休沐，你若是有空的话，要不和我一起去温清宫小住几日？”
沈云生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拒绝，温清宫乃是自数百年前大费周章修建的一处行宫，依山傍水景色宜人，又有天地造化的温泉可以享用，冬日时从远处便可看见山间宫殿出于云雾之中，仿若随时便要飞升而去，宛如天上宫阙。
但这样一处好去处，在早些年还分为皇帝与妃嫔专用、赏赐臣子以示荣宠两处，谁曾想曾有妃嫔与宠臣暗通款曲，给皇帝戴了一顶惊天动地的绿帽子，自此之后温清宫彻底收回，只准皇室进入，哪怕是成年的皇子想要入内，也需与内廷申请获得资格。
加上前朝末代的几位皇帝，个个荒淫无度，于是在民间话本子中，温清宫化名为温情宫，多的是淫词艳曲说起此地。
韩九江已经逐渐拿捏住了与沈云生相处的方式，他故意说道：“你不会以为我和前朝君主是一个德行，让如此好巧妙的一处行宫，变成白日宣淫之所吧？”
——倒也不是不可以，但那也要看是和谁。
沈云生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话虽如此，终究不太合适。”
“我又没有妃子，平日除了去慈宁宫，甚至不回踏足后宫半步，前朝的那些妃子已经由文太后安排妥当，愿意走的发了些银两让他们自行离去，习惯了在皇宫中生活又无亲眷的，便分配了些差使，没让她们白在这儿住。”
为了这件事，韩九江还险些与朝臣吵了起来，许多人认为这些都是前朝妃子，再这样留在后宫之中，恐生事端。
言辞委婉隐晦，暗示的意思去又如此明显——他们担心皇帝和前朝妃子勾搭在一起，甚至直接将前朝妃子变成本朝妃子。
口头上说得好听，是为了皇室名声着想，又说是担心妃子中有人对皇帝不利，担心会有危险。
但实际上却因为能够进入后宫作妃子的大多家世不错，而他们这些跟随新君打天下的人进京后，对老牌世家大多出于打压掠夺的态度，若是这些世家子弟的女儿成了今朝的妃子，再吹吹枕边风，指不定新君心里头会怎么想，他们哪怕跟随新君打天下，可论财富利益积累，如何也比不过那些老牌世家，要是皇帝的态度又像世家倾斜，他们能够获得的利益肯定会大打折扣。
这件事到最后，还是韩九江态度强硬，拍板定音。
不过话又说回来，沈云生对这个传闻中的温清宫也有着几分好奇。
在那些从未涉足此地的文人墨客的口中，此处宛如神宫仙境，充满无数遐想，若是有幸能够窥见真颜，倒也是乐事一桩，便应了下来。
寒冬时节，温清所在的天禄山依旧苍翠如春，一步一景。
车架一路行驶到了宫门前，远处所见的翻腾雾气近了却不甚明显，颇有几分“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意境。
此行除去一旁侍候的宫人，只有他二人前来，沈云生却是临出发时才知道此事。
还笑着问过：“怎么不将他们也一起叫来。”
韩九江一句话就解决了他的疑虑：“每日朝堂相见，时不时还要吵起来，好不容易休沐，还要把他们叫过来，怕是相看两厌都不自在。”
让沈云生真切感受到了，不上朝不掌权的快乐。
以前有一个共同奋斗的目标，无论是政见不同还是争吵分歧，最终都会慢慢回到一条道上。但变成了君臣，便时常会不可避免地站在对立面，时间久了，就是再深厚的感情也会慢慢消磨殆尽。
一切如现在这样，倒是正好。
“我看你上次挺喜欢江南的菜式，这次让那个厨师一并跟了过来，要是有什么想吃的，直接和他们招呼一声。”
“你身边伺候的几个人都还算机灵，却还缺几个会武功的，要是不嫌弃我多事，回头我让韩思之从禁卫军里挑几个，日后出了宫门也有人在一旁保护着。”
或许是今日休沐，韩九江再没提起正事，但这私事，却又桩桩件件都是围绕自己，被人关心不算坏事，但联想到近日柳维钧那些话，沈云生心中莫名生起几分古怪情绪。
“劳烦陛下挂心，禁军人选都是为报效君主方才入选，若是因我一人私事耽误，实在不妥，更何况我一人独来独往落得清静，也不习惯有人在身侧跟着。”
韩九江有些不甘，心道，你什么时候独来独往过，每次不都是出了宫门就找人四处游玩，若不是郭如震还在闭门思过，怕是三人行都嫌不够热闹。
他想在沈云生身边派人出于两层考量，一来是他始终无法释怀当年沈云生被刺杀的事情，哪怕按照时间来看，至少该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但谁又能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的重生导致变故横生。如果这样做他心中实在放心不下。
二来，则是因为柳维钧。
此人江南人士，是个商人，曾于燕北居住多年，但与其打过交道的人，大多对其赞不绝口，学识渊博精通医术。
韩九江未曾见过此人，却隐隐约约猜测到他的真实身份——自己幼年时结识过此人，但那时候他还不叫这个名字。
而就在他消失后不久，沈云生与其父便不知所踪。再次见面时，沈父亡故，沈云生态度冷漠性情大变，与他相处时再不似幼年那般亲密无间。
现如今沈云生显达，此人便改头换面凑了过来，在韩九江看来，实在不像什么好人。
温清宫中泉眼众多，按照温度的适宜情况与所见山景能分为上中下三等，今日是跟着韩九江一起过来，沈云生便被他带去了最高一等。
脱去厚重的冬衣，只穿着单薄的浴袍进入翻腾着水汽的泉水之中，肌肤所触皆是浸泡过药草的温水，一路以来的疲惫不适似乎全都融化在了温泉之中。世人皆说温柔乡英雄冢，沈云生见此情此景，觉得自己不算什么英雄，怕是也要沉浸在这样的温软之地了。
韩九江经过了大半个月的辛劳工作才，此刻也显得有些惫懒，话语透过水汽，显出几分懒散：“可还喜欢这儿？”
“是挺喜欢的，”沈云生说道，“那些话本子的笔者从未来过此地，竟也写出了几分风采，实在是有趣。”
韩九江听完，有些沉默。
沈云生慢悠悠地也反应了过来，虽说他想表达的意思是，那些作者笔下的温清宫缥缈如仙阙，亲临此处一看，竟还真是如此所言非虚。
——但能写到温清宫的话本子，大抵都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果然，没过多久便听见韩九江说道：“我还不知道你有这等爱好。”
沈云生：“……”
这误会可就大发了，正当他打算解释的时候，又意识到：“陛下若是没看过，怎么知道我是什么爱好？”
韩九江被他杀了个回马枪，一时间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说自己来之前才看的，而且看的种类，或许还和沈云生看得不太一样吧。
沈云生见他身子往下低了低，没再回话，莫名觉得有几分滑稽，难不成哪怕被文太后逼婚到跑来他那里躲清静的地步，但实际上他们这位皇帝陛下自己还正情窦初开，对儿女情长之事充满好奇？
“陛下不必害羞，男欢女爱最正常不过，也就是那些酸儒才非要用条条框框将人束缚住。”沈云生靠在池边继续说道，“往大了来说，是民生问题，若是没有情爱，哪里来的人口。”
他侧靠着，便没有看见韩九江愈发诡异的表情。
话虽如此……但这样的言辞出自沈云生之口还是让他险些裂了表情。
——尤其是在这样暧昧的环境与美好的氛围之中，为什么会出现民生的话题？
可转念一想，也正是这样的沈云生，才会让他一步步动心，也……一步步成为终生的遗憾。
“……但若是往小了来说，爱欲乃是人之常情，即使是陛下也不能免俗，自古以来便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美好期盼，若是无心无情，反倒是让旁人担忧费解了。”
这段时间韩九江为了躲避文太后的“逼婚”，甚至恨不得直接在他的浮云宫里住下，但也正如太后及朝臣所言，后位长久空悬确实不妥，坐在帝王这个位置上，许多事情不能太过随心所欲，后嗣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保障政权的稳定。
沈云生便说道：“陛下若是有喜爱的类型，何不直接与文太后交流商讨，这样的事情，或许还是长一辈的人更清楚该如何对待。”
韩九江的声音有些低沉：“若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那该如何是好。”
沈云生心头一跳，听韩九江的语气，似乎是有故事啊，可韩九江如今已是九五之尊，撇去身份不谈，只看容貌才学武力人品，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这世间到底是何等女子能够让韩九江这样的人求之不得？
难不成对方是心有所属，还是已做人妇？
这……让他该如何接话劝导才好，肯定不能就这样顺着他的心意说下去，万一韩九江一狠心，打算走强取豪夺的路数，那实在是罪过。
可这件事又是自己主动提起，敷衍过去？也不太妥当。
万一伤及陛下这颗少年慕艾的心，可又如何是好。
透过朦胧的水雾，实在难以看清韩九江面上表情。
但韩九江没有给他太多时间纠结，自嘲道：“算了，你还是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便是，强求来的缘分终究无法长久，或许慢慢等下去才有可能出现转机吧。”
沈云生心里有些无措，却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说道：“陛下何必妄自菲薄，若是实在不行，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天底下多得是爱慕陛下的女子……”
韩九江慢慢靠近过来，神色晦暗难明：“可我若是只喜欢那一朵，非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