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辐射音爆
如果你感到孤独,正在寻找真正的朋友,就抬头仰望天空吧。或许,你和你未来的挚友……都正在仰望同一条彩虹。”
损失。
战争伴随雷霆与死亡而来。整个小马国废土似乎在为之哀悼,我们身陷最黑暗的时刻不能自拔,只为一线光明而祈祷。
我们都遭受了惨重的损失。
我和我的朋友都失去了我们中的一员,铁蹄。他最后终于能够安息了,终于能与他的伴侣苹果杰克,以及他们的孩子重聚在这个世界之外的天堂了。然而我只能感到他的逝去带来的巨大创伤,以及我们小团体核心的一个脓疮,隐隐作痛,空洞无比,那是铁蹄本应该在的位置。他死亡的幽灵笼罩了一切,将我们各自的损失投入到一个更幽深的暗影中。让我们每只小马都更加脆弱,摇摇欲坠。
我正在失去自我,竭力挣扎着。我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了,再也不是小皮了。我的身体发生了异变,被腐质扭曲成一具完全非小马的身体。而我对自己的内心也感觉十分陌生,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背后的真相。薇薇·莱米的话令我心如刀割,并不是因为残酷无比,而是因为她说得对。那枚野火炸弹是一场暴行。然而,正如薇薇向我确保的一样,也是必须做的事。没有了我的记忆,我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不是从没考虑过后果……或者知道,但仍固执地向前奋进。
铁蹄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因为我所做的事,他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我知道自己也许永远也不会去看那些记忆。好吧,也许除了第八颗记忆水晶球——我的灵魂需要敬心的每一次抚摸来治愈——但不会看其他的记忆球。我不想知道之前的自己已经了解了多少。如果之前的我组织了一场大屠杀,那么我绝不能忍受这样。这将是与我的自我最后的致命分离。
薇薇正在失去信仰,痛苦万分。薇薇比我们每一只马都伤得更深,她所有的根基都已经支离破碎。废土冷酷无情、残忍无比,远不是任何小马能够承受住的——尤其是对一个充满善良与同情的灵魂;一只全部愿望是去帮助,去治愈,去让一切变得更好的小马。对她来说,受伤的生物是小马、斑马还是怪物都无关紧要。在薇薇的眼中,朋友、陌生小马、敌对目标都一样值得同情。我还记得她把一个地狱犬当成了自己的病患,记得她减轻了一只濒死的天角兽的痛苦。薇薇经受住了小马国废土无情扔向她的一切,虽然有时会让她力不从心,但废土从没有真正动摇过她的信念——她坚信帮助其他生物是正确做法的信念。她也确实这样做了,坚守着对小蝶的信仰,与废土的绝望与丑陋以及自己内心的恶魔作斗争。那只和平部雌驹的善良之光,就是她的钢锚和她的堡垒。
现在,铁蹄的记忆已经向薇薇揭露了真相,而她的堡垒崩塌了。她迷失了。
灾厄失去了很多自己亲近的小马,他竭力斗争,但他觉得自己已经输掉了这场战斗。他的一个朋友已经死了,而他还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他那些自己最亲密的小马,包括自己深深爱着的雌驹,逐渐滑入无边的黑暗。
这些可怕的损失,也是在他自己的小世界终结的背景下发生的。在和灾厄其中一个兄弟相遇后(看见他的家庭和英克雷一样恶劣,甚至更恶劣之后),我发现灾厄的“原则”和他在马林十字的恐怖遭遇被引进了尖锐的冲突之中。灾厄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现在才开始真正了解他。现在英克雷伴随着“烧灼行动”降临到我们的头上。对灾厄来说,他主动反抗离开英克雷是一码事,但见证英克雷成为小马国最大的威胁又是另一码事了。
和我们一样,苹果骑卫失去了铁蹄。他曾是他们的长老,他们的核心,把他们聚集在一起的领袖。现在,这支为了正义的新生势力,为了自身的生存,需要直面一场悲惨冷酷的战争。
损失的不只有我们。整个小马国废土都在受苦。随着中心城的毁灭,废土的小马失去了来自遥远过去,远在战争之前的平静安宁时光的最伟大的象征。仿佛与过去的最后一根联系,随着铁蹄的死与都城的毁灭而消失殆尽。那是我们过去时光的见证之城,也是我们可能会再次重返那段美好时光的无声承诺。现在,我们只能在黑暗之海中漫无目的地漂泊。
同一天,废土失去了很多来自过去的标志;在友谊城的血腥屠杀中,我们失去了一个聚集了很多善良小马的中心之地。我们失去了废土施舍给我们的唯一一点宁静,失去了一个担保——即使身处一座被巨墙包围的城市的小马,也能开始新生活的担保。遍布小马国各地的小马,都在为死者哀悼,为生者忧虑。
仿佛一切伤痕还不够深刻似的,废土的小马失去了在黑暗中呼唤他们的声音,携带着真相与希望的声音:dj pon3的声音。但至少这方面,损失不是绝对的。敬心在广播之外反抗着,而dj pon3的声音时常会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呐喊,在陷入彻底的死寂之前带来一丝闪烁的光芒。
甚至我们的敌军,也遭受着巨大的损失。
天角兽失去了她们的女神,她们的指引者和领路者。她们失去了把自己联系在一起、给予了自己目标的“统一”。她们失去了不断在脑中回响,使她们心甘情愿服从的声音。现在,她们一些甚至开始失去自己的心智。
地狱犬,废土中最恶毒最致命的怪物,他们文明的中心已经四分五裂,很多同胞在一场绿色巫火的大爆炸中湮没。现在他们不再有自己的故土家园了,只遗留下了精神上的领土。
即使英克雷自身也是这样。在一场他们视为怯懦、可耻无比的恐怖袭击中,他们失去了一个领袖,失去了很多自己的小马。他们有多少屠戮,是被一个破碎种族的满腔怒火和极度悲痛所驱使的呢?
“烧灼行动”的损失远比他们预料的大得多。他们根本没料到会遇见的抵抗,无论是来自内部还是外部。他们的胜利充其量是惨胜。天马不仅面临着力量的损失和潜在的失败,还面临着很多意识形态上的损失。他们在下方待得越长,情况也就越糟糕。
在废土的一切中,也许只有红眼没有遭受损失,但情况很快就会改变了。
损失,不会给我们带来最好的结果,也不会带来最差的结果,即使它两者都能做到。它并不向我们展示我们是什么身份,只是不断伤害着我们。它置我们于相同的境地。就算是最残暴、最无同情心、从其他小马的痛苦里汲取欢乐和力量的掠夺者,也会为自己遭受的损失感到悲痛。
在这暗无天日的损失之渊里,我们都祈求着一丝光明。
小呆爆炸了……而那阵爆炸非常庞大!
爆炸的中心呈现出耀眼的金绿色,灼烧着我的双眼,在我不得已移开目光后还久久烙印在我的视野里。它的中心爆发出一圈呈光谱排列的环状之光,伴随着强劲的冲击波,激荡起如同异化彩虹般的奇幻色彩。
两枚紧追着小呆的导弹在她后方猛然升起,在距离她几米外的空中爆炸。熔化的弹体释放出可怖的巫火光焰,焚烧着小呆周围的天空。即使没有击中目标,那阵双重爆炸也猛烈撞击着尸鬼,让她的身躯残破不堪。小呆布满弹片的身体在空中打着转,笔直地从高空中坠落下来——她失去了意识,或是已经死了——正冲向大地。她不再发光了。
然而,由导弹引发的光焰与能量的爆炸,在小呆宣泄的怒火下显得毫不起眼。小呆的壮举产生的震耳欲聋的爆裂声淹没了它们微不足道的爆炸。由此引发的冲击波在天穹荡开,掀飞了新苹果鲁萨几个没用火车车厢建造的住房屋顶,冲散了遍地的残骸,还把英克雷天马们轰出了天空。
只有一种方法能快速清除那么大的一片区域,那就是彩虹音爆。
——画师:emeraldgalaxy
我对眼前事物尚未成形的认知让自己一时无措。环状的超自然闪光席卷了四艘英克雷“猛禽”,与之同来的冲击波把它们驱逐出了那个小镇,也驱散了它们的云体。“猛禽”云舰将云作为它们的锁、计算机以及各类构件的基本元件……而风暴云也保证了它们能身居高处。那些耀武扬威的英克雷战舰在坠落的一瞬间就分崩瓦解了。其中三艘就坠落在小镇的外墙附近,第四艘也没落多远,在那堆残骸即将落到下方房屋和小马身上时,它被一阵焦糖色的悬浮魔法光辉包住并轻推了出去,最后掉在了路遥酒店左侧一堆结实的货车车厢上。
即使我正努力弄清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还是本能释放出魔力,向小呆虚弱无力的身体下方甩出一张念力网裹住了她。但是她落得实在太快了,我知道自己恐怕难以阻止她的惨烈坠地,但我一定要尽自己所能。
两股新的念力场裹住了我施放的念力。强劲的那股念力是熟悉的焦糖色,较弱的那股闪着苍白的银光。然而即使有我们三个,仍然无法完全阻止小呆的坠落,只是略微减缓了她下坠的速度。
但也足够让灾厄赶去接住她了。
灾厄极速穿过我们的念力场,四蹄展开,轻轻抱住了小呆。那阵冲击波触及了天堂之门,天空放晴了。阳光,所能想象到的最纯净最灿烂的阳光,将新苹果鲁萨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辉之中。仿佛塞拉斯蒂娅公主下凡亲临,给了这个小镇一个大大的拥抱。
闪着微光的斑斓色彩在空气中浮动,厚重的雨云化作水汽消散了。我的哔哔小蹄开始发出轻微的滴滴声,警告雨水被辐射过,是有毒的。
尽管我不能亲眼目睹,我还是知道小呆带来了多大的奇迹。
新苹果鲁萨的高墙内,泽妮思震惊地站在一条废弃金属拼成的小径旁,仰望着我们头顶的奇迹,斗篷的兜帽随之滑落下来。她完全集中于上方的奇观,以至于没有阻止身边薰衣草紫的小雌驹,后者挣脱出斑马的蹄间,新长出的独角闪烁着苍白的银光,向着灾厄刚刚降落的地方一路飞奔。但是泽妮思还是听到了小雌驹的哭喊。
“妈妈!”
小呆的辐射音爆还在新苹果鲁萨的边界继续蔓延。我转过头,看向小呆爆炸造成的那个仍在不断扩大的圆环,光辉而病态的虹色撕裂着外部的一切,驱使冲击波如风暴一样席卷着无数的沙土和碎石。
辐射音爆波及到了无尽之森,驱散了浓烟,熄灭了烈火,席卷着残留的余火。冲击波把大教堂的窗户震得嘎吱作响。此时此刻,我深信不疑,红眼都得停下来看看天空,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爆炸波及了整个小马镇,把那个小镇的新住民赶回了地下。那道辐射的彩虹照亮了整片辉煌谷,在内部掀起一阵辐射狂风。
奇异光束的洗礼驱散了天空的阴云。一只悲痛的炭黑色独角兽从墓碑前抬起头,目睹那些光芒从铁蹄棚屋后的湖面迅速反射出去。
辐射音爆雷鸣般的爆裂声在马哈顿废墟灰暗的大街小巷回荡不已。一只体侧有着一捆卷轴可爱标记的棕色独角兽,正透过自己在十马塔办公室的窗户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阳光从那个遥远的小镇一路恣意倾洒,辉煌的金辉倒映在他的镜片上。
尽管天气严寒,在碎蹄岭久经风霜的峭壁之间,尽管雨云降下了一阵小雪,小呆辐射音爆的光芒在碎蹄岭高塔的基站显示器上仍然清晰可见,奇异的冷光照亮了地平线的一部分,忽明忽暗。
此时此刻,就在镇外,这只体侧有个哔哔小马的娇小独角兽终于感到了,那张巨大拼图中的几块碎片在脑袋里逐渐滑进了正确的位置。我曾拼上自己的生命去寻找真正的自己,试图探寻自己存在于世的意义。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无比渴望得到自己的可爱标记,我想知道是什么让我与众不同……无论是什么。在避难厩外面,我的探索逐渐把对自身美德的追求也包囊在内,以及自己最终在这广袤而残酷的废土上的位置。
现在,在这片小呆给予我们的光明中,我逐渐有所察觉了。每块碎片都慢慢滑进正确的位置后,它们向我展露了自己穷极一生所追寻的事物:目标。
我用念力把自己飘过新苹果鲁萨的高墙。我不在乎自己已经被这个小镇驱逐了,反正不是现在。灾厄刚刚在镇中降落,怀里抱着小呆。我的内心声嘶力竭地叫喊,并不知道她的死活。两天前我才刚刚失去了铁蹄。我难以想象自己还能承担再次失去挚友之痛,至少不要这么快。
我落在镇内一片遍布水坑的地面上,驰向灾厄降落的铁轨。小呆全身沐浴在暖阳中,倚靠在灾厄前蹄间,身上无数的创口渗出脓水。银贝儿和泽妮思都朝灾厄那里赶去,其他小马也围了过去。如果轨权想叫我滚蛋,尽管试试好了。
随着接近灾厄,我的心脏剧烈地鼓动起来。我看着尸鬼天马,双眼被泪水模糊。我向塞拉斯蒂娅和露娜祈求一切可能的生命迹象,只为了小呆的性命。
我的脑海里闪过薇薇紧紧抱着铁蹄的场景,开始不住地抽泣。
雨水让我的皮毛感到不适,然而如此宏伟、温暖真切的阳光由内到外驱散了这种感觉。我仰面凝视着头顶仿佛会永远敞开的圆形碧空。和我在废土第一夜透过云层缝隙瞥见的遍布繁星的夜空不同,这片天空无比美妙、包容一切,令我忘却了自己受过的那些苦痛。
“不,”我轻轻地对自己和女神们说,“拜托,她一定得活着,一定得见证,她应当见证这一切。”
新苹果鲁萨的小马纷纷从藏身的房屋和店铺中走了出来。他们都凝视着天空,凝视着自己生命中的第一缕阳光。绝大多数小马都震惊不已,但慢慢地,许多小马开始展露出笑容。
各色光点在蔚蓝的天空中跃动。其中一些从上空飞了下来,彼此追逐嬉戏。天马也被这样的场景吸引,从云幕后的世界现身了。
“发……发生了什么?”我听到左侧有一只雄马问。
“我觉得……小呆刚刚拯救了我们,”一只雌驹回答。
我看到天马飞向了新苹果鲁萨,充满犹疑和好奇。那些颜色鲜亮的天马看起来并不像英克雷。他们既不像英克雷那样穿着深色的战服,也不像英克雷那样充满侵略性。
他们并不是坏小马,小皮,灾厄的声音在我的记忆中响起,如果上面大部分小马亲眼看到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会坚决反抗天杀的英克雷,飞到地面上帮忙的。
我希望是这样,我想着,目光移回到小呆身上。银贝儿走上前轻轻用鼻子推了推她,啜泣着。
戳,噢。
“妈……妈妈?”
女神在上,请你们不要……
身后,一只年轻的小雄驹大喊,“妈!你看见没?看见没?斜眼儿救了我们!而且……而且斜眼儿受伤了!”
“我知道,超利,”小雄驹的妈妈轻轻地说,“我看见了。”
她应当见证这一切,我失声流泪地祈祷着,小呆一动不动的躯体让我的视野模糊得更厉害了。
求求你们了!
一阵微动,小呆的眼皮轻颤着睁开了,其中一只眼睛转向了银贝儿。小呆呢喃了什么……几乎微不可闻。尽管她失去了舌头,但在我听起来,应该是:“抱歉,宝贝,妈妈睡了一大觉。”
我垮坐下来,比任何一次都更拼命地痛哭,但现在的泪水完全出于欣慰和欢喜。她活了下来!
“妈妈!”银贝儿一跃而起,死死抱住满身疮痍的尸鬼。
天马没法移动自己的前蹄,便用自己的双翼包住了欣喜若狂的小雌驹。
“妈妈,”小独角兽激动不已地嚷着,“你把一切都变得好漂亮!”
阳光倾泻在我们身上。身后的地平线上,辐射之虹的痕迹慢慢散开,逐渐消失了。
银贝儿爬到小呆的背上,用蹄子抚去濒死天马身上无数创伤流出的脓液。我把她裹在念力魔法形成的泡泡里,把她们母女一起飘向小呆的商铺,丧火正停在商铺外面的一个集雨桶上。
我们只要把她送进去就好了,我想着。把她放在丧火的身边,找点医疗绷带……这儿应该有医疗绷带,一定会有,这里可是“无所不有”杂货店呀。
“我很抱歉,”泽妮思说,“我一直想让她待在里面,但您的女儿实在太……善于逃脱了。”
“你能回家了吗,妈妈?”银贝儿乞求,“泽妮思姐姐……挺好,但她不是妈妈,”这只小雌驹降低了音量,悄悄对尸鬼残破的耳朵说,“而且她还有点可怕。”
有那么一瞬,泽妮思的眼睛瞪大了,但移开视线后,她的目光又恢复了铁一样的沉寂。银贝儿的话成了另一块压在她心头的砖块,证实了她对自己的孩子来说是个不合格的母亲。
我瑟缩了一下,知道银贝儿没有恶意,我只能想象泽妮思在照顾银贝儿的时候有多么陌生疏离。她仍然穿着她的斑马隐形斗篷;我想象着她大多数时候都是隐身跟着小雌驹的,避免和镇民发生摩擦。然而这些话对她造成的伤害分毫不少。
泽妮思感觉自己有点冒犯,便提议,“您要不要考虑让我来教她陨落凯撒式?”我发现自己思索着泽妮思的成长经历以及她曾经的部落,居然让她在知道孩子对自己有所回避后,反应便是提议用杀戮与瘫痪的艺术磨炼孩子的自然天赋。
小呆摇头谢绝了这项提议,再次用翅膀抱住了银贝儿。
哔哔小蹄仍然在滴滴作响,但我分辨不出辐射是来自面前的尸鬼天马还是水坑里的脏水。我猜,尽管辐射音爆结束了,小呆仍在放出少量的辐射,但对小独角兽来说已经处于威胁水平之下。没什么辐射是辐特宁(超赞!)治愈不了的。而现在,她们正需要紧紧拥抱彼此。
滴滴声在丧火落到我头上时又响了起来。并不想在里面乖乖等我们的野火凤凰,把受伤的尸鬼沐浴在自己金绿色的辐光中。
“不要!”银贝儿一脸倔强,回绝了泽妮思的提议,“我要成为一个画家!看见了吗?”薰衣草紫的小雌驹一指,我的目光随着她的蹄子看去。附近一座车厢搭成的房屋上布满一幅粗糙但色彩鲜艳的画,画着新苹果鲁萨。
这面墙有一幅壁画。
我原地转了一圈,自上次造访以来第一次真正好好观察了一下新苹果鲁萨。那不是唯一的一幅画,这个孩子的画作装饰在了周围很多车厢、空桶、马车上——任何新苹果鲁萨居民允许银贝儿进行美化的物品。从面前一件又一件作品中,我看到了她能力的进步。在阳光和她斑斓画像的装点下,我感到这个小镇简直是废土最亲和友善的地方了。
光芒在遍布辐射的水坑里一起一伏地闪动。阳光照耀在我的皮毛上,传播着无与伦比的温暖。我能感到明亮的暖光抚触着自己的灵魂,卸下了我的提防,驱散了心底的苦痛与损失的阴云。这一缕阳光重新点燃了我的希望,让先前的一切黑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我的心一阵刺痛,我多么希望铁蹄就在我们身边呀。我希望他也能目睹这一切。
一只外表凶狠、马鬃修成尖刺状,可爱标记是一个被带血匕首钉穿的颅骨的小马飞奔过我身边,嘴里衔着一把霰弹枪。
我紧盯着他,他跑向一只倒地的英克雷天马,后者正努力从地上爬起来。雄驹接近她,扬起蹄子把她狠狠砸回了地面。“格窝倒下!”天马的面罩猛然碎裂,我能看到她紫色的双眸正震惊地瞪着他。那只雄驹用霰弹枪瞄准了天马的一只翅膀,一只蹄子踩在她的头上,同时提防着她致命的尾巴。
我听到金属的咔哒声,另一只身着纯黑装甲、散发出阴暗气息的天马从一堆瓦砾中爬了出来,那里十多分钟前还是一个工具棚。
上方,阴影遮蔽了阳光,又有三个英克雷战士飞越了高墙,在我们头顶盘旋。整个新苹果鲁萨还静静伫立在对太阳的敬畏中……幼驹和成马都跑出自己的家,惊叹着天空的奇景……但大天马英克雷一直高居于云端之上,早已对阳光的温暖和美妙麻木了,以至于忘了去留意它。他们只看到这个小镇又一次给了他们毁灭性的打击。
战斗还没有结束。
轰!轰!
我蹲伏潜行到“无所不有”杂货店的店门口,几道彩色光束打在了门框上,把小呆店铺前门裂解成一堆残渣。融化的门板传来的热量几乎烤焦了我的皮毛。
门外一片混乱。我们正在阳光下作战,这种感觉糟糕透了,这是玷污。我脑袋里的小马忧虑着,希望这个小镇里善良的小马不要将阳光与战争的丑恶建立起某种强烈的联系。
我匆忙调动念力,把耳机塞进一只耳朵里,用小麦金塔回击着。苹果杰克可靠的左轮枪是我所剩的唯一武器了。在一阵失落的刺痛中,我意识到自己的狙击步枪和斑马步枪还待在马哈顿某处的某个板条箱里,如果还没被劫走的话。
“……任务目标未改变,”一只雄马低沉有力的声音在英克雷军用频道里响起。我差不多可以肯定这个声音来自被击坠的其中一艘“猛禽”战舰。新苹果鲁萨现在只被几十个英克雷士兵,而不是上百个士兵进攻,说明要么“猛禽”里的天马被困住了,要么此刻在小镇高墙之外,英克雷正在做内部的斗争。“我们在此是为了小马国清除这里的恐怖分子营地。保持飞行,士兵们!为了议会。为了英克雷!”
一只身着黑色战甲的天马从一辆底朝天的踏板推车后面冲了出来。我的一颗子弹打在她身后的水坑里,另一颗射进了推车的木板里。天马扇动翅膀,跃入天空再次开火了。
小呆的狮鹫保镖备好了一把雷击步枪(lightning rifle),转身消失在楼上。灾厄和丧火待在店里较远处,银贝儿跑去拿医疗补给的期间,他们一直在照顾小呆。我向后一瞥,那只薰衣草色的小雌驹正在堆叠的几个箱子上艰难地维持平衡,努力去够放在架子顶端的钥匙。我在架子倒塌前用念力接住了小雌驹和钥匙,架子上的照相机和泰迪熊散落了一地。
我立刻移回注意力,朝那只攻过来的天马开了准头很差的一枪,她也还击回来。身侧一片马铠热得发烫,我痛苦地闷哼,但中心城警卫护甲使我免受了一次严重的伤害。
咔轰!白色的雷电穿过二楼一扇窗户射了出来。那只雌性天马惊叫着跌落了,她的纯黑魔法动力装甲被烧焦了。那只雌驹也许能活下来,但没了魔能核心,她没法移动如此沉重的装甲。
外面,我能看到那只看起来像掠夺者的雄马和紫色眼睛的英克雷天马,他们都倒下了,交换着濒死的喘息。她的紫色眼睛毫无生气地朝外凝望,而他的身体也被她尾部的利刃刺穿了。
“超利,立刻进去!”店外左侧传来了叫喊。
我悄悄潜出门,心中警铃大作。我见过太多孩子死去了。在我其中一个鞍包里,瓶装的骨灰正硌着我的身体。我不会让这只小雄驹出任何事的。
超利母亲头上的遮阳草帽和花裙子已经被带辐射的雨水浸透了,她用一种防卫的姿态挡在自己孩子和一个英克雷士兵之间。她没有任何武器,但她还是坚定地站在那里,用身体作为盾牌,让瑟缩在蹄间的小雄驹跳出去朝着离他最近的一扇门冲去。天马装甲上搭载的魔能武器充能的瞬间,我瞄准了他。
天,我就不能有一天安安生生不用杀其他小马吗?我脑子里的小马痛苦地向废土恳求。
英克雷士兵开火了,一道蓝白色能量光束(轰!轰!)击打在那个母亲和小雄驹之间的地面上。
一只鬃毛和尾巴几乎全是蓝色的白色的天马降落下来,正对着那个英克雷士兵,她刚想开口,要说的话就被一道射在自己胸口的致命能量射线打断了,另一道打穿了那个母亲的遮阳帽,把它化为灰烬。
砰!砰!咔哒
我的射击令那只英克雷天马一个踉跄,一发子弹射穿了那个士兵的装甲,而那只白色的雌性天马也倒下了。从她虚弱的喘息来看,那发射击很可能蒸发了她的一叶肺。
我大声呼唤薇薇,立刻又发觉她并没和我们在一起。
那只英克雷天马愣了一下,在面罩里瞪着轻声啜泣的白色天马,震惊不已。
“指挥官,这里有平民,”另一个声音通过英克雷军用频道回应,“建议撤退并安排一次‘百叶窗(shutterfly)’行动。”
我快速撤回到掩体后,一只面熟的香草色鬃毛的卡其色小雄驹从附近一辆火车车厢里跑了出来,赶到白色天马的身边。是我们在小蝶木屋附近遇到的三个年轻英雄的一位成员。
“来马帮我把她送到糖心那里去!”
那只雄性天马遭到了来自屋顶的射击,他身上的金属装甲表面迸溅出火花,发出金属与金属相击特有的声响。我抬起头,看到一只满身疮疤、毛发稀疏的雌驹穿着掠夺者的护甲,用一把看着像自制的气枪发射铁轨铆钉。镇长轨权躲在一个翻倒的工作台后面,衔着一捆铆钉,随时准备填弹。
更多声音灌进了我的耳机里:
“……受到预料之外的抵抗……”
“……与先前的营地不同。这里有孩子,家庭……”
一个英克雷士兵旋身向他们飞去,开火了。第二只身穿黑色战甲的天马从上方俯冲下来,向镇长倾泻着如雨般的魔能蹄雷。我集中注意力,用魔法把那些蹄雷还给了它们的投掷者。它们的爆炸产生了狂野的缤纷闪光,撕开了空中投弹的天马。鲜血和内脏泼了轨权一身,我看着都觉得恶心。沾满血污的白花花的肠子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我是‘猛禽’雨云号(nimbostratus)的凛冬(winter)指挥官。记住,他们是提供给红眼超聚魔法,用可耻的偷袭屠杀了数以百计的英克雷公民的恐怖分子!对先驱和我们许多兄弟姐妹毫无预警的那场屠杀将会遗臭万年……”来自英克雷指挥部的声音飞快地咆哮。我惊愕于他们对自己士兵的说辞,和他们对自己在小马国废土造成的玷污进行宣扬的态度如此截然不同,“……并且,他们今天明目张胆使用的非法可怖的战术只会增强我们的决心。”
我的中心城警卫护甲越来越烫了,两发魔法电光击中了我,护甲的表层融化了。另一发打到了小呆的招牌上(没错,我可以送货上门!),毁掉了她免费提供《废土生存指南》的宣传语。
我寻找着攻击的来源,很快发现一只穿着黑色装甲的天马落在了路遥酒店周围的阳台上。另一只小马也发现了她,用一阵绿色的念力魔法裹住了那只天马,把她举起并甩来甩去。我脑袋里的小马缩了一下,瞬间意识到那只独角兽的失误,天马紧接着拍了一下翅膀,便轻松摆脱了念力场的束缚。
把她甩来甩去,也不能阻止她装甲上的瞄准魔法锁定住一个准备进攻的新苹果鲁萨镇民。当我自己的辅助瞄准魔法锁定住她的瞬间,那只天马用速射魔能转轮机枪在炫目的闪光中蒸发掉了一只惊恐万状的独角兽。
砰!砰!砰!砰!
我以最快的速度扣下小麦金塔的扳机。大部分子弹被天马的黑色硬壳装甲挡了下来,但有一发漂亮地击中了她的翅膀。天马失去了对飞行的控制,疯狂地在空中打着旋儿,摔在了新苹果鲁萨的吊车上,发出令马痛苦的嘎吱声。
“……持续飞行!……”
那只英克雷天马从吊车的金属颈上反弹下去,坠落在地面上。我的眼睛沿着吊车向上移动,看见了那个平台,它高高悬挂在小镇的上空,是一个堆满了铁轨的平台。
其他小马也有类似的想法。焦糖色的魔法光辉掠过平台下方一侧的螺栓,铁链滑脱了,平台摇晃着,向着刚刚站稳的天马抛下了大量的铁轨。那些沉重的金属横梁撞击地面以及滚动的声音回响在新苹果鲁萨,仿佛来自地狱的交响乐队敲打鸣奏的声音。我畏缩着,捂着耳朵。
“……别忘了,你们在这里的举动,决定着自己家园的兄弟姐妹,以及自己的家属能否平安,一旦……小赤?发生什……?”我的耳机突然安静了下来。
眼角余光中,我注意到一只雌性独角兽正为一只倒地的警卫雄驹哭泣,当她看到一个英克雷士兵降落在路旁,用脸依偎着另一只身着装甲但一动不动的天马时,我看到她的表情从失落和悲痛转为了憎恨。我猜到要发生什么了。我内心的小马尖声警告,但我还没亲口叫出声,那只独角兽便飘起了死去的雄马搭载机枪的战斗鞍,瞄准目标开火了。
第一批子弹打得很准,穿透了那个英克雷士兵的装甲,撕开了他的内脏,但后坐力把战斗鞍撞出了那个雌驹的魔法范围,枪支狂乱地四下开火,大量子弹撕开了那只可怜的雌驹。她站立着,鲜血从身体和侧腹汩汩流出,瞪大的双眸中盛满了不解和困惑,至少过了三秒,战斗鞍才哐当落在她的身后。随即她也摇摆着倒在了自己刚刚为其悲痛的雄驹身上,生命的光芒从眼中消失了。
死亡席卷了新苹果鲁萨,死神小马要举办一场盛宴了。
“停下!”灾厄大吼,飞速绕开了我穿过了门廊,又有两个英克雷士兵飞了下来,向下方的街道射出一团团炽热的电浆,那些变成活火球的小马发出惨烈的尖叫。灾厄的吼声饱含着暴怒、悲痛与心碎:“别再滥杀无辜了!”
在强烈的惊骇下,我控制自己的辅助瞄准魔法忽略敌对的目标,锁定那些友好的对象。那些身处电浆烈焰的小马已经没救了,我也受不了看着他们痛苦挣扎下去。我多么希望薇薇能在这里,施展她的麻醉魔法呀。我能提供的却只有子弹。
砰……
……砰。
辅助瞄准魔法能让我透过火焰精准射击目标。一次一发,必中眉心。这是一种仁慈,但我痛恨自己的这种作为。我感觉就连自己的皮毛都在极度的厌恶下扭曲着,拼命想钻进身体的内部。
“注意,全体英克雷成员!”英克雷军用频道咔哒作响恢复运行后,一个陌生的女声随之闯进了我的耳朵,“我是‘猛禽’雨云号的代理指挥官赤耀(red glare)。凛冬指挥官刚刚被解除了指挥权。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听从我的指令。”
激越的战斗一时缓和了下来,大量英克雷士兵停下来侧耳倾听,同时装填着弹药。
“战斗结束,我宣布实行‘百叶窗’协议,所有英克雷武装力量立即撤退并实行协助。”
就这样,战斗结束了。
英克雷士兵们停下了,望向头顶晴空万里的蓝天。接着,他们不约而同飞上高空离开了我们,如同恶魔窜回地狱。
新苹果鲁萨的小马好几分钟后才停止对他们开火。天马们动作很快,所有天马都冲出了下方镇民倾泻而出、想把他们从天空打下来的怒火之外,除了一只。那只雌驹如同跳芭蕾一样旋转着从空中飘落下来,仿佛一片坠落的影子。她狠狠撞上了集雨桶,将它砸了个粉碎,血从她的身体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染红了身下充满辐射的水坑。
我跌坐在门口,感到浑身无力。我的反感和嫌恶被一阵麻木取代,让我感觉更糟。在麻木之外,我发现自己在颤抖。
小呆拯救了新苹果鲁萨。如果没有她,这个小镇现在只会是一片冒着浓烟的废墟。但四周,无数的死尸和无边的恸哭表明,这场胜利同样伴随着惨烈的损失。
我看到灾厄降落在那只倒地不起、有着绝美蓝色鬃毛的白色天马身旁。她的身体一起一伏——几乎快要断气了,但还活着(看向她的时候,我注意到她身上的皮带捆着一个哔哔小马,在身边晃荡。已经被锁定了,想必是从原主的尸体上扒下来的。鉴于她既没法解除锁定,也不能戴在自己的蹄上,只好像一个餐盒一样吊着它)。灾厄帮那只卡其色的小马一起把她搬到了一片金属薄板上,送往糖心的诊所。还有许多小马也聚集在那个诊所里。所有房间都已经占满了,糖心正指挥所有小马把伤患排在诊所周围的门廊里。
我移开视线,看向“无所不有”杂货店内部的一片漆黑。小呆的狮鹫保镖栖于楼上的窗内,像鹰一样……呃,或者说,像狮鹫一样注视着天马升入高空。
我猛然察觉到,现在没马照顾小呆了。我看到她在我的身后,笼罩在丧火的辐光中一动不动(一动不动没关系,对吗?脑袋里的小马歇斯底里地问。这并不代表什么,尸鬼很少运动,铁蹄甚至可以静静站上好几个小时……女神在上,铁蹄)。银贝儿坐在尸鬼的床边,抱着野火凤凰。脑中的小马忍住了不再为自己逝去的骑卫哭泣,她畏缩地察觉到抱着丧火对那只小雌驹的健康非常有害。我向女神们祈祷,在小呆的运货车厢被摧毁后,她并没有失去自己存下的所有辐特宁。
我努力动起四蹄,想要奔向他们,但腿显然不听使唤。我瞄了一眼视觉强化魔法的医疗信息,我在战斗中伤得并不严重。没错,我的护甲为我提供了防护。但我筋疲力尽、情感枯竭,在举办完葬礼后就没合过眼。阳光是我坚持战斗下去的唯一的精神动力了,然而就连这个动力也渐渐变质了。
现在,那束光芒又趋于暗淡。
我望向天空。在极远的天边,英克雷天马急速拉升,高速在我们上方的圆形蓝天之间往返,拖着一丝丝流云,盖在了那个敞开的大洞上。莫名其妙地,我想到了冬季清扫期间滑冰小马划过冰面的场景。然后,那些细条状的云朵慢慢变厚了,它们膨胀起来、缠绕着彼此,填满了云间那个蓝色的缺口。我发现那个场景看起来很像一只小马慢慢为一扇窗户拉上窗帘。天马又一次封锁了太阳。
百叶窗行动。
我感到一阵暖意,伴随着忧郁以及轻微的头沉,感到一种毛茸茸的感觉,就像那只我睡觉时一直会抱着的泰迪熊一样。饮用少量的奶油朗姆酒,是糖心诊所治疗流程的一部分。
灾厄发现我的时候,我正瘫在门口,努力向小呆的方向蠕动。他坚持要把我送回诊所,但我坚称自己的伤还没严重到让其他小马劳神照顾我的地步。我用不着多担心,我在离那个拥挤不堪的诊所半个街区远的地方被分配了一张小床,先前又被脱下了护甲,还被给了一顿散发着浓厚奶油味的“自助医疗餐”。
呻吟和哭泣的声音像一团烟云一样淹没了我。这里的空气闻起来像酒精、鲜血和烤焦的皮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这个房间里,一只年老的绿色皮毛的陆马躺在我的身旁。他先前跑出去见证阳光,换来的却是一整条后腿的融解。糖心告诉那些哀泣的孙子孙女们,他们的爷爷只是陷入了“沉睡”,怕是要睡上很长时间了。一只年幼的雌驹用双蹄抱住另一只比她稍小的小雄驹,失声痛哭。
我也很想哭。为了铁蹄,为了薇薇,为了那只骨灰被封存在瓶子里的小雌驹,为了小呆……尽管我仍旧对她的存活怀着希望,也为了那些仍存活于世的小马。但我做不到,我太累了,累到哭不出来。而且周围的小马也太多了。脑海中的小马告诉我,我的痛苦,我的悲戚,都应当藏在内心的深处。我可以在灾厄面前,或在敬心面前痛哭流涕,但不能在这些小马面前做。
灾厄在我身边躺下,盯着地板。他的牛仔帽忧伤地斜向一旁,他没有哭,至少看不出他在哭。但我的朋友掩饰不住自己的痛苦。我想前去安慰他,但四肢拒绝这么做。
“我们会弥补这一切,”我向他保证。
灾厄微动,没有看向我,而是看向了那一排排被污迹斑斑的床单盖住的小马形状的凸起。
“你不能起死回生。”
他的声音干涩,充满了挫败感。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埋起来躲避这种声音。
我想象着铁蹄庄严地走过那一排排被床单盖住的尸体,为那些逝去的小马作无声而郑重的见证。他应当在这里,我心里的小马哀痛不已。紧接着,我残酷的想象把铁蹄也算进了那些被床单覆盖的尸体之中,窒息感让我不得不移开视线。
我望向糖心,目光紧随着那只穿着黄粉条纹的护士装的白色陆马。我曾对她一时兴起,她也的确令马着迷。但此时此刻,我只恨她不是薇薇,我们太需要薇薇的医疗技能了。
或者敬心。这是个自私的愿望,但我允许自己这么想。敬心对我的治愈,远超一大堆治疗药剂和朗姆酒。敬心就是我的太阳,即使只露个面也足以温暖我,她温柔的话语能轻松驱散我脑中的阴云,她的舌头,会舔……
我的想法被轨权的突然出现打断了。那只灰黑色的雄马和一只毛发稀疏、浑身疮疤的雌驹一起走了进来,我之前见过他们一起行动。雌驹的掠夺者护甲充分显露出了她的可爱标记:一个滴血的黑色针状匕首。
我眯起了眼睛。
“你把野火炸弹给了红眼,”他向我走来,正张嘴要说点什么,我冲他狠狠啐了一口。他的嘴一下子又闭了起来。气氛立刻变得尖锐、无比紧张、充斥着火药味。
灾厄起身,用阴沉的目光瞪着那只身为镇长的小马。
那只毛发稀疏的小马插进我们中间,要么是对我和镇长之间的不和气氛毫无自觉,要么就是干脆不在乎。“哇,总算见到你了,”她说,“站在正义善良什么狗屁玩意的那一边,当个英雄的感觉可真他妈的爽。”
“你又算什么?”我很不满。她看起来像个掠夺者,听起来也像。
“短刃(stiletto),”她咧开嘴,面露凶相,“来自碎蹄岭的掠夺者……不过我觉得我们已经不算了,我们现在为了乐子和利益保卫废土。”
是葛瓦德的小马,碎蹄岭现在开始招收佣兵了,他们和我之前见过的鬃毛修成尖刺状的小马、以及小呆的狮鹫保镖一起工作。就我现在所知,葛瓦德打算把自己手下的势力合而为一,同时也在思索怎么处置里面的那些“臭蛋”。这大概就是她对待不那么粗鄙,还算值得信任,不至于让她利爪相向,却也不会乐意安排在身边的前掠夺者的方式?
“然后你帮他引爆了炸弹,”轨权的语气非常冰冷。
“他用炸弹威胁了敬心!”我咬牙切齿,随即发现跟他提这个名字毫无意义,“他威胁了整个十马塔,里面可是有上千只小马!”
“你的行为给我惹上了麻烦,我当时需要向红眼证明新苹果鲁萨并不是在反抗他,”轨权瞪了我一眼,随即环视一圈,“还有,难道你更希望在镇上放一枚未引爆的野火炸弹?没马会这么做,简直是疯了!”
我的神经绷紧了。尽管疲惫不堪,我还是努力地控制自己(和善)不用蹄子踹他的脸。
“而且,现在显得反而是你们在为红眼做事,”轨权悄声说,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先前抹除他的奴隶贩子,现在却抹除了他的敌军……我可预见不到这样的发展。”
加倍地努力控制。灾厄怒发冲冠,发出威胁性的嘶鸣。
“而且他似乎也备好了对你们的方案。”
什么情况?
短刃显然已经觉得无趣了。她跑开了,坐在一旁,望着天空打磨着自己护甲上的钉刺。
“你什么意思?”我问,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轨权耸耸肩。“不清楚,但我是来告诉你们,你们能再次踏足新苹果鲁萨了,”他说,“既然红眼觉得留你们有用,就没必要再立规矩驱逐你们了,更别提这种规定搞得我在dj pon-3的忠实听众之间的名声有多臭了。”轨权很不满,“我能继续当镇长就已经很走运了。”
短刃走过来,用前蹄戳了镇长一下:“狮鹫们来了,看上去是头儿。”
我仰望高空。在一百多只天马的努力下,云幕已经完全归位,封死缺口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废土又一次被阴郁笼罩。远处,一道闪光照亮了乌云的底部,随即又有更近的一道闪光与之回应。那道光照亮出了一群狮鹫,两只身形稍小的狮鹫飞在领头的狮鹫两侧,后者正率领整个群体飞向新苹果鲁萨。
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
冰冷的、干净的雨水从乌云间倾洒下来。雨点在放射水池里激起涟漪,扩大了水坑,稀释了辐射。雨水打在那些金属货车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敲击声,像是送葬的鼓点。这场风暴雨势渐缓,而糖心迅速召集所有志愿者,在伤者们被淋透之前尽可能把他们送回室内。
灾厄走到我小床的一头,停下来怒视着轨权和短刃:“你们哪个来帮咱抬另一边,帮咱把她送到‘无所不有’杂货店里去,或者干脆帮……”
“好吧,好吧,”短刃屈服了,用牙齿咬住了另一端,“你真是个强硬的家伙,令我印象深刻,非常讨厌,但也挺令我震惊。”
我去小呆那里的旅途并不孤单。“无所不有”杂货店可是新苹果鲁萨室内空间最大的建筑之一,六七张床铺被飘到了空中,几分钟内就被搬到或拖到了屋内。“哦,这可真是不走寻常路,”我嘟囔。我的床被放在小呆房间的门口附近。尸鬼看起来一动不动。银贝儿蜷缩在她的身上,断断续续地打着瞌睡。一袋喝空的辐特宁静静躺在她们身下的地板上,一小滴闪着微光的橘色汁液从熟睡的小雌驹嘴角流下来。如果没有辐特宁,丧火的辐射光芒会让这里变成小呆专属的房间。
“她会好起来吗?”我问轨权。虽然身边围满了小马,但我没有其他小马可以问。泽妮思又不见了。
发着微光的鸟儿轻柔地叫着。我再次真切希望薇薇能在这里。我不确定她再次见到尸鬼会不会比以前好受一点,但至少她能告诉我丧火婉转的啼鸣表达了什么。
一只蹄子拍上了我的肩膀:“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的真实身份?”
我转过头,是我们在小蝶木屋帮过的那只琥珀色的雌驹和卡其色的雄驹。伸蹄拍我的雌驹正努力在脸上同时维持着崇拜和愤怒两种表情。我脸红了,脑里的小马坚持认为脸颊上多余的热量来自朗姆酒,绝对不是出于尴尬,或者是被一只漂亮的雌驹拍了一下。噢对了,那个食堂。我现在应该再多喝点酒,总比做出回答简单得多,没错。
“我在你面前滔滔不绝讲了那么多废土女英雄的事,你却一句话都不说!”雌驹抗议道。
她生气了吗?“我不是……”我努力辩解,“我是说……我只是努力在做正确的事,就像每只小马都会做的那样。”
“对呀,”雌驹打断我,翻了个白眼,“就像每只小马都会做的那样。因为每只小马都会冒着生命危险,冲进小马国最危险的怪物的老巢,在里面引爆一个野火炸弹,把它们给赶走。”
她得逞地一笑。
我睁大双眼,全身都紧张地绷紧。“什么?你怎么……知道……但……”我说得结结巴巴。当然,所有小马都会知道。毕竟dj pon3见证了这件事,但我并不应该因此受到赞扬。
“对,”雄驹补充,“在我看来,绝对不能放任一个未爆的超聚魔法炸弹被废土上的一些坏蛋拿走,炸死一大群小马。”我一怔。“但只有你成功解决了,确保了它不会再被用来伤害任何小马,也只有你除掉了……多少来着,上百个?上千个?……那种以狩猎小马为乐的怪物。”他接下来的话透出一丝讽刺,“就像每只小马都会做的那样。”
我的思绪乱作一团,感到自己的世界脱离了正轨。那些有关我做过的事的记忆,最后只融成一副图景:铁蹄站立的地方突然爆裂,一道利爪撕开了他的装甲,切断了他的脖颈。
离我三张床位远的一只雄驹突然醒来,尖叫着四下踢打。两只雄驹赶去按住了他,灾厄从小呆的存货里翻出了镇痛剂,顺蹄把瓶盖扔到柜台上。在雄驹的尖叫中,我听到镇长轨权宣布小呆的医疗储备被收作公有,仅供紧急情况使用。我脑中的小马一蹄跺了上去。我无法想象任何马,尤其是善良好心的小呆,会在这种情况下限售药品,但我仍然希望镇长至少能征求一下小呆的许可,而不是用自己的权力私自这么做。
门猛地被打开了,一丝雨渗了进来。两只色彩鲜艳、蹄无寸铁的天马冲进了这家拥挤不堪的小店。灾厄给雄驹扎上了一针镇痛剂,用蹄子慢慢把剩下的药液推了进去,他的喊叫声才渐渐平息。其他小马纷纷压低声音或停止了交谈,抬头对两个不速之客怒目而视。房间一角,一个妻子仍在为自己缠满沾血绷带的丈夫啜泣着,就连她都偷偷瞄了一眼。
“我敢肯定他们把她带到这儿来了,”一只天马——有着向日葵黄的皮毛和卷曲得有点夸张的深红鬃毛、以及一个微笑太阳的可爱标记——边走进来边说,面对自己受到的怒视,她瞪大了双眼。在她身后,一只翡翠色皮毛、鸭绿色短鬃的雄驹正努力抓住她蓬松的尾巴往后拉。
“你疯了吗?”他压低声音嘶鸣,但声音还是传开了,“他们会杀了你!很可能已经把她杀了。如你所知,这里可是他们的炊房!”
雌驹局促地笑了一下,看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独角兽和陆马,一颗汗珠顺着额头滚了下来。她尴尬地抬起一只前蹄,严厉地悄声对身后的同伴说:“他们听得见你的话。”
我身旁琥珀色的雌驹跺了跺蹄,悄声笑着:“我开始怀疑天马们是不是真有那么酷了。”
雌性天马回过头,目光停留在屋内离她最近的一个书架上。“学校特惠:所有铅笔盒和便签簿打五折,”她用轻柔的语调念完,又转向自己的同伴,“这里才不是炊房,除非你觉得他们在这里提供生鲜学徒幼驹沙拉和美味铅笔肉条甜点。”
我听到几声勉强的轻笑,但对我而言,这些话只能引起我在星克镇看到的令我狂躁的画面。
“他们拿吃小马开玩笑?”卡其色的雄驹倒吸气,一脸惊恐。
“他们在拿他们对我们的看法开玩笑,”琥珀色的雌驹回答。那只翡翠色的雄驹咬住雌性天马的尾巴拽向了门口。“我们得走了!”他重重地跺蹄强调,“记得吗?这里的空气被污染了?!她还来不及起飞就会死。妈的,我们恐怕也得死在这儿。”
“我还没死呢,”一个虚弱的声音回应了他们,一只白色的蹄子举了起来。我四处张望,寻找那只受伤的白色天马雌驹。“从我的哔哔小马来看,这里的空气并没有被污染,追踪(tracker)。”
“肯定被污染了,”翡翠色的天马——追踪,争论道,“你根本就不会用那玩意儿,你总是这样,不戴上它,它就没法正常工作!”
实际上,我想打断他们(为自己的专业知识感到了一瞬间的自豪)说,就和广播功能一样,辐射监测模组即使没有戴在蹄上也能用。然而,不得不承认,健康监测模组可不行。我的思维在打算付诸行动前就溃散了。在那个酒气十足的“药物”和筋疲力竭之间,我被这种时断时续的感觉玩弄于股掌。
“如果空气有毒,”黄色的天马质问他,“这些小马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们已经产生了抗性,”雄驹驳斥,“你从来不听科学电台吗?”
他们的争论被一只戴黑色牛仔帽的锈褐色天马打断了。“第一,”灾厄用命令的口吻说,“废土上确实有些空气污浊的操蛋地方,但这里可不是其中之一。第二,无论如何,你们都回不去了,所以最好对现状心怀感激。”
雄马的双眼紧张地瞪大,但很快恢复了原状,而白色的天马倒抽一口气。
“你说什么,我们回不去了?”她惊喘着,“我必须要回去,那些士兵正在攻击蹄无寸铁的居民!攻击那些老马和孩子!一旦我的参议员听到了……”
一旦她的什么?
灾厄转向她,表情温和,还带着歉疚,但声音无比坚定。“英克雷目睹了你们的降落,已经向上汇报了。你们都站在了‘百叶窗’行动的对立面,还和这里的原住民交流过。非公开声明的消息,就是你们都被玷污了,”灾厄语调悲伤地陈述事实,“而被公开声明的消息,恐怕是你们都已经死亡。”
“别听他的,”翡翠绿的天马脱口而出。
“在本周末,英克雷会把吊唁信和新生儿许可证明发放给你们的家庭……”灾厄继续说。
“日辉(sunglint),晨霜(morning frost),别,听,他,的,”追踪向前跨了几步。一小部分新苹果鲁萨流动居民站起身,朝他逼了几步以示回应。“他是黛茜派!满口谎话,谣言惑众!”
灾厄紧紧盯着追踪,坚如磐石:“咱只是想告诉你们真相罢了,帮你们摆脱欲归不得的痛苦。”
“你以为我认不出你?”追踪痛斥,“你就是神枪灾厄,你杀光了自己的部队,飞到云层下面躲避惩罚,我还见过你的悬赏海报呢!”
灾厄轻叹了一声,回望向我悄悄咕哝了几句:“历史又一次被篡改了。”我的朋友再次看向那只雄驹,语调充满了理智:“相信你愿意信的部分就好,但是,在咱说你们不会愿意回去这一点上,相信我,”他看向两只雌性天马,“否则对你们谁都不好。”
“我们会试着接受,”拥有惊艳蓝色尾鬃的白色天马抬起哔哔小马说,我猜她就是晨霜,“我这里有记录。”
“我挺喜欢她,”我身旁琥珀色的雌驹说,激荡起我心头的小小涟漪,好女孩呀!
“你在说你是无辜的吗?”追踪冷笑一声,“那你为什么还要逃跑?”
灾厄低下头,拉了拉战斗鞍上的一根带子,另一根也随之散开,整个战斗鞍具一下子滑落在地上。“咱不否认咱是个黛茜派,”他说,“尽管咱对其他部分抱有异议。但是,如果咱真的逃避了制裁,你们觉得他们是怎么给咱打上烙印的?”
“是呀,这可没法解释,”黄色的雌驹(日辉,我推测)评论,“也许英克雷……说了谎。”
“他们不可能对我们撒谎,”追踪用给脑子不灵光的孩子讲常识一样的语气对她说,“他们可是当权者。”
我感到灾厄浑身都散发出想要以蹄掩面的冲动。这个英克雷……我并不太了解。我头晕目眩,想要抓住一点依靠。我意识到,问朋友当下面对的敌军的情况,已经成为过去时了。首先,我需要休憩,睡个好觉。更重要的是,需要喘口气,去致哀。我的心灵受伤已深,痛苦不已。明天再哀悼,今天给予帮助,但现在就是那个明天了,不是吗?
我感觉自己跟不上天马之间的谈话了。看着处在他们之间的灾厄,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差劲朋友。我努力竖起耳朵,重新注意着他们的对话。
“……在他们对那条龙不管不问后,公民们就再也无法忍受他们对辉煌谷大屠杀的消极态度了……”日辉说。
“……别忘了我,我也是政党的一份子……”晨霜强调。
“……最后一次我跟在你们屁股后面!”追踪没好气地说,“有你们这样的朋友……”
我放弃了,这些涌入耳朵的话糊住了我的大脑。我看着“无所不有”杂货店天花板上不停转动的风扇,尝试忘却一切。
我今天就可以哀悼,不是吗?今天流泪,明天再战。
第一滴泪水刺痛了眼睛,顺着脸颊恣意流下,我眨动眼睛想止住它。别在这里哭,我应该找个没马的地方。
“嘿,”琥珀色的雌驹有点惊讶,她一只蹄子搭在我的肩膀上。
“嘿,别哭,求你,别哭了。”
我偏过头看着她。
“如果你流泪,我也会忍不住的,到时候我们所有小马都会哭成一团的。”
她的语调满含真挚。我不是唯一一只受伤的小马,也不是唯一一个尝试掩藏痛苦的。我冲她挤出一丝虚弱的微笑。
铁蹄总能掩藏住自己的伤痛,脑海里的小马提醒我,铁蹄总是为了每只小马表现得沉默而坚韧。
但这样不一定是好事,对吗。我的灵魂浸泡在黑暗中,沉浮不定。如果我让这些泪水流出来,恐怕要溺死在里面。
“你们是什么马?”房间较远处传来一个声音。这个问题还没收到答案,就引发了雪崩般的连锁反应。
“你们是英克雷吗?”
“为什么攻击我们?”
“塞拉斯蒂娅在天上吗?你们为啥要带走她?”
有些小马出于好奇,更多则是怒不可遏。每一个问题被提出,都伴随着险恶的隐喻。
“所有马现在安静,”灾厄高举一只蹄子大声说。
“你是他们的一员吗,灾厄?”有小马语带不善。
灾厄顿了一下:“现在你们听着……”
我听到砰的一声,以及一声短促的惊叫,听起来是从隔壁房间里传来的。
马群中有小马指向了我,不对,是指向我的身后。其他小马也转过身,群众高昂的声音逐渐减弱了。
小呆站在门口。看着她再次站起来,我的心跃动不已,仿佛她就是一缕阳光。她看起来虚弱无力……看起来并不是靠自己的力气站住的。她微微倾斜的身体让我不禁怀疑是不是靠在了一只隐形的斑马身上。但至少她活了下来,神志清醒。她的一只眼睛望向天花板的吊扇,另一只眼睛看着聚在店里的小马。她慢慢低下头,放下她的小黑板,在上面写了什么。
她举起来把它转给所有小马看:
善良。
“无所不有”杂货店现在有权赶走那些不善良的小马。
顺便一提:现在的医疗物资可以之后用马芬换得。
微笑是免费提供的。
所有的小马都沉默了。
那只琥珀色的雌驹——我发现我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名字——走向小呆,给了她一个充满感激的拥抱。
几秒之内,小呆就被小马们围了起来,他们抱住她,传递着自己的感激和对她康复的欣慰。使得隐身状态下的斑马都不需要再支撑她了,她甚至无法站在小呆身边。
“你需要什么吗?”琥珀色的年轻女英雄主动问我,“汽水?松鼠肉串?还是别的?”
我第一反应是谢绝她,但转念一想:“我喝水就好,谢谢你。”
我看着雌驹和她的朋友们站起身,走向那一群同样打算去探望小呆的小马。可怜的尸鬼现在被团团围了起来。
小呆还活着。
她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即便用适用于尸鬼的那一套标准来评判也不好,但她还活着,并且会继续活下去。糖心说她很可能会完全恢复,很可能。
还有一种不小的概率就是,她永远也无法完全康复了,永远也达不到从前的活力和强健,但她拯救了这个小镇,拯救了她的女儿,创造了奇迹。和小马国废土上的种种代价相比,算得上很小的、比较容易接受的代价了。
“你还好吗,小皮?”灾厄落到我的身边问我。
答案是否定的,我们都心知肚明,所以我并没有说谎,而是问他:“她的参议员是指?”
灾厄喷了下鼻息。“咱很欣赏她的勇气,但这是一种自杀行为。英克雷天空卫队会严阵以待,一旦发现他们就当场射杀……”我的朋友痛苦地皱着眉,“……当然,是为了防止他们散布歪风。”
我哀叹一声,闭上了双眼:“我很抱歉,那你能说服他们不要回去吗?”
“咱不知道,”灾厄承认,“但咱会尽力去试。不过,小皮,咱现在要离开一会儿。轨权要求咱们新来的天马朋友去他办公室来一次‘礼貌问候’。”
我可不喜欢听到这个。
“咱打算一直陪着他们,”灾厄跺了一下蹄,“不管镇长乐不乐意。”
我勉强抬起一只蹄子按在他的胸口上:“好,一定要确保他们的安全。”我并不觉得轨权会伤害他们,但我觉得他最起码也会打着“保护他们”的旗号把他们关进监狱里,我也怀疑如果没有灾厄干涉,他审问的态度能否始终保持友善。
“参议员是什么呀?”我问。
灾厄重新把帽子拉斜了:“参议院的成员,也是下议院,他们制定政策。”
“那最高议会呢?”
“是上议院,他们实行政策,是最高法官和将军……”灾厄突然停下来看着我,“小皮,你觉得现在说这些真的合适吗?”
我不禁痛苦地低哼一声:“不合适,但我需要知道,需要理解他们。”很长一段时间之前,我曾暗自庆幸自己不懂天马政治的那一套,但那段时光已经结束了,止于英克雷屠杀废土小马的那一刻。
我的朋友眉头紧锁,闭上了双眼:“这里的居民一点也不像英克雷,很难解释,尤其对一辈子生活在避难厩的小马来说。”
“轨权也会想知道的。”
“是呀,咱明白,”灾厄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好吧,咱知道这些对你来说很难以理解,但你要对咱有点耐心。”
我点点头,仔细听着。我现在不该这样做,我太累了,还很烦躁,又被灌了一肚子奶油朗姆酒。但我隐隐感觉到,现在如果不听,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而且我也觉得,让灾厄先给自己朋友解释清楚,能让他稍后对镇长解释得更容易一些。
灾厄陷入了沉默,目光稍稍游移。我看得出来他正试着找一个陈述的切入点。
“你之前是不是提过委员会?”我提示他。
“对,好,”橙色鬃毛的天马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英克雷通过委员会管理天马政府。议会更像是由一大帮被推选出来的小马充当委员,制定国家级的决策。议会通过指派委员会解决地方性或特定的问题……哎,可恶的是,大多数情况下,只意味着什么也解决不好。”
我已经听懵了:“所以……英克雷……到底是国家,军队还是政府?”
灾厄摇着头,疲惫地笑着。“见鬼,”他轻甩着尾巴,回过神来,“好吧,英克雷是……呃……它不是国家。无论是不是英克雷,所有天马都有公民身份。全体天马都投票给自己希望能在下议院中代表自己城市的候选者,或者给自己希望在上议院获得一席之地的候选者投票,但只有英克雷的成员能获许进入政府工作。”
“那么……一只天马要怎么成为英克雷的一员?”
“烂透了,小皮,很容易,”灾厄干笑一声,“应募入伍就行了。”
所以……只有为军队效忠的小马才有入职政府的资格?我调动全部的脑力去思考,但只让我感到头晕。英克雷诞生于一场孤立主义运动,由不想卷入战争的天马群体发起。
“天杀的,咱觉得他们衡量小马的标准,就是先让他们在军队里活过三年,再熬过三个月的基础训练,才被认为拥有足够治理国家的刚毅品格。”
哇,英克雷一下子在最让我头疼的事物中跻身前列。已经超越了采石场,正试图取代火车引擎的位置。
“在两百年没有发生战争的情况下,你们怎么还会一直维持军队?”我脱口而出,试图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
“哦,还是有些小冲突,”灾厄指出,“比如把狮鹫逐出领空,这要追溯到雷达那个时代了。大多数情况下,军队负责的还是国家安全和云幕巡查工作。”
我摇摇头:“我还是不太懂,那你们的监督是谁?”我的思绪闪回到二十四号避难厩,于是我加了一句,“或者雄监督?如果你们那儿有的话?”这是一个政府,一个国家,需要有一只小马掌权,需要有一只小马成为公主。
灾厄一声长叹:“咱们没有,小皮,这就是关键所在。”
我的前额皱了起来,想竭尽全力去理解,但实在有悖于印象中任何组织运作的方式。议会的这种结构听起来有点像友谊城,但太庞大、太曲折了,我理不出一个清晰的框架。
灾厄越过翅膀瞥了一眼门口。轨权正把两只天马访客推出门,而短刃站在晨霜的床边。
“小皮,咱得走了。”
我冲他挥挥蹄:“去吧,去帮他们。”尽你所能,我的挚友。
灾厄转过身,拍打翅膀升入空中,产生的微风带起了一阵凉意。
“灾厄?”他动身前我又叫住了他。他停下来,回头看着我。
“我们会弥补这一切,”我再次向他保证,对着他悲痛的表情起了誓,“你说得对……我们不能起死回生,但我们能让他们死得其所。”
“怎么做,小皮?”
“我不知道……”我承认,“只限于目前为止。但我保证,我们会。我们可以把这一切变成更好的开端,变成一件值得为之牺牲的事。”
灾厄微笑着,淡淡的笑容包含着真挚的暖意:“咱也会陪你一起。”
我冲他——我的第一个朋友——微微一笑:“谢谢。”
灾厄瞥了一眼门口。轨权、追踪和日辉已经离开了,而短刃正艰难地帮晨霜在床位之间周转。
我顺着灾厄的目光扫过一个个床位。那只年长的断腿雄驹躺在原地。有一只小雄驹,全身裹在血迹斑斑的绷带里——弹片的受害者,正埋在自己妈妈的胸前抽泣。爆炸飞出的一块碎片划破了他的可爱标记,标记看起来已经得到至少有一个星期了。离我三张床位远的一只雄驹正熟睡着,看起来很安详。他的妻子当时在街道上,被英克雷用灼热的电浆射伤。她很可能就是我出于同情射杀的那些浑身燃烧的小马之一,那只雄马身负重伤,只为了赶到她的身边,但他身上的灼伤,远不及眼睁睁看着自己挚爱失声惨叫,被电浆光焰吞没的痛楚……她身体熊熊燃烧的画面,深深地烙进他的内心,成了他对她最后的记忆。
第一次,我成了房间里伤得最轻的一个。
“之后咱们要做什么?”灾厄问,并没有回头。
我咬着下唇,浑身颤抖。我感到泪水涌了出来,但努力把它们收了回去。别在这里,别是现在。
“我们就做铁蹄要做的,”我回答,“我们整装待发。”
灾厄离开后,我再次盯着天花板上的风扇,思绪像它的叶片一样旋转不定。
我们整装待发,直到找到正确的道路。在一切变得更好之前,我们义无反顾,我们百折不挠,我们将尽自己所能,帮助能够帮助的小马。
这就是铁蹄会做的事。
“拿到水了,”琥珀色雌驹快步跑向我,声音传到我的耳边。我感到了餐盒放在胸上的轻微压迫感,听到了一声“砰”,随即是哧哧的声音,她给自己开了瓶黎明沙士。这个声音使我脑海里闪过一段回忆。
我们这是要去约会吗?
这是关于铁蹄的回忆,女神呀,我真的好想铁蹄。
伴随着这段记忆,眼泪的阀门也随之打开了。我身处何地,谁在身边都不重要了。我蜷成一团,哭了起来。我深深地、痛苦地抽泣着,为薇薇遭受过的那么多的伤害,为灾厄,为差点死掉的小呆。还为那个失去妻子的丈夫,失去一条腿的老雄马,为这个在血腥的战争中失去对阳光的欢悦的小镇痛哭。
我为那只小雌驹而哭,她的骨灰被我装在了一个可乐瓶里,还为繁星闪闪。
但大部分的眼泪,都是为铁蹄而流的。
小呆很快就没力气了,和丧火一起上了楼,让银贝儿留下来“看店”,并叫她的狮鹫保镖看好银贝儿,确保没小马跟着自己上楼。在每只小马各忙各的时候,泽妮思把我的小床拖进了小呆的房间里,给了我一点清净和私密空间。
今天流泪,今天休息,明天再战。
我掉了好几个小时的眼泪。泽妮思警戒地守在门口,主要任务就是防止那三个小英雄突然闯进来提供“帮助”。我既不需要也不想要帮助。我只想再多哭一会儿,我需要睡眠。
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我疲惫不堪,大脑混乱不清,但仍然无法安然入睡。我累到难以入眠,脑海里的齿轮脱离了原位,随意旋转着。它们以灵感闪现般的速度高速地打着转,却一无所获。
有如此多的生命被置于刀口浪尖之上,这些生命很可能会在我熟睡之时悄然消逝。红眼和英克雷……还有很多要做的。我的大脑吸收不了这么多,我需要找到正确的方法,来把一切变得更好。
我尝试集中注意,如果能拨正理顺自己的思维,没准儿就能好好休息一下。
但是我的脑子就是不往好的地方想。恰恰相反,关于辉煌谷和边上那块小地方的记忆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
我的记忆停滞在从安全室漂浮出去的感觉上,超级天角巨兽把我带到了安全区。小呆找到了我。暮光闪闪救了我。至少,我还愿意相信……
她一直盯着我的鞍包。我一开始还没注意到,现在想起来了,她当时简直就是目不转睛。
突然间,我猛然而确切地知道了,那的的确确就是暮光闪闪,或者说是她残留的一种意识的形态,附在了天角兽的身上,控制了她。我现在也明白了她是怎样找到我的。
坚强!和善。毅力!酷炫!
她并不是在救我。我开始怀疑暮光闪闪的意识究竟残留了多少,以至于能感知到我的位置。她是在救她的朋友,把她的朋友从自己遭受过的痛苦命运中拯救出来。又或者(智慧)只是感知到了她自己,在某种似曾相识的噩梦支配下,她是为了自我救赎。
我给不出明确的答案。
我的思绪伴着山崩地裂的巨响卷入了更多混乱不已的回忆。
这次有发现什么吗?灾厄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我的眼前浮现出铁蹄的脑袋从身体上滚落下来的画面。
我抽噎着,逼着自己想点别的,眼前的画面却只换成了薇薇紧紧依偎着灾厄呜咽的样子。
我们战斗、受伤、流血是为了让小马国变得更好。除非根除掉事物存在的原因,否则完全制止不了它们……
我无法阻止掠夺者,他们诞生于废土的恐怖与残酷。我能做的只有不断杀死他们,直到淹没在他们的血泊中,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屠夫。
红眼,英克雷。
红眼声称他会把自己从自己的宏伟大业里除掉。尽管听起来很古怪,但我相信他,他可真是个了不起的混账。但是英克雷……我怎么才能阻止得了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面对一个体系完善的政府,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我自己真的能理解得了其中的一半吗?
只有共同面对威胁的时候,他们才会一致对外行动。
啊啊啊!!我就想睡个觉而已!我现在简直就要疯了。
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想到了云宝黛茜,想起了劈啪作响的带电烟环席卷桌上那张小马国地图的场景。
这样就会下雨了,我是按照闪电天马的凝结尾迹设计的!云宝黛茜吹嘘,独行天马计划的大小事务都由我经蹄,如果不够酷,我可不会批准!
开始了,不知为何,但我的大脑还是由于这些词句开始运转起来。
开始了,我能听到雨点在“无所不有”杂货店的屋顶上敲出金属撞击般的鼓点。开始了,这家小店在头顶炸开的隆隆雷声中摇撼着。
高塔能控制降雨,甚至能控制小马国全境的降雨。意味着它们也能让雨停下,让天空放晴,在小马国全境的范围内。
我感到头脑中的齿轮以一种全新的形式复位了,仿佛一台崭新的设备生产着全新的图纸。
农业,傻孩子,雷达曾说,没有了那些高塔……英克雷将灰飞烟灭。
唯一能阻止英克雷……拯救小马国的方法……是取得对云幕的控制,驱散它们,让阳光再次照耀小马国。这样不仅能击溃他们的政权,还能揭穿他们的谎言,让天马看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英克雷畏惧的事,有着很充分的原因。一旦云幕消散,不但会摧毁英克雷,也会让天马不得不返回地表生活。这样他们再也不能偏安一隅了。总的说来,全都是农业的事。
天马可以选择与陆马和独角兽重聚,或者选择强行入侵。根据今天见到的三只天马的表现以及对灾厄说辞的信任来看,我相信他们大部分都是愿意帮忙的。
尽管如此,局势也可能会迅速地发展得无比险恶。然而红眼很可能已经把它列入了可行的计划之内,他早有计划在无尽之森建立起大型农业基地,但距离真正建成还得等上好几年。在那之前,小马只能靠仅存的余粮度日。谁知道够不够呢?
但是……还有别的事,一个红眼不曾知晓的事。
我们并不需要派遣一整支军队去阻止英克雷,只需要一只小马。
一只作为消耗品的小马,一只自身的存在对一切重新变好毫无必要的小马。
你从来没有被迫放弃自己的原则,为了更伟大的利益,红眼曾告诉过我,你选择牺牲你自己,变成一个怪物,因为这是正确的事情。
突然间,我明白了,我明白我的目标是什么了。
带回太阳。
劈啪作响的带电烟环,我脑中的小马思索着,但当高塔将雨停下,清散阴云的时候,又会出现什么场景呢?会是什么样子呢?
不会一样的。相同会很无趣,云宝黛茜说过,至少在我的梦里曾这样说过。灾厄的声音回荡在我的心头:
只有一种方法能快速清除那么大的一片区域,那就是彩虹音爆。
尽管无比虚弱,我还是站了起来,挺直了身体。
阳光与彩虹。
“我会被诅咒的。”
在某处的房间里,一阵激动的叫喊突然响起,又迅速减弱了,有小马正调着小呆的收音机,把声音调大到足以让dj pon3的声音失真。
“……回到这里,孩子们。但并不会太久。我有几件事要告诉你们。
首先,让我们全心为友谊城的居民、或在那里有亲戚的小马祈祷。昨天较晚的时候,一场来自天空的瘟疫——他们称自己为英克雷——在他们最惨绝马寰的一场袭击中,残忍地屠掉了整个友谊城。那座城市被抹除了,孩子们。数以千计的小马死去了。如果你们之前对我有所怀疑,那么现在请相信我,英克雷不会拯救任何小马,他们不是我们的朋友。
但是我带给你们的并不是没有一丝微光的愁云,孩子们!有个好消息:小马国废土的小马勇敢站起来反抗他们了。当然,我不仅仅指我们的光明使者,尽管她确实很了不起。英克雷前往友谊城的时候,她对他们进行了反击。感谢我们的废土女英雄,英克雷失去了他们派到友谊城的所有战舰。更重要的是,几百只小马在这场袭击中幸存了下来。
但是她并不是唯一一个挺身而出反抗英克雷的英雄。还记得我向你们提过的那些反叛出来的铁骑卫放逐者吗?他们现在称自己为‘苹果骑卫’了。就像我所说的,苹果骑卫正夜以继日把幸存者送出友谊岛,并一路护送他们抵达他们的新家。
你们可能要问,他们的新家到哪里去找呢?答案是他们能去的任何一个地方。就连一向古板死守的十马塔都向难民敞开了大门……在四只独角兽行动起来,让英克雷夹着尾巴滚出十马塔之后。呀呼!善良小马队加上一分!
我这里还收到了更多的消息。从碎蹄岭到喙灵顿的各路英雄已经联合起来,共同对抗着来自天空的梦魇。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有两位这样的英雄,在狮大林格勒南部解决了一艘英克雷战舰。留下了他们的名号:狮与鼠(lion & mouse)。好的,告诉你们,狮与鼠,有时间请来造访一下十马塔。等我的助理休假回来,我很想让她好好为你们做个访谈。然后,我要对在碎蹄岭抗击英克雷的狮鹫和小马说:干得非常漂亮。
然而英克雷遭受的最沉重的打击,无疑来自大家最爱的《废土生存指南》作者,小呆。你们可都见识到了。天,我看见它的光芒一路照到了碎蹄岭。我们都还没给这只废土最有爱的天马今早的壮举取个合适的名字呢。辐射音爆?辐虹音爆?不管你们怎么叫,我都称之为奇迹。”
我也一样,挚爱。
“孩子们,不用担心。我知道我泄露了一点自己的位置,但英克雷其实早就知道了。在开始广播前,我就已经在十马塔的监控屏上看到他们派出了一队凶残的士兵,向着这个方向来了。他们随时可能抵达我的门前。我可不觉得他们是要请我喝茶之类的。但不用担心我,我并不是一个战士,从未是过,即使在我还是废土探险家的时候也没有过,我更愿意把自己归纳成黑客和修理小马,修理东西,或在有图纸的基础上,让旧世界的技术和魔法为我所用。我几乎不会开枪,但不等于我会坐以待毙、束蹄就擒。”
听完这些,最后一丝睡觉的可能性也破灭了。我躺在小床上,神经鼓噪着,不安地紧绷,想抓住每个词。这段广播夹杂着各种背景音。我过了一会才想起该带上耳机,把自己腿机一体化的哔哔小马调到这个广播。
“所以,我再次离开前,有两件事要说。首先,这条广播献给已故的铁蹄长老,苹果骑卫的创建者。我明白在我们见过了这么多的逝者之后,为一只小马单独播报的行为是挺怪异,但铁蹄并非平平之辈。
铁蹄是一位英雄,是小马的守护者。他命悬一线,只为拯救他者,他的精神同样鼓舞着其他小马。铁骑卫的一整个团分裂出来,正是为了追随他的步伐。
铁蹄也是我们废土女英雄的同伴。有他一路同行,她便更为强大。她的胜利同样也属于他。
我初次见到铁蹄的时候,他正全力担保煞星主管在由他负责的小马心中是作为一个英雄牺牲的。最近几周,我可是相当了解他了。”
当然了,我想。她都看过我的记忆了。
“我要告诉你们一个事实:铁蹄并不是完美无瑕的。他并不总是那么正直。他按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伸张正义,我并不完全赞同他私自进行裁决并扮演行刑者的行为模式,但这就是小马国废土上的严酷法则。
但他从不动摇,忠于自己的爱情和原则,奋战到自己倒下的那一天。铁蹄度过了长得难以置信的一生。他死于战斗,死得很迅速,毫无痛苦。我相信这就是他希望的死法。现在轮到我们了:坚持真理,战斗到底,永不动摇。”
眼泪淌过我的脸颊。我再一次痛哭起来。
“同样,孩子们。我要向你们坦白一件事。这段广播?其实并不是直播。
我也要给那些刚刚闯入碎蹄岭高塔基站的黑色装甲的士兵们捎个信:你们一定想知道自己盯着的那个闪着蓝光的东西是什么吧?那可是一个小小的蹄工惊喜,由他妈的群星创造的武器的电池驱动!
永别了,你们……”
广播伴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静电噪音中断了,这次没有被英克雷的广播取代。广播频道只是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沉寂了十分钟之久,久得像是小马国废土上最长的十分钟。
在小呆房间的小床上,我只能靠着无边的黑暗和敬心的话支撑着自己。我知道我的挚爱当下对英克雷造成了最深切、最致命的打击。我意识到敬心取出了那件外星武器全部的能量,还装在了一个炸弹上。我看到,那阵璀璨的亮蓝色爆炸摧毁的不仅仅是基站和基站里十几只重装英克雷天马。两百年以来,将近五十座独行天马计划的高塔威严地耸立,在敌军和废土数年的摧残面前坚不可摧。我真希望自己当时能在白雪皑皑的山巅上见证其中一座高塔开裂、倾覆、轰然倒塌的场景。
我醒来了,这种失去时间概念的感觉让我感到非常混乱。我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记得了。但我的身体得到了充分的休养。我能够重新站起来四下走动了,我也的确这样做了。雨点敲打金属的啪嗒声在周围响个不停。
梦境的幽魂向我席卷而来,又暗淡消散了,是个关于阳光和辐射音爆的梦。
我很饿,还很渴,有点头痛,还需要小便一下。
我蹒跚走进杂货店,惊讶地发现里面的金属小床全都不见了,这家店现在反而挤满了狮鹫。
屋外,雷声隆隆。
葛瓦德娜·冷酷之羽正和小呆的贴身保镖交谈。还有两只较小的狮鹫也在场,如果我没估错他们的身形,他们应该正处青年。他们的身形和相貌如此相像,我觉得应该是双胞胎。他们一个正和灾厄谈话,看上去正讨论她捆在胸前皮套里的一对奇怪的手枪。她抽出其中一把上了膛,小心握在爪间,让灾厄细细端详。那只狮鹫体型很像葛瓦德,但更瘦一些,同样也非常令马心动,如果我不觉得她至少比我小五岁,我敢说她长大以后一定非常漂亮,如果废土能让她平安长大的话。另一只狮鹫靠在柜台前,银贝儿正试着向他推销一件又一件杂货,而他一脸困惑。他已经买下了一件铁器、三个台球和一个空易拉罐,只为了让那只小雌驹开心。
小呆在她的工作台前盘旋,正在做一样看起来很像中心城警卫护甲的东西。看到我一来,她捧起护甲,衔起小黑板,振翅向我飞来。
尸鬼天马把护甲递给了我——的确是我的那套护甲,但小呆修理并加固过了,给了它更可靠、比之前更好的防护。
她的黑板上写着:看起来酷毙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谢……谢谢,我应该付你多少?”
小呆好像笑了。她放下小黑板,用蹄子把它擦净,然后写:免费提供,废土女英雄穿着的护甲由小呆制作,你自己就是一个很棒的广告。
尸鬼冲我一笑。这个笑容有点可怕,露出了满口的牙齿和大片的牙龈。却让我倍感温暖。她真心想要提供帮助,广告只是个借口。
我张开双蹄,给了尸鬼一个(黏糊糊的)拥抱。她局促地顿了一下,然后回抱过来,也是黏糊糊的。
“你是个好朋友,”我对她耳语,“也是一只好小马,这个世界最美好的馈赠之一,谢谢你。”
她退开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紧接着摇着头,用一只蹄子指着我的胸口。
我猜她是在说“不是我,是你”(可能是这个意思,也可能是她一时兴起,想来一场捉马游戏)。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银贝儿就向小呆跑了过来,小小的独角闪着苍白的银色光芒,用魔法飘着一小摞瓶盖。
“妈妈你看!我做成了一笔生意!”
她的嗓音仿佛一阵柔和清脆的旋律,又像同时摇响了十几只小银铃,传遍了整个小店。
灾厄向我走来,身边跟着那个配双枪的年轻狮鹫女士。
“你醒了,小皮!”
我有点想冲向他,告诉他自己有个计划。不知怎么,我涌现出一股灵感,明白我们要做什么了。我要做什么了。这不会让一切都变好,但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开端。
但是我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我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知道英克雷在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之后会作何反应,尤其对小呆所做的壮举。还有,我真的想小便了。
“我睡了多久?”我问,发现窗户透出来的光线还很微弱。这家商店在另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中微微摇晃。我感觉自己的脑震荡加剧了。
“大概十二个小时,”灾厄说。都有半天了呀!
我得处理一点小事,需要借厕所一用,或许还得来上一点镇痛剂,但在我还没说服自己两者兼顾之前,灾厄就用一只翅膀拥着我,领着我向两只年轻的狮鹫走去。
“你绝对猜不到他们是谁。”
“呃……”我尴尬地说。
“小皮,这是卡吉和瑞吉,”他先指着雄性狮鹫说,后者做了个干巴巴的微笑,把自己新买的易拉罐塞进了挂包里,“卡吉,瑞吉,这是小皮……”
我尴尬地轻轻挥了一下蹄子。
“……光明使者以及废土女英雄。”
我放下蹄子,脸变得通红一片,我现在简直恨死灾厄了。
“我得说,其实老斜眼儿带来了更多的光明,小皮,”卡吉低声轻笑,伸出了自己的利爪。我顿了一下,尴尬的同时,隐约感觉让孩子以外的其他家伙用上这个绰号是一种冒犯,尽管灾厄告诉过我小呆还挺喜欢这个绰号的。
我抬起蹄子,他用一种近乎仁慈的轻柔握了握,很不错,如果他的爪子没有扎痛我就更好了,尽管只是轻轻的一握。我缩回蹄子,检查有没有流血的地方,如果他想,一定可以毫不费力地扭下我的蹄子。我把注意力转回那只年轻漂亮的雌性狮鹫身上,伸出蹄子的时候瑟缩了一下。我感到自己的脸更红了一点。
“卡吉·冷酷之羽(kage grimfeathers)和瑞吉娜·冷酷之羽(regina grimfeathers),”灾厄在我耳边悄悄说。
我愣住了,下巴掉了下来。
“没错,就是这样,”瑞吉得意地笑,我都看到卡吉翻白眼了,“我们是葛瓦德的儿女。”
葛瓦德有孩子?!
脑子里的小马开始绕圈狂跑,坚持声明:我没有在瞄着你的女儿!我没有在瞄着你的女儿!
我转而看向葛瓦德娜,她正和小呆以及其他狮鹫谈话。小呆举着一块黑板——我看不到上面写了什么——随后葛瓦德回答了她:“这个,在我们没有公开声明要进行保护之前,我不能直接以保护的名义管辖这座镇子,现在我可以了吗?”
葛瓦德正排布着新苹果鲁萨的防线,还提供真正的保护措施?脑海中的小马忍俊不禁,这也太葛瓦德了!忠于合同。
我肯定没有那样看待瑞吉娜。她对我来说还太年轻,而且还是一只狮鹫呢(葛瓦德也是一只狮鹫,脑中的小马指出)。
好吧,当然。我曾经觉得葛瓦德娜很性感……作为一只狮鹫而言,但那是在遇到敬心之前,而且我当时那么孤苦无依……
我看着那只狮鹫,仿佛在尝试说服自己那不过是一种过气的吸引力。
她确实很强壮,身材健美,身上的伤疤显然让她更具风采……(而且很显然,我更偏爱年长一点的雌驹,脑袋里的小马嘲讽)但葛瓦德娜看起来并不年长。(先是薇薇,脑中的小马当头棒喝,现在是当了妈妈的狮鹫?)我太想让这只小马闭嘴了。葛瓦德娜不老,没错,她成年了,但是……(怎么,难道她在三岁就生了他们吗?)……算不上年长。
“我的,葛瓦德!”瑞吉大声喊着,像青少年才做得出来的那样完全不尊重(!)自己母亲的名号,“小皮瞄上妈妈了!”【译注:葛瓦德的名字“gawd”与“god”同音,所以这句话也可按照意思翻译成“我的天”】
露娜欠操的月辉啊!
我脸上的热度一下子传遍了全身:“什么!?不!我……可是……”
我看到葛瓦德娜回头看向我,高高挑起自己那只完好眼睛上的眉毛。
“啊啊啊啊!!”
我瘫在地板上,拼命把头埋进蹄间,陷入了彻底的尴尬。
杀了我吧,就现在。
“我得告诉你,你的男朋友正在外面等着你呢,”葛瓦德让我回过神,好心地给了我一个台阶下,让我得以猛窜进雨幕里,活像被一群地狱犬撵着一样。
我靠在一个火车引擎上,它是“无所不有”杂货店大杂烩般的建筑结构的一部分。这是属于清晨的黑暗死寂的时刻,是黑暗压迫灵魂最深重的时刻,也是饥饿的野兽抓绕房门的时刻。
雨倾盆而下,将街道淹成了河流,冲净了辐射和血迹。新苹果鲁萨的灯光穿透雨幕,令倾泻而下的雨水闪闪发光,在黑暗中耀眼夺目。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汩汩汇入排水槽,流进满到溢出的集雨桶里。我很快就全身湿透了。
没小马在外面。我极其强烈的羞耻心终于屈服于想要小便的强烈欲望下了。我一路小跑到建筑边儿上,四下张望确保没小马看到我,随后便沉浸在放水的惬意中。
“你好,小皮……”一个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在我前方传来。
我一下子蹦得三丈高,心脏差点冲破胸膛。尴尬、恼怒和震惊争相涌出,然后我听出了守望者机械化的声音。
“……噢,抱歉,我一直都在这儿的。”
“说得太晚了吧!”我忿忿不平地大喊。妈的!我就该先用视觉强化魔法检查一下这块地方的。
我长叹一声,启动了视觉强化魔法,对机械精灵进行了定位。“你还好吧?”我问。不如就这样和他谈谈,反正也不能在这之后继续旁若无马地解决我的放水问题。
“我?挺好的,但是……”守望者听起来很犹豫,“我想确保你没事。”也很愧疚。“你没事吗?”
有太多方法来对这个问题给出否定的答案了,但我选择直奔主题:“怎么了?”
守望者沉默了一会儿,机械精灵在雨中上下摆动:“我搞砸了,小皮。”我的大脑努力想象着一条凶猛的巨龙说出“搞砸”这个词的场景,然而对方是斯派克。“我让你有危险了。”
我闭上双眼,危险并不陌生:“发生了什么?”身后,我听到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小皮?”灾厄在夜色中呼唤我。
我举起一只蹄子,示意守望者先保留一下他的想法。“这边来,”我对灾厄喊道。
机械精灵静静地等候,灾厄一路小跑来到我的身边,他的蹄子踏进我几分钟前“用过”的水流中,水花四溅。
“英克雷有你们在必胜部的安保监控录像带,并且最高将军先驱在马波里基地炸毁前成功把信息传播了出去,他们已经顺藤摸瓜推断出你们的身份了。”
并不出乎我的意料,我是不是唯一一只觉得这个“最高将军”是个民选职位是大错特错的小马呢?
守望者继续说:“英克雷派出了他们最好的暗杀部队追杀你和你的朋友。”
“天杀的,”灾厄抱怨。
“谁?”我问。
“闪电天马,”守望者告诉我们。
我眨眨眼睛:“等等,谁?”英克雷把他们最优秀的追猎者称为“闪电天马”?我心里有一种冲动(酷炫!),想狠狠揍他们一顿,只因为他们用了那个名字。“真是个天大的错误。”
“还有更糟的,”守望者补充,“当初在我的洞穴看见你们的一个英克雷天空警卫,就是闪电天马的新进成员。当时正是他认出了你,灾厄。他们又来到了我的洞穴……”
“勇射,”灾厄小声咕哝。
我还记得那只天马:是“神枪”灾厄,连续四年的‘狙击新秀比赛’冠军?你不会忘掉打败你的小马的。
闪电天马的一员(我实在很想酷炫地踹他们一蹄!)是一个打败过灾厄的神枪手?灾厄可是弹无虚发呀!
我的双眼瞬间警觉地瞪大了。“斯派克!”我抽了一口气,连自己的处境都忘记了,“你的山洞!他们有没有……”不不不!千万别让英克雷破坏掉小马国花园!!
“它很安全,”斯派克的声音从机械精灵里传出,让我满心宽慰,“但……呃,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尽快把他们赶出那里,对吧?”尽管他的声音由于机械合成有点失真,但仍然听起来很悲哀。
灾厄发出一声长叹:“你告诉了他们什么?”
“我很不擅长应付审讯!”斯派克继续说。
“你告诉了他们什么!”灾厄厉声问。
“没说很多……真的……只是……”斯派克停顿着,仿佛在下定决心一样,“我告诉他们你去过蹄铁军工。”
灾厄眨了下眼:“啥?”
“一家老旧的武器工厂,”我告诉他,“我在那个工厂外面第一次见到了守望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这么声明,尽管意识到其实并没有过去那么久。也就两个月,但这两个月却像一生那么长。“是我遇见你之前的事。”
“好吧……”灾厄沉思,“咱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呢?”
然而我知道斯派克在担心什么。我的思绪闪回到自己刚了解到铁骑卫盯上了二号避难厩,我那时候很害怕这是我自己的错。我自己黑进二十九号避难厩的大门时,也留下了一些痕迹……
而还在蹄铁军工的时候,我更不谨慎,或者说缺乏经验。我就像一个粗心的外行一样黑进了办公室的电脑,在上面留下了很多无形的蹄印。
“闪电天马……有多精通科学技术?”我慢慢地问。
灾厄皱眉,转了下身子。“得看情况,”他深吸一口气,向机械精灵发问了,“风涯(windsheer)和镜耀(lensflare)还在闪电天马里吗?”
“谁?”我问,觉得这是两个我必须知道的名字。
灾厄轻轻摩擦着他的翅膀。“风涯是我的大哥,”锈褐色的天马对我说,又补充,“父亲最爱的儿子,通信技术鬼才,班上的尖子生,毕业时荣誉傍身,平步青云,闪电天马的成员……”他摇着头,“他是我们几个唯一得到父亲赞赏的。不过说回来,他又凭什么不是父亲最爱的那个儿子呢?”
我瑟缩了一下:“那镜耀呢?”
“风涯最好的朋友,竞争对手,有时候也是情侣,”灾厄说,“维修专家,尤其在魔能武器领域上,教了咱一点在英克雷装甲上装载星流步枪的窍门,也是班上的尖子,专攻神秘科技。”
天杀的,我们有麻烦了。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怎么能和灾厄的长兄交火呢?而后,考虑到我目前对他家庭的了解,痛殴那只雄驹大概会非常解恨。
“风涯好几年前就离开闪电天马了,”守望者告诉我们,让我一下子感到状况好了很多,“根据新闻稿来看,他被提拔到别处了。”
“新闻稿?”我问。
灾厄靠近我低语:“闪电天马是英克雷的明星,他们在爱国活动中演出的时间,和真正狩猎的时间一样多。”他又补充:“可能还要更多。”
赫赫有名。英克雷最优秀的一队追猎者……以追踪和猎杀小马为生,而且还有大批粉丝。他们举办演出,小马为了他们的亲笔签名排成长队。他们一旦有成员变动,就会有新闻稿发布,这是多他妈造孽啊?
“但是镜耀仍然在里面,他也是昨天造访洞穴的天马之一。”
我深深低下头,我们完蛋了。
灾厄观察着我的表情,“小皮?”
“他们能用蹄铁军工的电脑获取我的标签,”我无奈地回答他,“一旦这样做了,无论我去哪里,他们都能用自己的装甲锁定我。”
“我很抱歉,小皮,”斯派克听起来很自责,“但……你能把哔哔小马取下来不是吗?这不就可以带偏他们了?”
我抬起前腿,向机械精灵展示了紧密结合在身体上的哔哔小马。
守望者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我可以把自己的腿砍下来,”我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应该还能重新长出一条,“或者我自己离开这儿,引开他们。”我看向灾厄,“保证你们的安全。”
“绝对不行!”灾厄跺了一下蹄子,“门都没有,小皮,咱们永远团结一致。”
“但是……”
“没有但是!”灾厄坚决地说,接着微微一笑,“而且,咱给自己想了个计划。”灾厄咧嘴一笑,用蹄尖指着我的鼻子,“多相信咱一点吧,小诱饵。”
这件事不会有好结果的。
蹄注:已达到最大等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