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教学
桃源村的课时和外面的不同。
这里的学生们家里离学校的距离远近不一,比如殷晴姐弟家离学校最远,而像王竹和朱吏家就离得比较近,为了让学生们都能同时上课,白岄把上午上课的时间定在八点半开始,也为了照顾有些需要回家帮衬家务的学生,他一般在下午四点就放学。一天的授课时间并不长,但相比曾经停学长达一年左右的桃源村来说,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现在是最后一节课的时间,虽然讲了一天课,但白岄并没有露出倦态,他站在讲台上的样子也一点也没有刚毕业不久那种大学生的生涩,倒像是拥有丰富教学经验的教师,表情稳重而成熟,谈吐温和又耐心,是个好老师的模样。
晏柒上午东晃西晃后,下午已然不知道去哪,尤其这八月初的大太阳晒得他睁不开眼睛,挪动一步都觉得热得慌。他拿了小板凳坐白岄屋前,看阳光被屋子隔开的阴阳线。耳边偶尔听到白岄讲课的声音,还有不时传来的学生们的读书声。
可惜的是桃源村不通网络,没有电视看,没有手机玩,坐了几个小时后的晏柒心里升腾起无聊感,可这里时不时就送来一缕夏天的风,那风异于都市里的风,它带有林间的味道,夹着绿叶的清香,又藏着花草的芬芳,这是他在其他地方体会不到的舒畅。
百无聊赖时,村间小道上走来一个戴着草帽的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他两手背在身后,脚步稳健有序,晏柒在昨天并没有见过这个人。
看着他走到自己的蒙古包前转了一圈,晏柒问道:“大爷,要不要进去坐坐?”
那人笑了:“你自己怎么不进去,大太阳的,你想闷死我。”
晏柒仰望着眼前这人,说:“我看你挺喜欢。”
“我喜欢你昨天那飞机,你怎么不请我也坐坐。”
晏柒刚要回答,王竹一句“放学啦”从教室内迸发而出,他一个健步从教室冲了出来,其他学生也陆续从教室里走出。
白岄最后一个出来,看到两人后先称呼道:“村长,这两天您不是去镇上办事了吗?”
村长叹了口气,说:“原本之前说,有个老师愿意来支教一段时间的,但他到泉水镇后不知道怎么又反悔了,这两天我去泉水镇就是为的这个事。”
白岄似乎已经习惯听到这样的消息了:“任重而道远,人家也怕。”白岄看着村长,又说了句“没事”,也不知道他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村长。
村长点了点头。
“原来你是村长啊。”晏柒从他们的对话中也猜了个七七八八:“还在招老师?”
“是啊,现在只有白老师一个人,备课、教学、家访……太累了,忙不过来。”村长忽然打量起晏柒来。
“瞅我干吗?”晏柒好像看出村长的心思,赶紧躲避他的目光。
村长摘了自己的草帽,用手撸了一把为数不多的发丝,眼看着晏柒,却是对白岄说:“白老师,他是您同学还是朋友吗?我看他挺合适,和您一般大,在教学和生活上都能相互帮衬做个伴儿。”
“我是来玩的,可不是来给你们教书的。”晏柒也不看人,伸直了两条长腿坐小板凳上,右手捏了根拇指粗的干树枝,左右随手抓起旁边的小石头往上一扔,右手树枝对着石头这么一挥,刚下落的小石头瞬间被打飞十数米开外。
“体育!”村长激动地对白岄喊道:“白老师你不是说还缺体育音乐之类的任课老师吗,他就教体育!”村长激动地又把自己的脸也撸了一圈,头油脸油全整一块儿了。
晏柒嗤笑一声,没搭话,继续玩他的石头。
白岄赶忙解围:“村长,晏柒确实是来采风的,再过几天他就回去了。”
晏柒听完白岄这话,又打了一颗石头出去,这回石头打得还更猛更远了些。
村长不死心,继续说道:“我昨晚回来时就听村民议论这小子,乘坐私人直升飞机来的,好小子,可惜我一村长还没见过飞机哩。你说既然是来采风的,那美术一定不差吧,要不教孩子们一些美术也行啊。”
顿了顿,他又说到:“你家有私人直升飞机,那肯定还去过不少地方,不然教地理,给孩子们讲讲外面的世界,让他们也开开眼。”
蓦地,他又叫道:“或者音乐也行,我们农村人每天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个个的都没什么音乐细胞,嘴里偶尔哼哼也是歌不成歌,调不成调的。嗯,音乐好,教音乐最好。怎么样,晏柒少爷?”
“我看村长您不如直接说,白老师的语文课之外的其他课程,都交个我晏柒包了得了。”
村长拍手说:“成啊,只要你愿意,我觉得没问题。”
说完他又自我陶醉:“到时候可以分两个班,白老师在教室内上语文课,晏老师您呢,就带着孩子们到户外上体育课、或者音乐课,或者其他课。”
他咂咂嘴,像品尝到了美味佳肴:“不错,不错,我这个想法还是有点高明的吧。”村长说完美滋滋地又撸了一把自个儿的脑袋。
晏柒站起身,两条大长腿支棱的身体瞬间高出村长一个头还要多许多,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已经可以完全看到村长的整个头顶,看到村长那渗人的发际线,晏柒稍稍低头对他说:“高,实在是高。”
村长乐呵起来,说:“看,这不就答应了。”他拍了一把白岄,说:“白老师,以后您就有伴儿了。”
白岄哭笑不得,觉得这是村长在自娱自乐。
晏柒倒也没反驳,脸上堆着笑问:“村长,那您打算给我开多少工资啊。”
村长笑不出来了。
桃源村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老师。按理说这里的孩子应该到镇上去上学,但每天往返实在太远,太小的孩子走不起这么远的山路,而镇上也没有设立寄宿的小学和初中。前些年为了帮助类似桃源村这样的偏远山村,镇上也确实出了不少力量到村里修建一个可以满足当地需要的小学堂,比如桃源村现在的这个就是。但新的问题又来了,没有哪个老师愿意来到这里地方教书,偶尔来个支教的也不过一两月,时间一结束人家就赶紧回去了,根本不会选择在这里常任。
桃源村的上一任老师姓蒙,他是个例外。
蒙老师其实是土生土长的桃源村人,有当时是全村最高的“高中毕业”学历,所以被推选成了桃源村教师。虽然知识有限,但还是能给村里的小辈起到开蒙的作用,村里人敬他爱他,他自己也十分热爱教育事业。但令人痛心的是,去年夏天,他出意外离世,所以桃源村才又陷入没有老师的困境中,也正是因此,白岄才出现在这里,成为桃源村现在的常驻教师。
村长在任时,没有哪位老师在这里常驻,所以他根本没有经历过给人发工资这档子事的考虑,现在的白岄老师愿意来,还他主动提出不用为他考虑薪水,只需要平时给他补充点粮食蔬菜就行,所以其实白岄现在和这里的村民没什么区别。
“如果你愿意留下,我就去镇上按照正常的教师薪资替你备案申请,但是,这肯定不会很多。”村长思忖着回答晏柒的话。
“那我住哪屋?”晏柒好像真的来了兴致,认真问起了衣食住行。
村长又泛起了难题,这里原本就只有两间教室,其中一间已经腾出来给了白岄住,要是晏柒真的留下,不可能让晏柒一直住他自己的“蒙古包”。
村长指了指他家的方向对晏柒说:“要不,你去我家住?我有个女儿,但她不在家,现在在镇上念高三呢。”他转向白岄道:“白老师也见过的。”
白岄说:“我记得她,我刚到桃源村时她还在暑假,所以见过一面。”
“我不去。”晏柒果断拒接:“不习惯去别人家住,也不乐意。”
被这样赤/裸/裸地拒绝,村长面子有点挂不住,但他确实也没什么地方可以给这位晏老师腾挪的地儿了。
晏柒见村长面露难色,主动轻松说道:“逗你玩儿呢村长,我过几天就回去了,这样吧,反正我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就按照您说的,我给孩子们上上课,这不才周一嘛,接下来的四天时间呢,我就逐天给他们教教什么体育、美术、地理、音乐?”
“行啊小子!”村长高兴得只拍晏柒肩膀:“那可太好了!孩子们一定高兴极了!”
晏柒被拍得后背发麻,余光中他看到白岄,突然想起这里唯一的老师还没表态,自己倒有些喧宾夺主,于是问道:“白老师,你不会不开心吧,我一下子就揽了这么多门课程。”
没想到白岄也开心起来,那笑不是掩饰,而是真正发自内心传递并绽放于脸上的自然,看着晏柒,他回答:“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总算有个伴儿了,哪怕几天也是好的。况且我平时教学,孩子们就像日日吃素,你一下开设这么多门有趣的课程,他们肯定开荤一样激动。”
晏柒见他不介意,自己也高兴起来。可他活了二十年,从未当过老师,虽然成绩不算得很差,但他确实没有想过往“教师”这一行发展。谁让他是富三代呢,哪里需要考虑挣教师这口饭的钱。
村长还在幸福地搓手,像是给自己闺女找了个上门女婿一样欢喜。脑袋东转转西望望,恨不得就逮到个人来一起分享这天降的快乐,没想到还真让他找到了,朱吏的大妈刚忙活回来就打这儿经过。
“朱大妈,刚回来啊。”村长乐呵地朝她主动招手。
韦寒霜见了村长,也回了他一句。但她看着边上晏柒却显得更加开心:“晏老板,今天还买猪不?”
村长纠正她:“什么晏老板,这是晏老师。”
韦寒霜驻足,意犹未尽道:“什么老师,是老板,上次就是他花了一万块买了我家猪呢。”
说完又指指白岄:“他还把白老师的屋顶搞破了个大窟窿,但人赔钱了,给了厚厚一沓钱。那钱还是我亲自带回来给白老师的,是吧,白老师。”
村长转头看白岄:“不是野猫把您家房顶踩破的吗?”
晏柒也看他:“什么野猫?”
白岄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人果然不能撒谎,否则迟早被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