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课堂
早上依旧是白岄的语文课，上完课后他在小黑板左边画了祖国的“大公鸡”地图，又学着当年地理老师画世界地图的样子，简单画了个世界地图，还在上面标注了七大洲四大洋，虽说他是语文老师，画的地图竟然还挺像回事儿。
白岄没有给学生上过地理课，现在看他在黑板上把板书改成了“作画”，一时间好奇地围住了讲台，叽叽喳喳问个不停。白岄沉得住气，只说一会儿会有新老师来给大家讲解，对于黑板上的地图，他告诉学生，那就是“在山的那边”，是我们的另一个世界。
下午到点上课的时候，白岄给学生们介绍了晏柒，学生们早就见过他，这不就是分不清萝卜苤蓝的那位嘛！王竹已经开始带头沸腾了。
晏柒等白岄介绍完，便迫不及待般地迈着他的大长腿进入陈旧的教室。
他今天没有穿棒球衫，换了一身比较老师样的衣着。但这个人即便换了身装束，从上到下的气质也与教室里的一切都极不匹配。尤其这教室不但陈旧低矮，现在进了门晏柒才发现，这破天花板竟然还悬挂个年代久远又满是灰尘的大吊扇。他个子又高，感觉稍微转个方向就能用脑袋上的小髻子戳到吊扇。
学生们没见过这般穿着又扎头发的男老师。曾经的蒙老师留着干净利落的寸头，白岄的发型虽然没有这样干脆到底，但看着也比晏柒爽利些，且白岄比晏柒接地气得多，平易近人得多，所以他在学生们眼里是冬日可爱一般的老师。
而晏柒，一看就与他们非属同世界的人，他是住在大都市里养尊处优的少爷公子哥儿，而座下的孩子全是大山深处贫苦人家的娃儿。
学生们直愣愣地看着他，觉得他新鲜，也觉得他面相凶，不好亲近。这和那天围着他的蒙古包转圈已经不是一样的心情，那时他是桃源村的来客，现在他摇身一变成了桃源村的老师。
晏柒看到学生一个个面色凝重且夹着着恐惧，他难得冒出了一点点紧张，为了给自己舒缓，他学着以前自己老师的样子把手撑在讲台上，没想到讲台一脚不稳，偏向侧方倒去。白岄在旁边帮他撑住了，又找了个东西帮他垫稳了桌角。
大多学生对这个情况习以为常，只有王竹看什么都新鲜好笑。
晏柒清了清嗓子，对着眼前这群学生说：“同学们，大家好。之前我们已经见过面了，现在我正式向大家做个自我介绍，我叫晏柒，来做你们一段时间的老师。你们可以叫我晏老师，也可以叫我柒爷，但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们叫我柒爷……”
“柒爷！”王竹马上叫了声，班上的女孩捂着嘴笑，男孩也跟着笑，晏柒刚刚还紧绷的神经瞬间轻松不少。
“叫得好。”晏柒冲着王竹就夸，夸完又问：“你说话怎么好听，会不会唱歌啊。”
王竹竟然害羞起来，但回答的声音依旧很大：“不会。”
晏柒看着班上的同学，问：“咱们班里谁唱歌最好听？”
没有人回答。
“那谁最会唱歌？”
学生们面面相觑，依旧没有回答。白岄在旁边也觉得纳闷了，不是说今天上地理课吗？怎么还问起唱歌来了，我还给画了地图呢。
晏柒见得不到答案，改点名问：“王竹你会唱什么歌。”
王竹很能接话，立马回答：“两只老虎！还是小时候我妈教的。”他说话自带喜感，话说完班上同学准笑。
晏柒又指向王竹旁边的庞泓：“你呢？”
庞泓支支吾吾：“我不会唱歌，我妈说唱歌没啥用。”
“你妈妈光管你吃就够累了，哪里还有功夫管唱歌。”王竹又在旁边开腔，庞泓扭头哼了一声没理他。
晏柒看着逐渐活跃起来的课堂，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既然如此，那今天我们来学习一首歌。在学歌之前，我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对蜗牛的印象是什么？给你们思考一分钟，每个人都要回答。”
王竹不等一分钟就开始抢答：“它爬得很慢！”
庞泓在旁边想到什么似的，一边说一边笑：“它全身是肉，长得比我胖！”
班上的学生又被他俩逗笑了，其他人也先后回答。殷晴说蜗牛很有毅力，它总能爬行很久却不会累，但有学生说蜗牛傻，每天背着个壳儿，有的说它胆小，碰一下就往回缩，还有人嫌弃它丑，不像其他小动物那样可爱，当然也有人就喜欢它这样软软的样子，很好玩。
晏柒看着学生们都依次给出了回答，但有个坐在最角落里的男孩一声不吭，显然并没有很高的兴致参与这个话题。晏柒走到他身边，问他对蜗牛的印象，他小声说：“我觉得蜗牛身上有光，因为他爬过的地方会亮。”
晏柒问了他的名字。杨望。
晏柒回到讲台，说：“同学们对蜗牛都有自己的理解和想法，你们说得都对，但是其实蜗牛也具有我们学习的精神，因为它的‘坚持’，因为它的‘不放弃’，所以今天，我要教大家一首歌，就叫《蜗牛》。”
白岄为了不影响他上课，在刚刚就已经悄悄退出教室，但他没走远，就挨着后墙听这位新老师的第一堂课。他原以为柒少爷可能会把学生带跑偏，起初还有点担心，但没想到他倒是很会抓学生们的兴趣点。城市里来的阔少爷也能给大山的孩子兴致勃勃地授课，白岄心里滋生出一股暖洋洋的感动。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在最高点乘着叶片往前飞，让风吹干流过的泪和汗，总有一天我有属于我的天……”
教室里开始响起歌声，那是晏柒的声音。因为没有音乐播放器，他只能自己先给学生们唱一遍。平常的晏柒相对跳脱随性，但其实他的声音很有重感，现在他独唱着《蜗牛》，歌词里蕴含坚持，而他的歌声透着踏实。
白岄抬头看顶上的屋檐，陈旧发黄的横梁只延伸向外半米左右，横梁上整齐地码着同样十分具备年代感的黑瓦，有的地方瓦片破损，光却穿破而入，强势照在地上形成阴影里独特又醒目的光圈。他望向屋檐之外，那是绿色山林中托起的蔚蓝，是明净又纯澈的天空。
白岄喜欢这里，如果再给他选择一次，他依旧选择这里。
晏柒已经在教学生们逐句着唱，一开始唱得稀稀拉拉，有跟不上的，有跑调的，有记不出词的，各种情况应有尽有，一整节课下来，普遍只记住了调，词却没几个能全记住。
说来晏柒也是和学生有缘分似的，他平时明明也算是个急性子，但今天教学却一改往日作风，耐心教学到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课上到最后时，晏柒问学生：“昨天白老师给大家上了《在山的那边》，在山的那边，是海。”他说着做出奥特曼举手的只是：“你们谁见过大海的样子。”
庞泓抢答：“柒爷，我在画报上见过，我妈在镇上买回来的，海是蓝的。”
王竹就爱怼他：“你妈还能买海啊。”
刚才的歌声又转变成了哄堂大笑。
庞泓瞪他：“我说的是我妈买的画报上有海。”
晏柒转向黑板，指着世界地图上太平洋的位置说：“世界上最大、最深的海在这里，但这个海不叫‘海’，叫‘太平洋’，它的颜色是蓝的，味道是咸的，范围是广阔的。”
下面的学生张着嘴看着晏柒所指的方向，还有学生提问：“老师，那我们也在这地图上吗？”
晏柒指向“大公鸡”上的一个位置：“对，我们在这里。”
还有学生提问：“那海在哪里？”
海在哪里？
桃源村没有海，只有池塘与河流。而桃源村外面的泉水镇也没有海，这附近都没有海。
“海在你们心里，在梦想里，也在你们的信念里。”
晏柒目光坚定地看着那双双还似懂非懂的眼睛：“要想到达你们想去的那片海，不仅仅需要长途跋涉翻过桃源村的青山，还要战胜自己克服心中的大山，所以我们需要有蜗牛那股坚持的精神，和百折不挠的品质，这就是我今天给大家上的第一节课——信念与坚持。”
下面的学生看着他，好像不是很懂，大家安静了好久没说话，殷晴举了手问他：“晏老师，您见过海了吗？”
晏柒回：“当然，我可是从海边来的。”
殷晴很认真：“我是说，您信念里的海。”
晏柒一下子怔住了，他从未想到会有学生这样问他。他信念里的海是什么呢？这个问题他从未思考过。他活了二十年，因为家庭的优越和庇护，他一直过得衣食无忧，活得顺风顺水。但也就是这样一直处于庇护之下，让他随着年纪的成长，心底里就越发蔓延出生活充斥着枯燥乏味的错觉。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究竟缺了什么，他又需要什么才能弥补心中这份不适，这种感觉他说不上来。都说对症下药，可他连自己的症状都说不清楚。
他低眉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殷晴：“没有，我也未曾到达过我信念里的那片海。”
他抬起头：“所以我也喜欢《蜗牛》，也希望我能拥有蜗牛的精神和品质，用它抵达心里的那片海。”
晏柒用歌曲活跃了课堂上的气氛，他的第一节课算是比较成功的。也许年龄较小的学生依旧不理解山那边的海，但知识需要启蒙，虽然他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上一段时间的课，但他依然希望自己能用这首歌给学生们起个好头。
放学回家时，殷晴带着殷雷和他告别，她还是梳着长辫少女的温婉模样，开口就是清甜的声音：“晏老师，您的歌声真好听，我喜欢您教我们的歌，也喜欢您的课。”
晏柒被殷晴的这句话当头一棒，内心温澜潮生，电光火石间，他终于知道这么多年来，他心中所缺失的一个缺口，那是一份重要的情感，是被人需要和认可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