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灾厄
“友谊,友谊从未改变。”
活着!
我还活着!
我恢复意识后,发现自己裹着毛毯躺在一张褥子上,感到温暖且精力充沛。自从三天前离开二号避难厩后,我就再没这么舒服过。至少我自己觉得是三天前,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我习惯性地抬起前蹄来确认哔哔小马上的时间。毯子被掀起来,然后滑到了地上。
“噢!看看谁醒了!”一只雌驹甜美的嗓音在我耳畔响起。我吃了一惊,立刻进入戒备状态。我抬起头瞅了一圈,发现自己被一群小马包围了。我只认得其中的一只——正是之前朝我开枪的那只天马!我在想自己是不是他的俘虏。
先前的嗓音来自一只十分漂亮的白色陆马,她好似棉花糖的粉色鬃毛,同她身上黄粉相间的护士裙十分般配。我的目光越过这一小群马,落到墙边三个排好的医疗箱(所有的粉色的小蝴蝶完美地排成一条线)以及一张褪色的战前海报上。海报显然在为医疗服务工作打着广告(一只比幼驹稍微大一点的雌马宣告着:“你无需当铁骑卫(steel ranger)也能成为英雄!立即加入和平部(ministry of peace)吧!”她身上的裙子与我面前晃动的正巧是同一款)。从室内的装修风格,以及没有任何绳子和铁链这一点来看,我推断出这是一间诊所,而我自己也并不是俘虏。
而且我其实感觉非常不错。有点累,累得好像需要美美睡一觉……但我一点都不困。只是累,还有点暖和。我挺起身子,房间一下子在眼中旋转起来。
“别急,伙计。” 那只天马边说边走了过来,我记得他叫灾厄,虽然记不清我自己是怎么知道的。我在床垫上直往后蹭。理所当然,有这么一些小马在周围看着,他现在表面上也许显得礼貌又温和。但我见过他的另一面,那时候的他是一个喷涌着火舌从天而降的杀戮死神。
“糖心(candi)?”马群中,一只有着乌黑鬃毛的灰色陆马发问了,看向我的护士(虽然在我听来,他刚刚好像叫了她“甜心”,但我怀着奇怪的热切表示赞同)。
“她会痊愈的,几十分钟前咱就配好了她需要的最后一瓶治疗药水,给她喂了下去。”
“‘配’?”灰色陆马怀疑地挑起眉毛。
糖心笑了。“当然加了点苹果烈酒啦!咱发现这样做总能增强药效。”我不懂那灰马现在为什么用蹄子捂着脸。无论如何,现在我感觉好极了,简直不能用“好”来形容,而且暖呼呼的非常舒服。
灰色雄马开始驱赶我的探望者。虽然我和他们一点都不熟,这依然让我有点失落。这些天以来我太寂寞,太渴望重归文明世界了。而文明就在眼前,他却不准我拥有。我意识到这个念头一点道理也没有,尽管我不确定为何会这样。
“你歇好了就出来吧,我知道有些小马还等着见你呢。”灰色雄马对我笑了笑,接着看向那只迟迟不肯挪步的锈褐色天马。“还有你,灾厄,快出去。”灾厄回头瞟了我一眼,随即快步走出房间。
糖心蹦蹦跳跳地走来,想入非非地低声说道:“他真帅啊,对不对?”
“谁?”
“当然是灾厄啦!”她傻笑起来。
我说不出话来。不,我还是能:“他对我开枪。”
她若无其事地挥挥蹄子:“我确信那只是个小误会。”
的确,我回想着,但……我干嘛说这个?我宁愿聊聊糖心有多可爱(甜甜小糖心!),也不想谈什么灾厄,更不想管他帅不帅。但这些话好像都不能轻易说出口,我只得恼火地重复:“他对我开枪……”然后又添道,“……开了很多枪。”
我多躺了一会儿,脑袋更清醒了。我急切地想见见新苹果鲁萨(new appleloosa)的小马们。哔哔小马显示出,我已经睡了将近两天。
我从栏杆后凝望着这个被墙围住的小镇,无数条铁轨汇聚于此。镇上的房屋看上去几乎毫无差别,它们都由老旧的客厢焊成。车厢大多两三个堆叠在一起,基本都带着轮子。小镇被沉重的金属篷车包围,设有一对大门。全副武装的守卫在篷车上来回巡视,紧盯着镇外的废土。镇里,一群群陆马和独角兽正为日常生活而奔波忙碌。这地方锈迹斑斑,尘土飞扬……但还是棒极了!
“你们是怎么把它们垒起来的?”我问道,抬头望着那些成堆的车厢,最高的一组甚至有四层。过道和栏杆从中伸出来,连接到其他的车厢塔楼上。最顶层的车顶上,“路遥酒店(turnpike tavern)”四个大字闪闪发光。
那只黑色鬃毛的灰色雄马名叫轨权(railright),是镇长兼警长,为小镇主持大局。他面无表情地对我说:“交给一只独角兽了。”
我倒吸一口气,扭头瞪着他。我从没听过哪只小马能飘起这么庞大沉重的东西!
轨权脸上严肃的神情不一会儿就化为开心的笑容。“咱开玩笑呢,”他微笑着指向我们身后的天空,我的惊诧也变作讪讪的笑,“那是吊车干的事。”我转头仰望,巨大的橙色铁塔耸立在镇中,一个大吊钩正在它的长臂下方悬摆着。
“不过,”他继续说道,“如果你要找位举重的行家,吊车(crane)绝对是首选,你该和他谈谈。”
“和吊车谈谈?”我放缓语气,尝试搞清这是不是他的另一个玩笑,然而并不是。
他告诉我,“吊车”是一只在列车场内工作的独角兽。“从这里到中心城(canterlot)废墟的区域没有比他更强的念力大师了。”说完,轨权就提议带我在镇子里逛一逛。
新苹果鲁萨的杂货店名叫“无所不有(absolutely everything)”,它是我们行程中的第四站。轨权挂着会意的微笑哄劝我走向这间外表古怪的房子。店铺由三节不同种类的车厢焊接而成,其中一节是黑色金属制成的罐车,一个烟囱显眼地竖在上面。我在远方眺望时,它正是烟雾的来源之一。我在门前停下来,阅读杂货店幽默的黑体店名下方的告示:
没错,我可以送货上门!
不怀好意,恶心的刺探者?不得入内。
欢迎下特殊订单!我不能回应,但我会立刻动蹄!
《废土生存指南》!现在有售!任何家庭的第一本都免费!
我推开门走进店里。当我看见掠夺者图书馆的那只僵尸小马时,我猛抽一口气,原地呆住了。我相当确定她就是那只小马,因为她的眼睛怪异地歪向两侧。还有一个证据:她也认出了我,立刻笑逐颜开,飞速冲过来给了我一个(很不舒服而且黏糊糊的)拥抱。
她退回去,挥舞着前蹄,明显地表达了欢迎光临以及炫耀店面两种意思。(有一点我很庆幸,却不愿承认:我刚刚被她搂住时,她身上的恶臭逼我屏住了呼吸。我相信那个时候呕吐出来会很不礼貌。)
“呃……又见到你了,”我有点尴尬地说。她最后一次看见我时,我正奔出房间要把一颗子弹射进掠夺者的脑壳里。
“你好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左边传来。我的注意力全在僵尸小马身上,结果彻底忽视了店里的其他小马。我转过身,发现灾厄正回头冲我腼腆地笑着。“那个,在你逃走前咱只想好好道个歉!”
我可没想逃走,虽然的确小心地退了一步。
“我已经从小呆那里听了你的故事,看来……”
小呆?我看向那只僵尸小马。“《废土生存指南》是你写的?”她成功地将两只眼睛对准我,简直乐开了花,热情地点点头。
没错,我可以送货上门。我蓦地明白了为什么那本书最后会跑到小马镇图书馆里。这反过来也加重了我对守望者的怀疑。
在我思考之际,小呆已经冲到我面前,嘴里叼着另一本指南直往我的鞍包里塞。这只僵尸小马善良慷慨得令马称奇,而且严重缺乏对“私马空间”这个概念的理解。
我张嘴想说点什么,想告诉她我已经有一本了(然而考虑到掠夺者桌子上的那本好几页都被撕了下来,再拿一本也许会很有帮助)。但另一个奇怪的想法让我的思路脱了轨,“你……很少说话,是不是?”僵尸小马能说话吗?
小呆后退几步,张大她的嘴,让我不情愿地瞧了个清楚。灾厄转移了我的注意:“几十年前,小呆的舌头就被奴隶贩子割掉了,但她没舌头也过得不错。”看来干酪杰克的警告并不是毫无来由。
小呆跑到柜台前,叼起一支铅笔,在一大本便签纸上潦草地写着什么。她撇开铅笔,举起便签簿,眼睛又古怪地歪向两侧了。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便签纸,以免无礼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大声读了出来:“我不能说话,所以才学会了写字,否则我永远不会写得这么好。”我眨眨眼,抬头看了看她。
小呆把便签簿放下,重新叼起铅笔。她添了一行字,又举起来给我看。
“来套更好的护甲怎么样?”
瓶盖?外面的小马用这个当钱?
同样荒唐可笑的是,我本该料到是这样。难怪那些掠夺者都在收集这东西;难怪空瓶子被丢得到处都是,我却一个瓶盖都没见过。(当然,不算我在蹄铁军工外随便扔掉的那瓶。)
我把我的避难厩多功能马铠留在“无所不有”杂货店了。小呆卖的护甲没有我的尺码,但她发誓能改进我的多功能马铠,绝对比任何掠夺者抢来的货色强多了。她不想收我钱,但我坚持不让她白干,然后才发现小马国废土上流行的是呆蠢到极点(没有冒犯小呆的意思)的物物交换。
“真的,就是瓶盖。”
幸好成堆的战前货币还能换点钱。也许是因为他们能用它买汽水,尽管售货机差不多都被撬坏抢光了。
小呆只拿走了我的一点硬币,我不太清楚这对她公不公平,但我怀疑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她还坚持给我一张便签纸,上面详细地写着瓶盖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用途——制作土制地雷。看来她本打算将这技巧写入《废土生存指南》中关于地雷的那一章里,但某只小马(挺机智地)把她劝了下来。
当我离开“无所不有”杂货店时,轨权介绍说:“小呆不仅是住在我们这儿的天马,也是住在我们这儿的尸鬼(ghoul)。”
得,说的就像“尸鬼小马”这称谓比“僵尸小马”更好听一样。
“不过,”他接着说,蹄子指着灾厄,“我天天和这小子说,我们都欢迎他在我的镇子里安顿下来,毕竟四年来他一直都在保护着商队。”
现在,我打算去见吊车,灾厄就跟在我身边。我最终鼓起勇气和这只锈褐色雄马搭起了话:“所以,你不住在这里?”
“对,咱一只马住,从这里飞到那地方得半小时左右。”
我仔细掂量着我对天马的了解:“住在云上吗?”
我敢发誓灾厄稍稍瞪大了双眼。“不不,只是个棚屋。很久以前不知被谁匆匆搭起来的,结果被附近的野兽给毁掉了。”
我已经跟附近的一些野兽打过照面了。
我们在过道上走着,这时我的目光被灾厄穿戴的那个奇特武器吸引住了。我顺着枪管看向他身前怪异的金属突起物——我猜那是一套控制机械。我张嘴正想问他,却发现身旁空无一马。我驻足回顾,他刚刚突然停住,为一只戴着草帽的雌马和她的儿子让路。雌马似乎管不住自己撒欢飞跑的小雄驹。看来她需要一根缰绳。
“但是妈妈!我想去看斜眼儿(derpy)!”
灾厄靠过来轻声但我说:“有些小马这么叫小呆,因为她的眼睛。”是啊,他们就只盯着这种地方。二号避难厩的痞子也肯定会揪住这一点不放,完全对她腐败的肉体视而不见。“小呆自己好像并不在意,其实我觉得她还挺喜欢的。”
我没有说出小呆好像也不在意自己被割掉的舌头,这不能当理由。
“超利(trolley),给我回来,”在小雄驹跑得太快时,他的母亲呼唤道,“离那家店远点,不准你打扰那东西。”
东西?好吧,我承认,有几次我确实把小呆称作“它”,但那时我以为她已经死了。我停下脚步。
“您好,女士。我刚来到这儿。请问僵……尸鬼小马有什么不好吗?”
雌马看上去仓皇不安。比起我,她更在意灾厄的眼色。我不用看也能想象后者的怒容。
“呃……老斜眼儿挺好的,我是说小呆女士。但是……嗯,你知道……”
“知道什么?”我咄咄逼马,努力掩饰自己退避小呆的尸臭和黏糊糊的拥抱而涌出的羞愧。
“这个……”雌马窥视四周,俯下头悄声对我说,“你知道他们都像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对不对?我是说,你相当清楚变成尸鬼对他们的外表有多大影响。再想想他们的脑子,他们迟早会疯的。亲爱的小呆已经坚持很久了,只有一点点的不正常。但早晚有一天……我只是不愿让我的儿子去刺激她,让他第一个牺牲在她的狂暴下。”
说罢,雌马挺起身子将超利拉到身旁,匆忙跑开了。显然,他们离“无所不有”杂货店越来越远。
我震惊地呆立许久。最后,我问灾厄:“这是真的?”
灾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不是个好兆头。“没错……至少绝大部分都是这样。旅行时,一旦稍有不慎,你就会发现自己被成群结队、麻木嗜血的野性尸鬼狂追不舍。但说真的,只是绝大多数而已,就算他们都是些好小马,尽管臭了点丑了点,也依旧难逃厄运。但是仍然也有例外,比如小呆,从未丧失理智。”
我领会了他的意思,但这信息并没有使我害怕那位光秃秃的天马作家,只让我为她痛心不已。
吊车是一只有着米色和橘色条纹鬃毛的黄色独角兽。他戴着一顶亮橙色的安全帽,帽子前部为他的独角开了个洞。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将几个大桶往一节平板车厢上装。那节平板车厢其实就停在一条穿过小镇的铁轨上,和其他车厢连在一起。
“你们好啊!能见到你可真荣幸,你可救了小呆和小甜萍(sweet apple)呢!更别说沙瑰(desert rose)、刺桶(barrel cactus)和绿松石(turquoise)了!”他停下工作,猛摇我的蹄子。
“也很荣幸见到你,”我微笑着,他握完蹄后我身子都还在晃,“轨权说,要是我想找位大力士,就该和你聊聊。”
吊车笑了,随随便便就同时飘起三个大桶堆在平板车厢上。“一点也不错,”接着,他出乎意料地问我,“你都会什么魔法?”
“魔法?”我迟疑地重复道。
“要知道,”他继续说,又有三个大桶散发着和他独角颜色相同的光晕飘了起来,“独角兽一般都会几种魔法,通常和他们擅长的工作有关系。(当然,不算那些精通魔法的小马,因为他们能直接掌握一大堆。)拿我来说,只要集中魔力,铁轨、火车哪儿坏了,我都能修好。”
擦,我朝地上跺了一下,深深地叹了口气。“没,只会念力,啥魔法都不会。”我知道这很悲哀,悬浮术只是基础的小儿科。等我获得可爱标记时,二号避难厩的其他独角兽都会好几种魔法了。真的感谢你提醒我,吊车,我大概是魔力最弱的独角兽了。
吊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立马转移了话题:“噢,我还有一堆活要干呢。不过听好了,如果你们肯帮我个小忙,我就能把我知道的有关魔法举重的一切全教给你,作为报酬。”
听起来不错。“什么小忙?”给他送瓶汽水?可能是份午饭?帮他把平车上的大桶栓好?
“从西边的避难厩爬出来的那些东西引起了一点小小的麻烦。听说你们俩都挺勇敢,枪不会挂得松松垮垮。你们只需要到那里去关上大门就行了。要是那些畜生的老家被封了起来,我们大概能把外面剩余的清干净。”
好吧,不是递汽水。
“嗨,你干嘛还跟着我?”天黑得有些早,很快我就得启动哔哔小马上的照明灯了。
“咱欠你个情,”灾厄真诚地说,他跟在我身旁,“一想到你为新苹果鲁萨的小马们付出了那么多,甚至可能还欠了好几个。”
我叹了口气,试着安慰他:“你当时不可能了解情况,我那时候穿着掠夺者的衣服,上面的血都结块了。”我还扛着一座普通掠夺者看了都会嫉妒得两眼放光的军械库。
“上面是掠夺者的血。而且你只能穿成那样,因为你拯救五个善良镇民的性命时需要额外的保护!”
“只有四个,真的,小呆救了小甜苹。”
“但你先救了小呆,这样她才能救得了小甜萍,咱说就是五个,”他深吸一口气,“另外,咱可不能让你一只马过去。咱曾听过一些关于那些避难厩的黑暗故事,很多避难厩都发生了非常不好的事。”
“我就是从避难厩来的。见鬼,所有小马的祖先都是从避难厩出来的,对吧?我能理解一座空空的避难厩会吸引野兽来搭窝,但和诅咒、厄运什么的完全不沾边。”
灾厄仔细想了想,“咱觉得你说的没错,但不包括小呆这样的小马,他们不知怎么从地表的大灾变中活了下来,有的也有后代。”
我猛地停住身体,差点摔了一跤。那个留存下来的水壶满满当当来回甩着,撞击我的胸膛。“小呆在大战中活了下来?她真有那么老吗?”
“对,尸鬼不像普通的小马一样会衰老。”
我不禁浮想联翩:竟有一只小马见证了那场灾难,知道当时都发生了什么。“她有什么故事?”
灾厄扑哧一笑:“太久远了,大部分都只是咱的猜测,但咱确实知道,当第一个超聚魔法击中云中城(cloudsdayle)时,小呆正在城外飞行。她刚好被将整个城市完全抹去的魔能所波及。从那时起,她就是个尸鬼了。”
我点点头,沉浸在肃穆寂静的氛围中,一整座飞满天马的云中之城的景象在我脑海中重现。仅仅一分钟,一切就化为乌有。
头顶的云下起了雨。
这感觉就像在二号避难厩里淋浴,只不过喷头无处不在!而且喷个没完。要不是糖心昨天给我洗了个澡,即使雨水冰冷我也会很喜欢的。但现在我浑身透湿,只觉得凄惨无比。
天黑透了,我不得不启动哔哔小马上的照明灯来看清前方。理论上现在还是白天呢,难以置信。突然间就狂风大作,刮得雨点如子弹般打在我身上。“怎么回事啊!?”风雨中,我朝灾厄喊着。
“是场雷暴,而且很猛烈。我们最好找个地方躲一下,这才只是开始呢!”
“雷暴?”我叫了回去,一大团云这时忽然闪亮了一下,“什么是雷?”
轰——隆!
天空炸了!这就像一声枪响,如果那把枪是由纯粹的奇迹制成,且由塞拉斯蒂娅亲自操持的话!我都已经往灾厄的身子底下钻了。
“站稳别动!”
我胆怯地缩回去,有点不好意思地撑起身子。另一道闪光让整片废土都黯然失色,又在我反应过来之前瞬间消失了。下一瞬便天雷滚滚,响彻寰宇。灾厄只得伸出蹄子抵着我,免得我又往他的身子底下钻一次。
“打雷你都怕,亲眼看见闪电还不把你吓破胆!”他暗暗笑起来,“好啦,起来,咱们去找个避雨的地方。”
阴云深处的每一次闪光,都伴随着可怕的咔嚓和轰隆声。不久,我真的看见了闪电。我曾以为闪电就像那些生化脑机器马朝我放出的电弧,然而根本不同,它是一道扯裂天空的白色利刃,仿佛划开了整个宇宙。闪电眨眼即逝,残像却在我眼前浮动了好几分钟。
我还看到一只小马,或者我以为自己看到了。闪电映出了一个身影,在远方的山顶上一闪而过。我不确定那是天马还是独角兽……起先,我以为两者皆是。但在我能确定自己真的看到任何东西之前,那副光景就消隐无踪。
我们在越来越泥泞凶险的土地上一路狂奔,直到被一条怒水滔天、白沫翻涌的激流拦住了去路。汹涌的浊浪冲刷着两岸,我能辨认出河水裹挟的那些被连根拔起的树木黑漆漆的轮廓。
一面悬崖在对岸陡然升起,峭壁上的缺口将水瀑割裂成上百条细流,流入底部的大河中。我们对面的悬崖上,一个洞穴敞开黑洞洞的豁口,通向它的那条小路早已被冲垮。
我站在那里干瞪着眼,想找个法子过去,接着便发觉自己被提到了空中,原来是灾厄拉着我飞越了洪流,最后把我放在洞口处。真是笨呐。
我踏了进去,让哔哔小马的照明灯照亮洞穴。洞穴内的小径向上延伸,然后急转直下,被一段陈旧可怖,几乎被锈蚀成黑色的金属台阶取代,最后通向一个水泥平台。我们到达平台之后,两旁粗糙的石墙变得规整起来。视线尽头,一扇悬接在铰臂上、面熟的金属大门正大敞着,数字24雕刻在大门中央。门后隐没着一个破败生锈的翻版二号避难厩,我原以为那里会是我永远的家。
灾厄从我身旁跑过,“别站在那里发呆!趁那条河还没决堤淹了这个洞,帮咱把门关上!”他试着用力推动铁门。我低下头,才发现洞窟已经成了一片两寸深的泥潭,水面还在缓缓上升。
我缓过神来,跑向控制面板。我花了一点时间检查门闩构架(其实它完全不见了),想确定自己能不能重新启动它。幸好我可以,我竭力向上扳操纵杆,但它纹丝不动。我集中精神,独角放出光芒,将念力注入蹄中。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它被我扳动了。机械臂尖啸着挪动起来,二十四号避难厩的大门轰的一声关上了,抗议般地呻吟着。
“你知道我们刚刚把自己关在了一个邪恶恐怖还闹鬼的避难厩里,对吧?”当这个不请自来的同伴惊奇地四望时,我揶揄道。
“咱……咱相信你之前说的话,应该没有小马比你更了解这儿了,”他不安地冲我笑了笑,“再说,”他扇动翅膀补充道,“不管怎样,这里都不像是个好地方。”
我的目光落在灾厄的挽具上。这只天马装备有一对远程步枪,分别捆在他身侧的两只翅膀下,机件被做成鞍形。两根细长的金属“缰绳”伸到他身前,一个嚼子就连在末端,在他的嘴下面几寸的地方晃动着。只需一咬,那对枪管就会同时开火。那套马鞍被设计成能根据指令重新装填——大概要拉动嚼子才能触发,或者换个动作咬。我也说不准。
“嘿,灾厄,我一直想问问,那是什么啊?”我伸出蹄子指着那个奇妙玩意儿。
“什么?”他回过头,原地打着转。我忍不住笑了。他停下来,盯着我,又退了一步才说:“什么,你说咱的战斗鞍(battle saddle)?”
我点点头。
“是个杰作,对吧?咱自己设计的!”他扬起前蹄,骄傲地炫耀着。然后他注意到了我的表情,问:“你想说,从来没见过战斗鞍?”
我摇摇头。
“那没什么!”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大致来讲,主要有两类枪械。一类比较小,能咬在嘴里,独角兽还能把它飘在身边;另一类就是战斗鞍,为太大、太重或者后坐力强得需要额外支撑的枪设计的。咱见过好多种能做成战斗鞍的武器。机枪呀,火箭弹发射器呀……”
“火箭弹发射器!”我一听,尾巴就垂了下来,耳朵也蔫了。
“没错!连魔能武器都能,”他顿了一下,“……不过这种鬼东西太难找了,所以你要是单独行动可能连影子都看不着。”
我都记在心里,以后可能用得着。我看了看哔哔小马,检查辐射量和其他指标;又启动了视觉强化魔法,寻找敌意的红点。我拿起壶灌了一大口水,开始规划我们的路线。我对自己在避难厩的经历很有自信,做个计划应该不成问题。如果结构布局相同的话,左边隔壁应该有一扇通向楼梯的门,下面就是自助食堂、居住区、学校和医务室。而右边的走廊通往维修区,曾经很熟悉的哔哔小马技师修理间就在那里。我毫不犹豫地决定我们先走左边。
与此同时,灾厄把邻近的所有房间都搜了个遍,返回时表情有一点惊讶:“一个炸药箱被放在那边的储藏室里。”
好吧,我有点意外,耳朵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在二号避难厩里可找不到那种东西。“里面是什么?”
“咱觉得是炸药,”灾厄摆出学者的派头说,“其实也不确定,它锁上了,但我可不会像小孩猜生日礼物似的把它晃来晃去,幻想里面是个芙拉娃娃。炸药,你懂的。”
我跟着那只锈褐色天马去储藏室看个究竟。经过三次失败的尝试,还损失两个发卡(它们的数量已经开始告急了)后,我只得承认就连我这个自称的专家都打不开那把锁。于是我提议我们先按照计划好的路线前进。
“嘶——”的一声,居住区的门令马心安地滑开了。照明灯……那些还亮着的照明灯发出熟悉的嗡嗡声。二十四号避难厩已勾起了我浓浓的乡愁,更糟的是,我心中的钝痛掺杂着一种局促的违和感。看见这里破败不堪,一股说不出的忧伤涌了上来,仿佛置身于我自己灾变后版本的二号避难厩中。我发现一些门完全打不开;锡罐和垃圾随意散在地上;无马保养的电梯发出古怪而有节奏的颤鸣;吱吱嘎嘎,哐哐当当,窸窸窣窣的响声从更深处传来,而避难厩里根本不该存在这样的声音。这里诡异怪诞、鬼影憧憧,令马斗志全无,是二号避难厩毛骨悚然的另一个翻版。
我回过头,刚好看到灾厄正从地上捡着瓶盖。我咬紧嘴唇,压抑住想向他尖叫的冲动,他正在亵渎这个地方!在小马国废土上,搜刮拾捡才能生存,按理说这里也一样。但就连从温热的尸体上扒东西也不如这种近乎盗墓的行为严重。太邪恶了。
我的思绪被上方爆响的雷鸣打断了。雷声离这个洞穴非常近,在避难厩里都听得到。我的心脏在胸膛里剧烈搏动。“那什么——”我结巴了,挥舞蹄子指向外边。
“咱说过了,雷暴。”
“我根本就没在书里读到过这样的风暴,”我顶了回去。
灾厄有些嘲弄地看着我,“天气可不比从前了,太阳和月亮也不再受马控制,咱们天马……”
“塞拉斯蒂娅和露娜两位女神每一天都会升降日月!”我愤慨地吼道。他竟敢这么说!这简直是……亵渎!
“没错,”他朝我翻起了白眼。翻白眼!“就在她们的小马天堂里,对极了。”
我气得都炸毛了。他静静地望着我,直到我最终让步,挥挥蹄子让他继续。“我刚刚想说的是,咱们天马也不再控制天气,小马国的气候已经失控了。”
冷颤掠过我的鬃毛。隔着铁墙和群山,我们感受着暴风雨奏出的轰鸣。
我想知道二号避难厩的设计究竟有多夸张,才能让我在里面完全听不到暴雨的声响。显然,二号避难厩被设计为能封闭得更久,这可能也解释了我在这里发现的其他构造上的差异。
“嗯,”我自言自语道,“这里只有一间浴室。”至少居住区中只有一间。但二号避难厩有两间,一间给雌马,一间给雄马。浴室外的地面是湿的,我能听到门后咕嘟哗啦的喧闹声。另一个差异是,二十四号避难厩和地下的蓄水层相邻,因此只需防毒魔法和防辐射魔法就能净化水源。外面大雨倾盆,所有的水槽和马桶都在溢水。
饮水机也一样。位于学校和居住区的饮水机喷溅着棕色的水。先前可怕的噪音是从管道系统传来的,而不是我假想的怪兽。
我猛地停下身子,因为视觉强化魔法指示盘中跳出一个红点。吊车曾提过的一个生物就在我们前方某处。我突然想起我俩都没问那些东西的长相。
“呃……你知道我们要找的‘畜生’是什么样的吗?”就在我们都俯下身,尽可能安静隐蔽地挪动时,我悄悄问灾厄。
浴室虽然是合用的,休息区却不是。雄马的休息区在一层,而雌马住在二层。这也和二号避难厩不一样,那里的房间都是按家庭来分配的。可气的是,我的视觉强化魔法受到了限制:它不能告诉我那个红点在什么高度,我只能知道它现在就在正前方。我飘起小麦金塔,尽可能做好准备。
“确实不知道,”灾厄低声回答,“但咱记得咱们根本就不用进去找,本来只需要在外面关上门就行了。”
“我还记得,”我反驳道,可能声音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要过来关门的只有我,你根本就不用跟过来。”我必须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如果被困在什么生物的老巢里,确实没有什么行为比四处闲逛更蠢的了。然而,这可是另一个避难厩,我的好奇心和连接感驱使我去探索它。如果几小时内我都得呆在这里,那就得争分夺秒了。
灾厄摇摇头,但还是跟了上来。
我们又靠近了几步,那个红点却一下子闪灭了。我立刻转过身,看看它是不是溜到我们身后去了,但什么也没有。如果不是它突然消失了,那就是我们正好到了它头顶上,比它高一层。我们安静地趴着不动。过了一会,那个红点又冒了出来,仍然在我眼前。几秒后,它又不见了,而这次似乎永远消失了。
如果二十四号避难厩的学校不这么老旧残破的话,就和家里的一个样了。课桌全都整齐地排列;活动角摆着各种玩具;讲台上有一台终端机、几根铅笔,甚至还有一颗腐烂已久的苹果。唯一不同的是这里还有一个大玻璃缸,可能原本用来养鱼。就算墙壁遍布锈迹,这儿仍有家的感觉。
这本该是种安慰,却怪异得让我不舒服,如同置身危崖。砰砰作响的管道加重了我的不适感,还让我的脑袋微微刺痛。最糟的是,我们又碰上了三个“幽灵”。在我的视觉强化魔法中它们都被标为敌对单位,但根本就看不见。这一点用都没有,因为灾厄没有自己的哔哔小马,所以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我开始担心视觉强化魔法是不是失效了,甚至哔哔小马本身由于暴露在小马国废土中而出错或损坏了。这不太可能,我安慰自己,记忆中它们可结实耐用多了。一个合理却令我不安的解释是,这里的生物也能使用魔法。
“你听说过塞拉斯特王子(prince celest)吗?”灾厄问。
“什么?”我跑了过去,皱起眉头,“让我看看,”我说,念力的光晕裹住他面前桌子上的书夺了过来。我读了几句就又合上书去看封皮。这是一本给幼驹看的故事书。“囚月雄马?!”
灾厄轻声笑着:“咱记得有马给我讲过这么一个故事……只不过……要是没记错,月亮上的好像是只雌马。”
“这是因为囚月之马本来就是只雌马!”我迅速地把课桌和书架上的书浏览了一遍,然后得出了一个似乎很重要的结论,“第一,每本书中的每一只重要的小马都变成雄马了……”
“呃,咱想有些小马本来就是男的……”
“第二!”我固执地继续讲,尽管我的声音在自己听来都有点紧张,“除了极其含糊的介绍,所有的故事书或教科书都对小马国的历史或政治只字未提。”我的意思不是二号避难厩在这方面就如何了得——我们教科书里最近的历史也是一代之前的事了。但这里的问题并不是缺少史料,而是对事实真相的故意篡改!还发生在二十四号避难厩中致力于教育的部分?简直……是……
“咱说,你再不冷静一下就要爆炸了。”
我恨恨地把蹄中的书丢到角落里,满腔怒火像一件斗篷一样裹住了我。就在我准备跑出去的时候,我想起讲台上还有台终端机。屏幕发出柔和的荧光。我跑上前正准备黑进去,结果它欣然把秘密全抖了出来。我稍微有点失望,但也就这么回事吧。记录都被出勤表和成绩单占满了,但其中有两条比较显眼。第一条:
今天,小独角兽们的魔法测验让我目瞪口呆。我让每只小马驹都把自己的宠物带过来,然后用力把它们飘起来给我看。这挺简单的,然而对这么大的幼驹来说,对付扭动的小动物还是有一定难度的。由于奶黄油(butter)和精灵舞(peridance)没有宠物,我只好把班上的吉祥物借给她们。精灵舞简直乐疯了,但即使我告诉奶黄油那条蛇拔过牙,没什么危害,她还是挺害怕的。不用说,奶黄油的表现不太好。
真正意外的是微量子(quanta),她在初级悬浮术上甚至都耗了一整年。尽管我很清楚没有任何记录显示女孩也会发生这种事,但我想不到其他解释了:她发生了一次魔法暴走,就在教室里。微量子不仅把自己飘了起来,还瞬间放出一道影响了教室内所有宠物的能量闪光。它们大部分只是受了一点惊吓,只需要安抚就好,但有些(包括我们的吉祥物)宠物好像完全凭空消失了。最奇怪的是,那道神秘闪光把萝卜尾(carrot tail)的丑老猫变成了……呃,一只更丑的老猫。
魔法暴走只持续了一瞬间。微量子看起来好好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当然,我们通知了家长,而萝卜尾留下了心理创伤。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我根本不可能在这周的考试前教会他们任何东西。我还要交一份提案,从今以后的考试得有另一只雄性独角兽一同监视,以防万一。
另一条显眼的记录是四天后的,也是这台终端机上的最后一条:
我料到这周的骚乱发生后,一些家长会让自己的孩子留在家里,但现在他们应该早就把孩子送回来了。然而出勤率又创了新低,今天有超过半数的学生逃课。如果到周末情况还没有好转,我只能联系家长了。假如还是没用,也许得告诉雄监督(overstallion)。
我盯着最后一条记录看了几秒。
“等等……雄监督?”
灾厄好奇地看着我。“怎么了?”
“这个避难厩的监督是雄马?”
他眨眨眼,接着又稍微眯了起来,“这又怎么了?”
“监督就应该是雌马,就这样,”我好像在解释给一只幼驹听。但灾厄非但没有理解,反而把眼睛眯得更窄了。
“你的意思是母马能干的事公马干不了?”
我吃了一惊,努力思索怎么解释最好。“不不,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否定似的挥动蹄子,“只是……只是就应该这样,这是传统。”
他一动不动,声音非常平淡:“你的意思是,即使有只公马比避难厩的其他小马——无论公母——更有领导才能,甚至他的可爱标记也证明了这一点,却因为自己性别当不了监督?”
我吞了口唾沫,退了一步。可恶,但我是对的。然而现在我不管怎么解释都会越抹越黑,所以我干脆闭上嘴,啥也不说了。
灾厄转身走出了教室。这一次,我跟在他后面。
“好吧,现在咱确实感觉有点尴尬了。”
我们面前是另一扇通向维修区的门。右边是自助餐厅,左边是维修区的储藏室。储藏室里有一台发荧光的终端机,几架子补给和一张贴在墙上的海报。上面有一只强壮英勇的雄马,他站得笔直,摆好架势直面眼前的危险;三只雌马在他后蹄旁边匍匐着,她们惊恐不安,但仰慕着拯救她们的那只雄马,眼中的崇拜一目了然。
灾厄觉得尴尬,而我感到怒气缓缓涌动。
不是因为这扇门本该通往大厅,我能接受避难厩布局设计上的巨大差异(尽管它确实把我惹恼了);不是因为塑造成英雄的那只雄马或呵呵傻笑的雌马,我完全理解海报想表现出来的因自己成就出马头地、受马敬仰的渴望;也不是因为那张海报已经出现了十五次,每张都步调一致地宣扬性别歧视;而是因为这张海报中的雄马英勇决绝地叼着一把扳手,而使背景那些女孩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哆嗦不已的恐怖之物,仅仅是一个渗漏的水槽。
为避免又踩上一颗敏感的社会地雷,我小心翼翼地问灾厄:“你知道……我为什么心烦吗?这些海报并不是想把位子让给最能胜任的小马,管他什么传统。这些海报是在……”
“对,这些海报是在洗脑。海报在小马逃到避难厩之前就已经贴在这里了,”他转头盯着我,“这就像是在说一种工作只适合雄马或雌马一样。”
我懂他的意思了。
“除了做饭。”
我刹住身体,耳朵倏地立起来,我打赌有那么一瞬间它们喷出了热腾腾的蒸汽。“什么?!难道不应该……”我注意到了他狡黠的眼神,“噢,哈哈,我猜我是有点反应过度了。”
“没错。”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转身黑入储藏室的终端机,迅速将里面的记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它好像属于维修区主管。与此同时,灾厄把值得搜刮的物资都收集起来。水管持续不断地轰鸣,但我忽然不像先前那么紧张了。我感到自己已经平安地走出了社会雷区,仅仅只是鬃毛有点焦而已。然后,正如一些故事的套路那样,平静的部分已经结束,是时候发生转折了。
我读完第四条记录,读第五条读到一半的时候,视觉强化魔法指示盘中就闪出了整整五个“幽灵”!
第一条:
不敢相信我运气这么好,小甜柿(persimmonie)真是只漂亮的雌马。昨晚的约会极其成功,她甚至让我亲了她!她的女儿萝卜尾好像也挺喜欢我,我甚至也有点喜欢她。我不必为了和她妈妈多待一会而装模作样。实际上,我们已经约好明晚进行第二次约会。
噢,还有,灰号角(greyhorn)终于修好了2-b层的灯。那些灯先前忽闪忽闪的都快把马逼疯了。
第二条:
去他娘的运气。首先,鬼知道哪层的照明带全灭了,整个大厅瞬间变得一片漆黑。更惨的是小甜柿推迟了我们的约会。某个独角兽小女孩对萝卜尾的宠物做了什么错事,让小甜柿必须整天陪着她,免得那个小婊子淹死在自己的眼泪里。我收回自己的话,我恨死熊孩子了。
第三条:
雄监督的办公室今天打电话找我了,一个非常紧急的状况需要我的特别天赋。猜猜是啥?他又把自己锁起来了。又来!都已经是这周第三次了。幸好有我一半天分的任何小马都能把它打开。我从没见过那么简单的锁。不过,以防哪天轮到灰号角干这活,我还是在维修区更衣室的保险箱里留了一些发卡和一本《今日锁匠(today’s locksmith)》。我还帮他把最有用的几个段落划了出来。只要他没忘了密码就成了,就算是他应该也不会忘了吧。况且我还把密码设成他的名字,所以……见鬼,他没准还真忘了。
还有,我的爱情生活变得更糟了。小甜柿的女儿好像被送到医务室了,我听说那只猫攻击了她。他们大概只能把那只猫处理掉了。
第四条:
灰号角到底滚哪儿去了?这个笨蛋今天他妈的根本就没值班。我打电话打到他的房间,根本没马接。真要命,啥都得我自己扛。
唉,我把2-b层的所有照明组件全换了,然后你猜怎么着?还是有问题。我对天发誓,负责造这地方的小马肯定偷工减料了,估计为了捞一大笔油水把避难厩科技给骗了。希望超聚魔法降临时那些蠢驴都化成汤。
第五条:
还是没找到灰号角。我问了几只马,他们也没看到,还叫我去问问医生。反正只有灰号角能找到什么法子摔倒然后被自己的角刺穿。
擦,咯吱咯吱的又在响,有什么东西跑到通风系统里面去了。我已经卸下了好几个盖子,希望不管里面是什么都会自己掉下来,免得我还要让几个伙计跟着它爬进去。”
该死,我刚发现那家伙就在上面盯着我。我差点以为它就是萝卜尾的那只臭猫,但他们昨天就已经把它逮住处理掉了啊。
操他妈!那畜生咬了我!我发誓要派一个带火焰喷射器的伙计进去!
我抬起头,看到本应装着栅栏的昏暗洞口中,有几双闪闪发亮的怪眼睛正注视着我。
“快回来,灾厄!它们在通风管道里!”
灾厄刚好在第一只跳出来时退了回来。那东西落到架子上,把一桶保险丝撞翻在地,摔得粉碎。它有点儿像猫,但身上没有毛只有鳞片。它的尖牙特别长,长着猫眼,瞳孔却水平地裂开。不知何故,它的眼睛最让我恐惧。
小麦金塔没有飘在我身边,这是个失误。当它扑向我时,我根本没时间抽出枪来,连思考都无法思考。我本能地用念力抓住它,像对付蹄雷那样朝远处扔。只不过这次空间小得没法丢出去,所以我只好将它撞在墙上。它“嘶嘶”直叫,被我按住不得动弹。
第二只也窜了出来,撞上终端机后落在了地上。我抬起一条后腿,用尽全力对着它的头狠狠踢过去。又扬起前蹄,准备给第一只致命一击。
第三只直接跳到我身上,爪子缠在了我的鬃毛里。
我像个小女孩似的尖叫出来:“滚开!滚开!滚开!”惊慌地一跃而起,一蹄子踹爆了终端机,玻璃噼里啪啦地碎了。我能感到蹄子附近的毛都烧焦了。
我转向门口,一眼看到灾厄正向这边瞄准。
砰!
一段记忆一下子闪回脑海:我身受数枪、频临死亡,而袭击者又一次顺着铁轨俯冲而下,枪口正对着我。我下意识扑倒在地,想躲开子弹……但灾厄已经开了火,一下子打烂了那个似猫似蛇的怪物,我自己却毫发无伤。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试着弯起嘴角,尽管我知道这是个扭曲的微笑,我还是能看懂他的表情:他想告诉我信任他,想告诉我别再害怕他会开枪打我。但他最后没开口。他不说出来,是因为知道我在他身旁时有理由也有权利害怕他的枪声,我的表现再自然不过了。
顷刻间,我明白了。他真的很内疚打伤了我。不是因为打伤一个拯救了镇民的新英雄而内疚,而是因为打伤了我。他并非出于自己的难堪而跟到这里;他并非是想挽回他在自己眼中或其他任何小马眼中受损的声望;他是真的为我差点送命而内疚。
我都没意识到自已曾这么看待他,但我现在意识到了。可恶,现在我觉得轮到自己道歉了。
他转身望着天花板,“估计枪声把它们吓跑了。”
“只是暂时而已,”我赞同道。我已经明白了,但我不能直接和他讲。他只会矢口否认,之后就只有一阵尴尬。毕竟,他是只雄马啊……
擦!我为这个想法狠狠地咒骂自己,使我这样想的原因并不难找,我怒气冲冲地盯着那张愚蠢的海报。“我恨这个避难厩。”
我甩动小麦金塔,在辅助瞄准中连开三枪,又有三只矮小邪恶的猫蛇怪被打得失去意识。它们很脆弱,但仍难以抵消它们的小巧、灵活以及极度凶猛的本性!
又有几只跳到灾厄身上,紧紧抓着他的皮毛。灾厄腾跃起来,展开翅膀将它们扇飞,前蹄落下将其中一只砸成一滩泛红的烂泥。“你觉得……这些小怪物……还有多少?”
我朝着被灾厄甩飞的其中一只开了枪,没打中。又开一枪,这次中了。最后一只直接蹿过我,扑向灾厄的后背。我听到了它将尖牙刺入灾厄的后颈时灾厄发出的怒吼。
“别急,我逮住它了!”我用念力把那生物扯下来,我的独角闪着耀眼的光,控制小麦金塔直指那个滴着灾厄的血、正喵喵乱叫的东西,然后扣动了扳机。
“妈的,被咬了一口。”
“别动,让我看看,”我已经把魔法绷带从鞍包里掏了出来。绷带快用完了。我知道我们还能在医务室(就在前方)或居住区的厕所(要走一大段回头路)里找到一些。
我们已经通过了维修区,那里全被淹了,是避难厩里最低的一部分。那一趟路很长,很潮湿,但平安无事。我们也找到了更衣室,并用密码打开了保险箱。这下我的发卡储备简直无法用“可喜”来形容了,而《今日锁匠》就好好地躺在我的鞍包里。我们在维修区中见到的唯一的怪物已经被淹死了。尽管那些小怪物像是蛇和猫的杂交体,但看来它们并不会游泳。在你能够享受废土的小恩小惠时赶紧道谢吧。
然而,我们也开始看到小马骸骨。起初零零星星,现在堆积成群。我们越接近大厅——避难厩的中心地带,就能发现越多的死者。我无法自控地去想象一个场景:某只小马可能也会在二号避难厩里像我这样穿行,看见我以前的生活中所熟识的那些小马像这样死去。
仅仅片刻,便已难以承受。我必须休息,冷静下来。
然后至少有九个该死的东西挑准了这个时机攻击我们。
我包好灾厄的伤口,为自己贫乏的医疗技能苦笑连连。如果我尝试加入“和平部”,他们会对着屁股把我踹出去。我自己因为不知道药瓶从哪一头打开而丧命也就算了,我真的不想让其他小马也依靠我(糟糕的)的医术。
但我们还是站起身,朝正确的方向前进。除非我们走错了,错了吗?我越想越觉得我在这儿徘徊的理由不靠谱。我最后想通了,转过身望着我们来时的路。“好了,就到这里吧。我就是只蠢小马。我们直接掉头,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入口,设好路障等这场该死的暴雨停下来。然后我们就离开,把身后的大门关上。”
“呃……其实……咱提议继续到医务室去。”
我诧异地转过身。一看到灾厄,我的诧异就变为震惊,然后是恐惧。
“咱猜你们都……”他踉跄着,皮毛也掩盖不住他苍白的脸色,“……会把那个什么……药水……放在那儿?”
扑通。天马倒下了。
“灾厄!”
奇美拉(chimera)
二十四号避难厩医疗主管刺莓(brierberry)博士的私马笔记
我认为自己有恰当、明显的理由将这个新物种命名为“奇美拉”。这种生物是一只天赋异禀、名叫“微量子”的小雌驹魔法暴走的产物。在不可控的魔能爆发的瞬间,微量子成功将附近的多种生物融合为单一的个体——一种全新且机能健全的生命形式。
最初诞生的奇美拉在显露本性前,经历了几天的脱毛过程,这时候另一只名叫“萝卜尾”的小雌驹被它攻击了。她被匆匆送到医务室,但几小时后就死于那生物注入她体内的一种未知魔法毒素。
完成脱毛的奇美拉随后攻击了一名叫“灰号角”的修理工,这一次,奇美拉和它的受害者都是成年对象。基于萝卜尾的情况,我们用抗毒法术和药剂为他治疗,但收效甚微。灰号角存活的时间是萝卜尾的三倍,而这段时间他一直遭受着极大的痛苦。灰号角死后,我们才对构成奇美拉的关键部分有所了解。
你可以从我附在文件里的图片中看出,这种融合生物身上的猫科和蛇类特征均很明显。(见图c-1与c-2)我们最初都没意识到——也不可能预料到——当微量子发作时,教室里还有若干种昆虫,而它们也被深深融入此种生物的遗传信息中。如你所见,奇美拉的尖牙和响尾蛇的相似度并不高,反而更像昆虫的产卵器。
此物种极具攻击性,会袭击任何适合自己在其中产卵的宿主。一天后,这些卵会在宿主体内成熟,然后一窝新的幼年奇美拉将撕开被感染的小马,最终杀死宿主——如果他到那个时候还活着的话。以灰号角为例,在他被宣布死亡后不到一小时,五只新生的奇美拉就扯开他的尸体钻了出来。(见图c-3)你可以想象一下我助手当时脸上的表情。(但你不必,见图c-4)
幸亏有了灰号角的案例,以及他提供给我们的幼年奇美拉样本,我们已经能够设计并创造抗奇美拉药剂。但可悲的是,有几种所需草药的供应短缺,所以药剂的数量很可能无法满足所有马的需求。雄监督把一瓶药连同配方一起锁在了他的办公室里;在我等待雄监督关于如何落实分配的决定时,我把剩下的药剂都存放在了医务室。
仁慈的塞拉斯蒂娅在上!
看完后,恐惧已使我麻木。我慢慢地从刺莓博士的终端机前站起来,视线迟缓地扫过医务室。到处都是小马的骸骨。其中有很多骷髅都涌向医用冰柜打开的柜门,其他的都纠缠在一起。
一个极其不友善的新物种,仅仅咬一口就能麻醉受害者,在随后的一天中从体内将他们折磨致死……还能让自己的数量翻五倍?
我瞬间意识到,由于奇美拉不会游泳,唯一能阻止它们在小马国废土上泛滥成灾的办法,就是避难厩外的那条大河!感谢废土的大恩大惠!
如果我们能活下来,我要和吊车谈一下他对“一点儿小麻烦”的定义。在小马国废土上,轻描淡写可不是一种美德。
我看向灾厄,他正在一张床上休息,看起来更加虚弱了。女神在上啊,我可不能告诉他真相!就让他以为自己只是中毒了吧。这也比前者好多了。
我漫无目的地在冰柜门前踱来踱去,心里很清楚里面什么都没有。
好吧,最后一搏。我走到医务室窗前,望向外面的大厅。一片黑暗,光线都被吞噬掉了。仅有的照明来自医务室里仍在工作的一对电灯,以及上方监督(不,雄监督)办公室的圆窗内闪烁不定的亮光。如果真的有一瓶……“解药”……保存了下来,那它一定被锁在上方的保险箱里。要到那里去,必须穿过大厅。
大厅里是成群结队的奇美拉。
我咽了一大口唾沫,转头面对灾厄,将我的计划告诉了他。
灾厄盯着我看了很久,最终说:“太疯狂了。”
我集中精力,独角开始发亮,打开我的鞍包。“我会没事的。”
“不,你不会!这完全是自杀。你会把咱俩都害死!”
我坚决地看着他:“让我猜猜,你觉得应该自己去,因为你已经……中毒了。更别提没我帮忙,你甚至都站不起来,也够呛的。”
这只锈褐色天马眼里闪烁着怒火:“那你就自己离开,至少也有一只马能从这疯狂的避难厩里逃出去。”
现在轮到我发火了:“我不会丢下我的朋友。”我给小麦金塔装好子弹。
灾厄一阵咳嗽,他惊愕不已地盯着我:“朋友?但……咱开枪打了你。”
我对着他翻起白眼,然后点点头。“对,没错。而且我也打算用这个刺激你一辈子。要是你今天死在这里,我那天的血就白流了。”
“别犯傻,小皮。你绝对不可能……”
我飘起隐身小马让灾厄看清楚,然后强作勇敢地笑了:“我还有这个呢。”
这毫无疑问是我生命中最悲惨的两小时。我在致命掠食者的包围中一寸一寸地穿过黑暗。它们看不见我,但黑暗中我也只能依靠视觉强化魔法和辅助瞄准魔法来避免踩到或擦到其中一只。
这是一片雷区。当我穿过它时,我才发现之前将自己的糊涂事叫成“社会雷区”,是对真正的雷区以及所有曾陷入其中的小马的不尊敬。这才是雷区,而且地雷全都活生生地到处跑。要是踏错一步,死的可不止我一个。
但我真的做到了,这是废土第一次倾囊相助。和维修区主管说的一样,雄监督的门锁很容易能打开。我根据门外的累累白骨猜想雄监督当时把自己锁在了里面,我担心他已服下了那瓶抗奇美拉药剂。然而我不仅在他的保险箱里拿到了药剂,找到了配方,还发现了一张旧音频记录。我猜这就是他的遗言了。要是这里是二号避难厩,而我是监督,正看着大家都在因某种魔法事故而丧生,我估计自己也会这么做的。
我把三样东西都拿走了。考虑到我接下来的行动,我认为自己必须得拿。
就算喝了药,灾厄也要休息一会儿才能完全恢复。我不知道需要多久,于是直接飘起天马和小麦金塔原路返回,并时刻提醒自己天杀的奇美拉在通风管道里,所以即使是我们清理过的区域也不可信任。
我一路走回了避难厩大门旁的储藏室,坐下来把《今日锁匠》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尽可能短时间内找到所有的窍门。主管作的标记的确帮了大忙。
外面的雷声撼动着山脉,令马安心。我仰头感谢塞拉斯蒂娅降下暴雨。
这本书里的窍门着实有用。我试了一下,仅用了一根发卡就把那个标着炸药的箱子打开了。里面装的真的是炸药。我小心地把它们一管管取出来,然后把蜷着的灾厄放进去关好。要是我正忙着的时候有一只奇美拉溜过来,我可不想让他受伤。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中,我跑遍了除大厅外的整座二十四号避难厩,打开了每一扇可以打开的门,接着用垃圾桶、翻倒的档案柜或其他任何能挡住门的东西把它卡住,让即将到来的洪流得以涌入。
至于大厅,我把医务室的医疗用品洗劫一空后,便向窗台扔下一管点燃的炸药,掉头就跑。
剩下的炸药用来轰开洞口,让河水涌泻进来。正当我准备引爆时,灾厄醒了过来,很好奇为什么他自己被包装成了烈性炸药。在我向他解释我在做什么时,他的眼睛越瞪越大。
“服了!”仅此而已。
我们几乎在二十四号避难厩呆了一整夜,回到新苹果鲁萨时已是黎明,至少理论上如此。暴风雨不再猛烈地轰击废土,仅仅只满足于倾洒在我们身上。
糖心真好,让我倒头睡在她诊所里的一张空床上。这很公平,因为我给了她抗奇美拉药剂的配方,是一份副本。
我下午醒来时,雨还没有停。当灾厄睡醒跑来找我时,已是傍晚了,而到那个时候我已经在吊车的指导下进步了不少。我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正准备停下来休息,喝点闪闪可乐。
“要我说,我们扯平了,”当吊车给我们飘来两瓶冰凉的闪闪可乐时,我对灾厄说。
“咱不明白。”
“要是我们在大门那儿停下,你肯定不会被咬伤。”
“要是咱们在大门那儿停下,你绝对拿不到解药。”
“要是我们在大门那儿停下,你根本就不需要它。”
“啊——哈!但或许其他小马需要!吊车说那些畜生搞得他们焦头烂额,所以明显有几只已经跑出来了。”
擦!我把这些全都忘了。不过它们的老窝已经毁了,运气好的话……
“那里不是你的避难厩,懂吗。”灾厄郑重其事地说。
我盯着自己的新朋友,“什么?”
“咱知道你是在避难厩里长大的,但那里不是那个避难厩。”当然不是,我非常明白,但我还是不清楚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咱说……你好像把咱们在那儿看到的东西……呃,压在了自己心里,”他真诚地看着我,“我只想提醒你这点,没别的意思。”
他确实说对了。我不知道自己当时在那里找什么,或者想发现什么,但我的确把二十四号避难厩看成对自己的侮辱。二十四号避难厩绝对不是我的家,我根本和它一点关系都没有。而连接这些避难厩的唯一纽带在两百年前便已断裂,埋葬在几乎被遗忘的历史长河中。避难厩科技公司很久很久以前就不复存在了,我不必忠于它,也无需对逝者负责。
“噢!”我把雄监督办公室的音频记录掏了出来,“要不要听听上面有啥?”
蹄注:升级
新技能:精准射击 —— 当你口持或者飘浮枪械时,辅助瞄准魔法的命中率提升25。
附加的任务技能:强念力(一级) ——你能用独角兽魔法飘起先前三倍的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