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海
第二天，学生们不约而同地都来得很早，白岄还在洗漱时他们几乎就已经到齐了。他在学生堆里搜索了好久，没看到殷晴的身影，他面上平静，心里却不可控地蔓出了沮丧。
学生们叽叽喳喳，看起来很开心，估计是昨天的飞机新鲜感还没退去，而现在又看到老师屋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又大又圆的黄色布房，激动又兴奋地围着它又跑又叫，男孩女孩混在一起追逐打闹，只差没爬顶上去了。
有个黑瘦的不跑了，四肢贴在晏柒的蒙古包上，眼里使劲儿往篷布看。
晏柒本来还在难得的香甜梦中，但这群过于活跃的学生们突然到来后，他就强行被醒了过来。
传说中的一百只鸭子也不过如此吧，这到底是他点儿背，还是在桃源村睡觉都有被打扰清梦的惯例，简直让他无法忍住不发脾气。
外面太阳早就升起来了，透过黄颜色的篷布，晏柒很明显看到一个个人影把他围得团团转，时不时还拍打他的“房子”！更过分的是，有张脸都贴到他家“墙壁”上了，这是想偷窥什么呢，还是想窃听什么呢！
晏柒朝着人脸走过去，听着外面的声音。
“猴子，你看什么呢。”庞泓过来学着他的样子也盯着。
王竹头也不动一下，整张脸都映到篷布上了，但是他还是回答了庞泓的问题：“我想试试能不能看到里面。”
晏柒对着那张脸轻拍了拍，但嘴里却冲着那脸大喊了声：“干啥呢臭小子！”
突然听到里面响起声音，外面的学生被吓得吱哇乱叫一通，连王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脖子一缩。
晏柒掀开他家的“大门”，没睡饱让他又自然而然地凶相外露，对着学生们一番眼神扫射：“奶奶了个腿，白老师没告诉你们有人在休息的时候不能大声喧哗吗？”
人群中的女学生冲着晏柒叫嚷：“白老师说不能讲脏话。”
晏柒撇嘴，看着眼前这群祖国的花朵，尽量把以前脱口而出的脏话往肚子咽。
王竹最不怕他，也冲着晏柒起哄：“太阳都晒你屁股喽，还睡啊！”
王竹说的是实话，现在都八点多了，太阳早就升起来了。可怎么办好，早晨的阳光温暖而柔和，晏柒并没有被“晒到屁股”的感觉，反而觉得不好好睡就是对这大好时光的辜负。
终于又睡了个好觉，这是多么难得且奢侈，果然是来对了，他心想。
孩子们不再奔走跑跳，全部聚成一团齐刷刷看着晏柒。当他们站在一起后晏柒这才注意到，这群孩子都穿着风格类似的服饰，应该都是手工制作，样式挺别致，但都比较陈旧，没有一件是全新的。年幼的学生身上的衣服甚至有些不合身，不是卷裤腿就是卷袖管，领边的勾边甚至有开了些线条又重新缝补的痕迹。
最让晏柒差异的，是这群学生明显不是同龄人，小的也就六七岁，大的有十几岁。他再看隔壁的小教室，明明只有一间，难道都一起上？他脑子里留着疑惑转看向正好从屋子里拿出书本走来的白岄。
白岄走到门口一个镀了锈的大铁钟前敲了三声，学生们就全部陆续进了门。果真是只有一个班。
晏柒看了看表，刚好八点半。学生们坐在教室里，但他们都没有书，每个人的位置上有的放了一册小小的稿纸和铅笔，有的则空空如也，但学生们的目光相当一致都看向讲台上的老师。
此刻老师白岄正在板书，标题是端正整齐的《在山的那边》。
“小时候，我常伏在窗口痴想，山那边是什么呢？”
“妈妈给我说过：海。”
“哦，山那边是海吗？”
“……”
部分学生开始轻声念着白岄一字一句在黑板上抄下的课文
晏柒收回目光，也开始望着这桃源村的远方，这里，会不会也在某处地方藏着一片海。他没看到海，却看到远处外逐渐跑近的两个人。
两人也同样是和教室里的其他学生一样的服饰，年长的女孩带了个挎包，头上束着两条黑亮的鱼骨辫，她双眸明亮，容貌娟秀，牵着较小的男孩子朝教室奔来。
“报告！”殷晴牵着弟弟殷雷站在教室门口：“对不起，老师，我们迟到了。”
还在板书的白岄听到声音后回过头，但他显然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反而还透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地叫姐弟二人进入教室。
“同样是老师，怎么以前我那么憋屈呢。”晏柒想起以前自己迟到后老师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神色：“瞅瞅别人家的老师！”
“同学们，今天我们来学习《在山的那边》这篇现代诗。”白岄放下手头的粉笔：“上周老师已经教过大家朗读了，那么今天有谁愿意自告奋勇地起来再为大家朗读一遍吗？”
教室里瞬间寂静无声，大家开始低头。
“同一个世界，同一批学生。”晏柒又在门外“偷窥”学生们。
白岄在教室里扫射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杨望身上：“杨望，你来朗读吧。”
杨望怯生生地站起来，对着黑板缓缓朗读：“小时候，我常伏在窗口痴想，山那边是什么呢？”
“大点儿声。”白岄说。
“妈妈给我说过：海。”杨望提高了声音。
“……在一次次地战胜失望之后，你终会攀上这样一座山顶，而在这座山的那边，就是海呀，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在一瞬间照亮你的眼睛……”
晏柒一直在外面听杨望的朗读，但越读越觉得这学生胆子是真小，声音是由小转大，又由大转小，一会儿抖，一会颤儿，读到后面，似乎还带着哭腔……
听完杨望朗读，晏柒没有再继续“听墙角”，只顾去转了一圈桃源村。
晏柒逛到了中午，肚子饿了又自己折返回来。学生们刚好下学，家离的近一点的回家吃午饭，远点的就掏出早上从家里带的饭盒。
晏柒看到白岄走进屋子，自己也跟了上去问道：“白老师，我们中午吃什么。”
“桃源村的特产香糯大米粥配村民独家酿制的风味儿酸菜。”
晏柒还以为昨晚白岄说着玩儿的，这会儿听到“酸菜”两字后他又开始流口水了，他义正言辞地立马拒绝：“我不吃酸菜！”
白岄看他一脸正经，没有开玩笑的样子：“那，柒少你只能吃白粥捞盐了”
“……清正廉明的白老师，我可是交了伙食费的，你就这么对我啊。”
白岄笑：“那我退给你。”
晏柒横起来：“老师，我想吃肉！”
白岄想到昨晚已经焖完的小鱼干，他家倒也好像还有还有小半块熏肉，但也不能只是炒熏肉吧。白岄其实饭量不大，有什么吃什么，自小就从不挑嘴。来到桃源村后，他的伙食都是村民补给，这个给点粮，那个送点菜，除了肉食不常见，其它的都还可以，反正他觉得没什么不适应，但那也是他一个人住的时候。
现在突然来了个人，张嘴就要喊吃肉，这有点愁到白岄。看着晏柒嗷嗷待哺的样子，他又打心底里不想亏待这位少爷。虽然也不是因为收了人家的“伙食费”而感到不安。心里还在思忖着怎么整，刚好看到庞泓端着自己的饭碗香喷喷地吃着自己的饭盒。
庞泓的饭盒肯定是桃源村所有小孩饭盒中最丰盛的了，有萝卜炖肉，还有两个大鸡蛋。这是其他小孩子逢年过节才有的吃食，但庞泓家却总按照“桃源村豪华级餐食”给庞泓备餐，不得不说，庞泓的身材，真是他家实打实养出来的。
晏柒靠上来说：“白老师，我也想吃萝卜炖肉。”
白岄看了他一眼：“我们家没萝卜。”
“我家有啊！”王竹在旁边喊：“白老师，我家菜地有萝卜。”
“那你带他去拔两根回来。”白岄对王竹说。
王竹撇嘴：“白老师，他比你高比你大，怎么还让人带着去，又不远。”王竹指了指不远处一块小菜园：“诺，就那里。”
白岄打量了一眼晏柒，说：“柒少爷，你认识萝卜长什么样吧，要不你就自己去？”
“白老师，你别小看人了，谁还不认识萝卜！”晏柒说完走向了菜园。
不多会儿，晏柒手里提了菜回来，可他还没到屋前就看到王竹笑得前俯后仰，见他走近，王竹麻溜奔向白岄的厨房喊：“老师，你快出来看啊！”
白岄闻声出门，看见晏柒这家伙提了两个所谓的“萝卜”回来！
晏柒把两个胖乎乎的，茎上还沾着泥的“萝卜”递给白岄，一脸骄傲：“萝卜给你，但我不帮你洗了，我不想碰泥。”
白岄：“……”。
学生们：“……”。
王竹忍不住了，问：“你是从哪里来的啊？”
晏柒想到早上他们上的那篇课文，回答到：“我从海边来的，见过海吗小子。”
王竹笑得好大声，指了指白岄刚接过去的“萝卜”，说：“海边的萝卜都长这样吗？”
后面的小孩笑得更大声了。
晏柒好像觉察到有什么不对，白岄也忍笑得也好辛苦，他说：“少爷，这叫苤蓝，不是萝卜。”
“不是萝卜吗？”晏柒还觉得白岄在骗他，可想到老师一般都诚实可靠，再结合学生们的表情，他也只能认了。但他晏柒少爷的骄傲不能丢啊，于是立马摆出一副“那又怎样”的姿态说：“哦，我刚过去时临时改的主意，我就爱吃苤蓝，老师，今天我们吃苤蓝。”
白岄看着这人一脸平静，看来这少爷真是不尴尬啊，他淡淡地说道：“富二代分不清萝卜和苤蓝不丢人，我又不会笑你。”
“你说错了，我可不是富二代。”晏柒比了个三的手势：“我是富三代，富二代是我爸。”
白岄：“……”
在白岄准备午餐的间隙，学生们早就吃好午饭了，但没到上课时间，所以他们在小操场上玩起游戏来。王竹带头和几个男孩子在玩弹弹珠，几个小孩一字排开半趴着，并对着面前小半米远的弹珠瞄准。
“噗——。”其中一个人用自己的弹珠把对面那颗弹进了小坑了。
“王竹，又是你赢！”在他旁边的男生泄了气一样坐直：“你今天都赢了五颗了，我不玩了。”
“不玩就不玩呗，下次再玩。”王竹赢了不少弹珠，开心得直乐呵：“那我们玩斗鸡游戏，叫胖子一起。”
一个小孩回：“他才不玩呢！吃饱就睡，和朱吏家的猪一个德性。”
说到朱吏，这还是晏柒来到桃源村后认识的第一个学生，他问白岄：“朱吏呢？怎么没见到他。”
“朱吏家近，他回家吃午饭去了。其他孩子家远，所以一般是早上带了午饭过来吃。”白岄一边炒菜一边回答他。
“我看他们玩游戏人不够。”晏柒又看向王竹他们。
“你要是闷得慌也可以和他们一起玩。”
晏柒连忙拒绝：“我三岁就不玩这些游戏了，这么说来。平时白老师也经常和学生们玩游戏？”
“我不会玩，一般就看着。”白岄接话。
晏柒又问：“那你小时候都玩什么游戏？”
“不玩。”白岄把菜盛出锅，并终止了这个话题：“少爷，今天吃苤蓝炒熏肉。”
晏柒看着正冒热气的菜肴，脑子里还在纠结，这真的不是萝卜吗？看着就很像啊。他尝了一口，比平时吃的萝卜脆，还有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