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课程
白岄废了一番唇舌功夫,总算把“野猫”清楚,村长深深看了“野猫”一眼,憋住一张想笑的老脸,但也没特别说什么,拍拍屁股又背着手回去了。
晏柒看着村长的背影,对蹲坐在地上的白岄说:“白老师,感谢您嘴下留情,没把我说成野猪。”
白岄双手捂脸,想起当时看到白岄掉下来那一瞬间时自己脑子里出现的场景,他声音含糊不清:“我当时也就随口一说,哪能想到会有今天。”
晏柒也蹲下:“所以为人师表,可不能撒谎。”他见白岄还捂着脸,便一把蛮力把人的手抠下,强行让白岄面对现实:“是吧,白老师。”
白岄一对上“野猫”的脸,赧然一笑。为了赶紧把这事翻篇,他主动创造机会岔开话题:“晏老师,你打算明天先教什么。”
晏柒又拉了个小板凳坐下:“我其实没当过老师,连家教都没当过,我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当老师。”
他求助脸看白岄:“白老师,你传授点秘籍?”
白岄终于肯把手放下,但脸上因为刚才尴尬而爬上脸的微红还没全部褪去。橙红的圆日西落,刚好出现在两人的正前方,那所有斜射下的光影,恰好镀金般裹在屋前的花草上。
白岄看着那余晖,说:“我也没什么秘籍,对待学生嘛,无非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就好。”
晏柒假装惊讶:“这话说得,你年纪轻轻都有孩子了?”
白岄睥睨他:“我就给你打个比方。”
晏柒不认同:“那你这比方打得不恰当,你又没孩子,怎么知道对待自己将来的孩子是怎么样的。”
白岄却认真起来:“假如再过十年八年,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希望我能做个好父亲,爱也好,陪伴也好,教育也好,我都要给他我所能给的最好的。”
晏柒见他这个样子,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一脸八卦道:“白老师,你是哪里人,大老远跑来这桃源村当老师,不图钱,况且这儿明显也赚不到什么名,你不会是来这讨媳妇儿的吧,新闻上可不少这样的案例。”他又想起什么,手指着白岄激动道:“我知道了,村长女儿,是不是。”
白岄把他的手拍下:“你满口胡说什么,村长女儿还上学呢,可别平白给人一黄花大闺女招惹这些情感是非,闭塞的农村不比包容性强的城市,要是她被人议论就难抬头做人了。”
晏柒像说悄悄话一样说道:“所以你在这常驻当老师就说得通了,等她个三五年不成问题。”
白岄轻摇着头笑,不想回他这个话题,但还是说了一句:“少爷,您开心就好。”
晏柒觉得无趣,目前白岄是他在这桃源村里最熟的人,他就是想八卦一下娱个乐,但白岄显然不愿意和他争辩,这反而让他不想主动这个话题。他又自己回到明天的课程上:“白老师,其实我美术特别烂,或者说,我根本不会画画。你知道吗,我能把威风的猛蛇化成卑微的蚯蚓。”
白岄听他这描述,不自觉笑了。
“还有地理,我也没教过,平时我爱东游西逛,就像现在误打误撞来到桃源村,但我又不是地理学家,去的地方多不意味着我可以给他们上课。音乐嘛,我会点乐器,但也不精,全是小时候我爹妈怕我输在他们那些商业大佬孩子堆的起跑线上,所以也给我请了私教教我,但我没那个天赋,也学不好。”
白岄认真听着:“还有呢,我看你挺爱穿棒球服,棒球打得好吧。”
说道棒球,晏柒乐了:“我从小就喜欢棒球,这是我坚持最长的爱好,觉得打棒球的姿势,帅!尤其击球飞出的那一瞬间,爽!”说完他自己又失落起来:“可这里别说打棒球了,连个场地都没有。”
“所以我很好奇啊,你怎么就愿意来这里呢?”白岄又绕回刚见面时的话题。
“我有病。”晏柒嘴里冷不丁蹦出三个字。
白岄看他好像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尤其他讲完这句后气氛突然沉寂下来,他也想缓缓,于是问道:“所以,这里是有你需要的药吗?”
“应该是。”晏柒看着桃源村的山水,惬意又重回脸上:“那你呢,你来这又是为了什么。”
“我有梦想。”白岄也蹦出几个字,但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原因可比晏柒的“我有病”更加不可思议。
可能是出于刚刚白岄没有取笑“我有病”这个回答的缘故,现在晏柒也没有嘲笑白岄的“我有梦想”,他也问白岄:“所以这里也能实现你的梦想吗?”
和晏柒刚刚不一样的回答,白岄说:“是。”
两人都知道对方的话没有说完,但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对彼此刨根问底。白岄学着晏柒的样子把腿伸长,两人四条腿就像晒干的胡萝卜条随意伸展平铺,自然地接受夕阳的晾晒。
他们一起静坐看了许久的落日,晏柒先打破了沉寂:“白老师,给我讲讲班上的学生吧,我现在对他们还一点都不了解。”
白岄娓娓道来:“桃源村的学生一共才十九个,其中十一个男生,八个女生,最大的叫殷晴,十四岁;最小的只有六岁,最爱闹腾的叫王竹,就今天带头笑你摘苤蓝那个。这些学生从出生就在桃源村,他们没出过远门,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泉水镇而已,还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出去,所以很多时候他们视野狭小,想法局限,心里眼里都只有桃源村这一片天。但小孩嘛,好奇心强,又有冲劲儿,所以他们还是很愿意接受新事物的,总的来说,在学习这方面,大部分都有勤奋好学和积极主动的劲头,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桃源村离外面实在太远,教学能力匹配不到位,很多时候想学习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尤其每个学生家里还都不一样的情况,各有各的现实困难。”白岄看晏柒:“你记得朱吏吧,你第一次来时有去过他家的。”
“嗯,记得,家里养猪那孩子,但他父母是亡故了吗?”
“嗯,刚来时我和村长了解了每个学生的家庭情况,朱吏是自小就双亲亡故,所以一直在大伯家住。他大伯朱福为人和善,就是朱大妈韦寒霜这个人比较刻薄,总不待见朱吏,也不乐意给他上学。”
“为什么?因为穷得交不起学费吗?”
白岄摇头:“不过不想平白无故给人养儿子罢了,又不是自己亲生的。”
“那他自己的孩子呢?”
“说来也是朱家造化弄人,朱吏大伯一家至今无所出,朱吏父母却双双亡故,两家人现在倒凑成了一家三口,可朱大妈觉得朱吏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也不肯把朱吏当亲儿子养。”白岄替朱吏感伤似的:“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卑微。”
晏柒沉默了一小会儿,问:“那其他的学生呢。”
“再比如说殷晴,她还有个弟弟叫殷雷,七岁。姐弟俩都聪明懂事讨人喜欢,但他爸重男轻女太严重,生活学习都只是一味对儿子好,却总苛待女儿。”
晏柒一脸天真:“村长也不管管吗?”
白岄觉得这少爷真是不知人间疾苦:“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更何况这是千百年遗留下来的旧病沉疴。”
“女孩儿多好啊,可怜可爱招人疼。”晏柒想起他家:“我家那地位都是‘以女为尊’,我姐是公主,我妈是女王,什么‘三从四德’都是写给我和我爸的。所以白老师,你看我一个人潇潇洒洒来到这其实也是没人管,但要是我姐就不行,他们生怕她一出了门就被什么野男人拐走似的。但他们也不想想,我长得这样阳光灿烂英俊潇洒,就不怕哪个烈女见了使命勾搭?”
晏柒突然看白岄:“我看你也细皮嫩肉,你来桃源村常驻当老师你家人也同意吗?”
白岄没想到他突然把话题转向自己,他一时没捋清楚思绪该怎么回答,毕竟一直以来,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来这里,家人同意吗。他喉间微动,嘴里却吐不出话。过了许久,他才小声回答:“同意的。”
晏柒却觉得不对劲,同意还踟蹰这么久才回答。
此时眼前落日已经完全陷入地平线下,但那光还未曾全部被土地吞没,霞光照射上空,万紫千红在那一瞬绽放在他们的视野里。晏柒想起上午白岄讲的《在山的那边》,于是心里突然有了主意,满口吊儿郎当的语气说:“那柒爷我就先给学生们讲讲外面的花花世界吧。”然而他又有点惋惜:“可惜了我没有带地球仪来。”
白岄想鼓励他的第一节课,安慰道“明天我在黑板给你画一个,但是只能给你画个球啊。”
晏柒又惊讶又激动:“语文老师还有这本事呐,那要不,你再给我画个大公鸡/吧!”
白岄笑了,觉得晏柒这语气词接得十分令人错想,但他也没说什么。可没想到晏柒自己在下一秒就自己接了话:“操!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白岄眉毛拧了起来,看他道:“当老师了,得以身作则,不许带头满嘴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