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周五梁锦跟医院请了个假,魏辰也和研究院请了个假,中午前两人赶到了学校。
这种宣讲其实来听的学生并不多,大部分也是每个班必须需要抽几个人来充场面,所以空位挺多的,魏辰随意找了个后面一个座位坐下,反正等着也就看书,还不如来听听大家怎么说的,看看现在的小孩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学校一共找来了四个宣讲人,其实本来就三个,梁锦是临时多出来的那个,因为大部分来宣讲都是急诊室、心肺科室或者是儿科的医生护士,像梁锦这种临终关怀科的还是第一个,学校也觉得比较有意义,所以破例多加了个一个位置给她。
前面三个学长学姐都是国内非常知名三级甲等医院重点科室的医生,分享了一系列惊心动魄的案例,都是把病人从死神手里抢过来的,听得在场的学生都虚惊一场,结束还不忘了鼓掌赞扬,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着感动的光,每个人脸上都一副当下就像上手术台去救人的热血。
轮到梁锦了,她看着自己准备的稿子,有些紧张且缓慢地开始读。
“临终关怀,通常是针对癌症末期患者使用的治疗方法,由于物理治疗对末期患者逐渐失去效果,反而只会令患者的性命延长,从而使他们饱受更多的痛苦,因此便提倡以临终关怀的方式对患者进行护理,令患者能够以更安详和有尊严的姿态离开人世。有一些病人被现代医学定好了离世的日子,他们躺在病床上,忍着病痛默默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在中国,每年有超过750万的疾病终末期患者处在这种痛苦之中。”
梁锦才开头说了一段话,就听到台下有学生露出倦意,有打哈欠的,有低头开始玩手机的。
梁锦顿了顿,然后开始脱稿,接着演讲:
“你们听到过癌症患者发出的哀嚎吗?它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是一种持续的、忽高忽低的呼喊,夹杂着恐惧、痛苦与绝望,那是一种求死的信号。futiletreatment,即无效治疗。所谓无效医疗,指的就是当这个人生命将尽的时候,人类用尽一切最先进的技术干预生命,比如用切开喉管插入呼吸机、持续灌药、打强心针、肾上腺素等等的手段,让他强行恢复生命体征,延长生命。这不是救死扶伤,而是干预生命,是一种贬损生而为人尊严的做法。”
台下零零散散几个人开始抬头。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老太太,已经救不回来了,但她的家属执意要让她身上插满管子,当时在老太太身上抢救了几个小时,我能感觉到她的痛苦,我能感觉到她当时就想醒过来,告诉我们……就这样吧,不要再让我受折磨了,让我走吧。”
说到这里,梁锦突然抬头看着台下所有的人,像是做了一番自我心理建设之后,开口道:“有时候,我觉得患者家属真的很自私。”
台下很多学生蓦的抬起头。
“我遇到过很多病人,在病重初期还意识清醒的饿时候,很明确地说过病危的时候不要抢救,想要有尊严的死,但很多子女碍于‘孝’的舆论压力,依旧会给病重的终末期老人做急救,但对他们来说,那才是最痛苦的,而正是这种传统观念,让身边很多人都缺乏对死亡的正确认识。以至于,很少会考虑病患的感受,就自行把‘尽全力急救’作为‘孝’或是‘负责任’的一种表现。如果你不是身患重病的病人,你永远体会不到他们会有多痛苦。
“临终治疗,最重要是缓解疼痛,而不是无意义地延长寿命,疼痛是瓦解所有人意志最主要的敌人。人在临死前实际上精神上的痛苦大于□□上的痛苦。
“我知道在坐的大家都想以后做救死扶伤的医生,但我想告诉你们的是,你们总会面对病人的死亡,如果那时候病人对你说他太痛苦了,请你尊重病人自己的决定,而不是病人家属的决定,你们可能一开始无法面对死亡,但那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不是所有病人都会被救治成功,临终关怀也有他存在的意义,希望你们让病人死的时候,是有尊严的离开。”
演讲结束,梁锦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她场馆里寥寥无几的几个人在无力地拍着手,大部分人的脸上似乎写满了不认同。
主持人尴尬救了场,把台上的人都请下去。
梁锦能感受到很多充满非议的眼光,在这些想做医生的人眼里,她的演讲太过消极。
没有一个医生愿意面对病人死亡,也不愿谈及,因为对他们来说,那是一种失败的表示。
梁锦在演讲完的时候才意识到,如果没有经历过亲人因死亡而带去的痛苦的时候,他们是无法理解和体会的。
梁锦悻悻地走到最后一排,魏辰对着她打了个响指说:“回家吗?”
看到他,梁锦稍微放松了一些,无力地点了点头。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上车后梁锦终于忍不住问:“我今天的演讲……是不是不合适?”
魏辰一只手搁在方向盘上,似乎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说:“没有不合适,只是站在医生的角度考虑,可能无法认同。”
“所以……”梁锦拖了个长音,“你也不认同我嘛?”
魏辰也没有掩饰:“我以前想做外科医生,确实因为是想把病人从死神手里抢回来,我觉得那是医护人员的价值所在,但后来我外婆得了这个病,市面上没有对应的药物,但我也不想看着她因为没有治疗而离开,既然没有药,那我就去研发,等我研发成功了,我外婆的病就能治好,所以在我的世界里,不能理解你们接受并且让病人等待死亡的做法,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梁锦按住自己还在发抖的手,“有些事情,经历过的人,才会理解。”
魏辰偏过头看着她:“你别难过,我并不是觉得你的工作没有意义,我只是……作为医生的角度考虑,不太能坦然面对病人死亡这件事,我想今天大部分的学生也一样,他们更希望听到的故事应该是把濒死人救回来的奇迹吧。”
“嗯,”梁锦点点头,“我知道了。”
梁锦之后都没有在说话,今天车上魏辰也没放有声书籍,而是放了些音乐。
到家之后,梁锦的心情好了一些,说道:“听了音乐好像心情没那么糟糕了。”
“嗯,你知道音乐治疗么?”
“音乐治疗?”梁锦第一次听到,“是什么?”
“简单来说,音乐治疗就是运用一切音乐活动的各种形式,包括听、唱、演奏、律动等各种手段对人进行刺激与催眠,可以让人减轻痛苦和紧张难受的负面情绪。”魏辰解释着。
梁锦恍然:“这样啊。”
魏辰点了点头:“是,有时候压力大了听听音乐,就可以放松下来。”
梁锦艰难地挤了个笑容:“原来你也听音乐,我以为你只听有声书。”
“是比较少,”魏辰抿了抿唇,“因为我的心情很少会受到影响和波动。”
梁锦点点头:“今天就不一起吃饭了,我们周日再见吧。”
“好,周日你想去哪里?”
梁锦想到之前许墨欢说的话,答:“去动物园吧。”
梁锦回到家后,情绪还没办法平复,她不是因为演讲不受欢迎还难受,而是她想到了一些过去。
其实当初她为什么会选择做临终关怀,是因为梁锦的母亲死于胃癌晚期,癌细胞在体内肆虐作乱,折磨得她痛苦不已。母亲死前梁锦和梁锦父亲为了延长她的生命,给她插上了胃管,梁锦那时候不懂,之后学医了才知道,插胃管会有极强的异物感,主要集中在鼻腔和咽喉处,一侧鼻子会感受到极强的酸痛,就像被水呛住喉咙鼻子的那种难受的感觉,而且这种难受感觉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体会到的,她还依稀记得那时候妈妈稍微恢复了一些意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想拔管子,后来甚至是想用身边输液的管子把自己勒死,那时候梁锦和她父亲无法面对母亲的离去,还是强行给她各种无用的治疗,母亲最后在痛苦的□□与昏睡交错进行,而梁锦能做的只能等,等待她在痛苦中终结生命,那一次的经历也让梁锦认识到,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人是如何彻地底丧失尊严。
她的妈妈是那样的痛苦地被他们带去另一个世界了。
梁锦之后在认识到了临终治疗之后,她才意识到,当死亡已经无可避免时,我们应该接受它,做好病人的临终关怀,让他们更舒适,更有尊严地离开。
临终关怀不是放弃。
而是对病人的尊重和理解。
然而当时在想极力救回母亲的她并无法理解这些,现在她理解了,也没有机会后悔了。
字面上的表达太过肤浅,但梁锦无法用自己的亲生经历诉说,因为只要想起那些过去就会让她痛不欲生,虽然在别人眼里梁锦可能没有做错什么,但是她自己知道,是她没有让母亲更好的走完最后一程。
梁锦看着手机里母亲的照片痛哭不已。
梁锦一直尽量控制自己不要想去母亲,不要想起这段悲伤的过往,但每次别人问起她为什么会做临终关怀师的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想起那段过去,然后痛苦得浑身发抖无法诉说。
虽然她很想把她的真实感受传达给别人。
梁锦手里握着妈妈的照片昏睡了过去,第二天虽然是周六,但是梁锦的上班日,周末通常病房都会比较热闹,因为会有很多家属来探望,今天病房里徐书清和许墨欢的家人都来了,除了还空着的四床,只有二床的吴芳那里空空如也。
不过她那里一年四季拉着帘子,所以也没显得冷清。
许墨欢有个姐姐,两人关系挺好,还有说有笑的,徐书清有子女,还有孙子辈的,看上去更是其乐融融。
徐书清在那里对着子女一直夸奖梁锦,让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梁锦一直时不时看向吴芳的病床,虽然隔着帘子什么都看不到,但梁锦觉得此刻吴芳应该不好受吧。
她没办法想象没有亲人的感觉,那时候自己的母亲去世对她来说已经是天快塌下来一样,但梁锦的父亲还在,虽然是船员,一年到头大部分时候都不在家,虽然也习惯了这种疏远,但对梁锦而言只要人还在,感觉终究就是不一样的。何况吴芳这种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情绪应该更加崩溃。
到了下午,病房里探亲都结束了,病房又重新归于安静。
梁锦给徐书清读完书,她和许墨欢都休息了,梁锦本来打算悄悄出去尽量不影响他们,突然听到吴芳的病床传来很吵的音乐声,本以为过一会儿就会关掉,没想到一首歌放了半分钟还在公放。
梁锦过去敲了敲墙壁:“吴奶奶,不好意思,徐奶奶和墨欢姐都睡了,能不能麻烦声音关掉。”
里面的音乐没有停,只是隐约听到发出来的“啧、啧”声。
梁锦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吴芳没好气地拉开帘子,眉间的皱褶形成一个“川”字点着手机说:“我这手机好像坏了,关不掉,怎么回事。”
梁锦接过手机,手机似乎有些卡住了,她长按了关机键才停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把手机打开:“有时候手机是会卡的,不过可以试试插耳机。”
“知道了知道了,”吴芳马上抢回手机,“你去吧。”
把手机还回去的那一刻,正好手机桌面的图片跳了出来,梁锦扫了一眼,似乎是一家三口的合照。
“吴奶奶,你有耳机吗?”梁锦拉完帘子问。
没有人回答。
梁锦回到办公室,拿了副耳机放到吴芳的桌子上。
周六下班之后,梁锦去超市买了些第二天准备去动物园野餐用的东西。
这还算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约会,梁锦想到之前许墨欢说的话,每次都忍不住害羞起来。
周日一早魏辰就来接她了,两人选择低碳出行坐公交车,其实梁锦还挺喜欢和魏辰坐公交或者地铁的,至少不用一路都听有声书。
来到动物园,魏辰去买了门票,梁锦把自己门票钱微信转给了他,魏辰看着手机,对她说:“我听说出门约会一般都是男的付钱,你不用给我。”
“啊,一直你付钱也不好意思,”梁锦抓了抓脑袋,“我们还是礼尚往来一下。”
“那不行。”魏辰想起前几天他妈妈还特地关照他出门约会一定要主动付钱千万不能吝啬,否则煮熟的女朋友就飞了,于是说,“男朋友要有男朋友的样子。”
“那……好吧。”梁锦没想到他还挺有男友力的,在一边默默窃喜。
“不过如果你实在不好意思,下次可以来我家约会,不花钱,还能繁衍后代。”
梁锦吓得一个肩膀上的带子滑了下来,刚才的窃喜一点都不见了。
周日动物园人声鼎沸,梁锦穿了一条纯棉的粉色长裙,魏辰穿了一件黑色卫衣。
动物园有一些可以喂食的区域,买了一些蔬菜之后里面有羊驼、兔子、小山羊之类的。
魏辰一进去所有动物都围了过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他身上就自带那种动物很喜欢的气场吧,难怪那时候学校里的猫看到他都各种亲近。
中午两个人找了个地方野餐,梁锦很贴心的提前准备好了三明治和水果,两个人坐在草地上一边吃一边看着风景。
“你最喜欢的动物是什么?”魏辰问。
“鲸鱼。”梁锦毫不犹豫地说。
“为什么?”
“因为我叫梁锦吗,以前我家里人给我取得小名就叫小鲸鱼。”
魏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知道鲸爆么?”
梁锦摇摇头。
“鲸爆指死亡的鲸鱼因内部蓄积过多腐败气体而造成身躯爆裂,特别特别臭。”魏辰面无表情地说。
梁锦拿着手里的小番茄突然有点吃不下去,吞了口唾沫,把它放了回去。
之后魏辰深情并茂地解释了这个自然现象,还结合一些图片,让梁锦不禁有些反胃。
大概花了二十分钟,终于把鲸爆介绍完,梁锦终于能缓一口气,只听魏辰还意犹未尽地说:“那你知道鲸落么?”
——你在一开始问我最喜欢什么动物的饿时候我没想到这居然是个送命题。
怕他再介绍个不停,梁锦马上收拾着东西:“我们快去看其他小动物吧,否则一会儿他们要睡午觉了。”
魏辰有些意兴阑珊,他刚光顾着说话,水果还没吃完呢。
两个人逛着动物园,梁锦本以为会挺无聊的,没想到倒是意外的精彩,主要魏辰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没看到一个动物他几乎都能说出这个动物的一些特殊的身体构造或者一些冷知识。
“乌鸦可以记住每一张看过的脸。”
“长颈鹿每晚只睡两小时。”
“蜥蜴会吃自己的尾巴补钙。”
梁锦听得津津有味,本来还担心和魏辰之间会没有话题,没想到这家伙真是上知天文下至地理,没话题的时候随便问他一个医学知识、社会新闻甚至是历史上这天发生过些什么事这家伙都有一种可以大说三天三夜不停的架势。
两个来到了大猩猩馆,大猩猩馆在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来这里的人不多,猩猩馆挺大的,玻璃后面有两只黑色的猩猩,看上去挺悠闲的正在吃着东西。
两个人也逛累了,准备在这里坐一下。
“猩猩在生物学分类中属于灵长目人科生物。”魏辰简直就像个科普大使,一刻都闲不下来。
“我还以为你平时看的都是医学类的书呢,”梁锦递了瓶水给他,“原来你什么都看呀。”
魏辰接过矿泉水,轻松地拧开瓶盖,仰起头喝起来,喝水的时候喉结此起彼伏,走了这么多路,他的皮肤上似乎有一些流汗的潮湿感,更是让这个动作看上去有些性感。
一口气喝了一小半,把盖子拧上说:“这些都是小时候看的,现在确实都在看阿尔兹海默症的相关书籍。”
“你……外婆,现在严重吗?”梁锦问,“还认识你么?”
魏辰的眼睛蒙上一层雾,低低地说:“她虽然发现的早,医生也说她病情地进展很慢,但是……还是出现了认知错误,不过现在他还是间歇性的,基本认错后过了一段时间也会记起来。”
梁锦拇指在矿泉水瓶上下搓着,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跟你说过吗,我家里是隔壁市的,开车回去大概一个多小时,以前我有空一个月会回去个一两次,主要也是回去看外婆,”魏辰算了算日子,“似乎快一个月没回去了。”
“啊,难道是因为跟我约会吗?没关系的,下周你回去好了,不用管我。”梁锦拧瓶盖,却发现拧不开。
魏辰看了一眼她拧瓶盖的动作,朝她伸出手,把瓶子接过去轻轻拧了一下,盖子被很轻松地拧开了,魏辰把瓶子还给了梁锦。
“我外婆也一直希望我能交个女朋友,她知道我是因为和你约会不回去也会高兴的。”魏辰对着梁锦轻轻地笑了笑。
魏辰笑起来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一阵微风正好吹了过来,把他头发吹起。细碎的头发在他的额前像柳叶一样飘晃,这小幅度的摆动,撩拨得人心头痒痒的。
面前的人虽然不年轻,但感觉还是拥有满满的少年感,他有着渊博的学识,不染的心灵,他的身上没有被社会同化和洗礼的世俗的影子,他就是他。
他像每一本小说和电影里那些在最好的年华里永远干净纯粹的少年。
而这样一个美好的人,是自己的男朋友。
是一件做梦都会想笑的事情吧。
突然想起了许墨欢之前说的事,梁锦清了清嗓,有所期待地对他说:“对了,其实这里……是之前你跟我表白的地方。”
“表白?”魏辰的表情倒是没有任何波动。
“嗯……”梁锦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一般,头低下去看自己的脚尖。
“为什么?”魏辰指了指猩猩馆里的两只猩猩,“是因为看到它们在□□吗?”
——□□
梁锦蓦地抬头,看到刚刚两只还乐哉乐哉吃东西的大猩猩居然真的开始干起了不可描述的事情。
果然是温饱思□□吗?连大猩猩都深谙这个道理?
看到这样的画面魏辰似乎完全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有些兴奋:“没想到能看到这么难得一见的画面,真是太幸运了。”
“……”
刚才的气氛被彻底破坏,梁锦又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
并且她在说出口的时候就后悔了,怎么想这里都不是个适合初吻的场地和场合吧!
好在他身边的那个男生比她的神经更大条,不仅没怀疑,还自圆其说了。
动物园之旅在这个奇怪的插曲下落下帷幕,晚上魏辰把梁锦送回家后对她说:“下周我要回家看一下外婆,就不来找你了。”
“嗯,好。”
“那我们微信联系。”
魏辰说完准备走,突然想起了之前郑杰扬说的循序渐进的事。
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郑杰扬跟他说过的顺序——牵手——拥抱——接吻,然后该干嘛干嘛。
本来都转身走了,突然折回来,握上了梁锦的一只手,上下晃了晃。
他也没说话,只是很机械地上下移动,跟之前一次在魏辰家里领导人会面一般的握手有异曲同工之妙。
走了以后梁锦还一脸费解,她看着自己的手,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难道是直男间的什么暗号?
梁锦回家以后,想到和魏辰会有两周见不到面,梁锦还是有些小失落的,虽然很想周中也约个会什么的,但魏辰不提平时见面的事情,梁锦也不好意思提,不想自己搞得太粘人。不过这样看来,约会搞得像是例行公事一般,恋人之间如果真的相爱,不是应该每天都想见面么?
难道这种想每天见面的心情只有梁锦有吗
梁锦嘟着嘴,拿起手机,停留在和魏辰聊天的界面,往上翻了翻,和他聊天的内容也可以用一个“干”来形容,可能最肉麻的话基本就是“明天见”和“晚安”了。
梁锦闭着眼吸了口气,决定把这辈子所有的脸皮都暂时借过来用一用,发了个“想你了”给魏辰。
焦急地等着他的回复,大概等了十分钟,收到一条新的消息。
梁锦带着忐忑的心情打开,看到魏辰的回复。
-屏幕上会掉星星欸,好神奇哦。
梁锦看着聊天对话框,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如果是别人回这个消息,那梁锦一定会觉得他是在故意逃避,但魏辰的话……感觉这个回答才符合他的人设。
实在没办法想象出魏辰说肉麻情话和撩人的样子。
有些画面可能一辈子都期待不来,梁锦又回了条:嗯,发“想你了”就会下星星。
-果然欸,又下了。
梁锦:你也可以发了试试看。
-发“想你了”就会下星星。
-果然又下了欸。
——行啊,你就复制黏贴是吧。
梁锦没有再理魏辰,闷闷不乐地睡了。
周一她不上班,本想就在家准备看看心理学的书看看片子虚度一下光阴,哪知道傍晚突然接到一个宁露打来的电话。
“梁锦啊,我脚扭了,”电话那头发出宁露“嘶嘶”的声音,“你方便来一下我家那个东西给我送去诊所吗?”
梁锦注意力集中在她脚崴了上面,问道:“你脚没事吧?”
“没事,问题不大,”电话那头的宁露正捂着自己有些发肿的脚腕,“就是今天不能去诊所了,但我这里做了个过几天要做手术的分析报告,今天要送过去给主任,你方便帮我送一下么?”
“没问题,你在家等我啊。”
梁锦二话不说赶到宁露家里,她一瘸一拐地跳过去给梁锦一个u盘:“你就送去给我主任就行了,我已经告诉他今天有人会帮忙送去。”
“行,”梁锦接过u盘看了一眼她的脚,“怎么回事?”
“哎,洗澡摔了一跤,问题不大。”宁露摆摆手。
梁锦拿着u盘赶到宁露的诊所,已经晚上了,门诊关了,只有一些值班的人还在,宁露敲了敲门,看到前台没人,她又忘记问主任姓名,只能叫道:“请问宁露的主任在吗”
她声音比较轻,似乎没人听到,也没人搭理她。
梁锦往里面走,看到最里面的房间里还亮着灯,敲了敲门:“请问有人在吗?”
不一会儿门被打开,开门的是一个挺高的男生,穿着白大褂,马上去挺随和的,长得也挺帅,沉声道:“你是宁露的朋友吧?”
梁锦点点头,从包里把u盘拿出来递过去。
“不好意思刚刚没听见,”男人接过u盘自我介绍道:“我叫陆风,是这家宠物诊所的主任。”
“啊,我听宁露谈起过你。”不瞒你说,她还想撮合我们。
——等等,如果是u盘里的资料完全可以发邮件啊,干嘛还要我特地送过来,难道她是故意的?
这时候梁锦的手机震了震,她打开手机果然看到几条宁露发来的消息。
-宁露:我们老板帅吧
-宁露:你和他聊聊啊。
与此同时,陆风这里也收到宁露的消息。
-宁露:主任,我朋友千里迢迢送过来,请人家吃个饭啊!算我的!
看到这条消息,陆风看了看时间,不好意思道:“啊,现在是晚饭时间,你吃饭了么?”
“哦,还没。”梁锦正给宁露发完消息,关上手机随口一回。
“那要不我们先去吃个饭吧,”陆风说,“你这么大老远特意送来挺不好意思的。”
“不用不用,我不打扰你了。”梁锦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
陆风犹豫了一会儿,觉得就这么突然约人吃饭也挺尴尬的,于是说道:“那我送你出去吧?”
两个人往外走,突然听到一阵小奶狗的哀嚎声,陆风说:“稍等我一下,里面可能有点情况,我去看看。”
说着陆风就往诊所里面一件宠物看护室走去,这个房间就像病房一样,给一些当天不能出院的小动物呆的。
梁锦也跟着进去了,里面有三只狗四只猫,还有一些仓鼠之类的小动物。
陆风走过去蹲下摸了摸笼子里关着的一直泰迪,他似乎是骨折了,手上绑着石膏,嘴里嗯嗯啊啊的发出委屈的声音。
“它怎么啦?”梁锦看到这只泰迪觉得心都软了。
陆风一边给泰迪舒缓地摸摸头,一边回答梁锦:“他啊,主人带他出去,太调皮,一个没看住,被车挤了一下,它主人来的时候可心疼死了,跟我一个劲哭呢,哭完就骂狗,问他下次还敢不敢皮了。”
光是想到主人心疼着训狗的样子就觉得含有去,梁锦看着泰迪也蹲了下去:“嗯,有些人应该把猫猫狗狗都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吧。”
陆风给泰迪哼了哼歌,他刚刚看上去不舒服的样子舒缓了一下,甚至还有些惬意地躺下任他摸。
“好神奇啊,哼哼歌它就能这么消停”梁锦惊讶地问道。
“是的,其实疼痛和接受音乐信息是通过同一个神经管道来运输的,听音乐的时候会减少对疼痛的认知度。”陆风说。
梁锦的眼睛闪了闪,问道:“那对病人也有用吗?”
“有用,有些地方甚至在女性分娩的时候也会建议放音乐,而已达到舒缓的过程,”陆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我听宁露提过,你是做临终关怀的吧?”
梁锦点点头:“你刚刚说的那个,是所谓的音乐治疗吗?”梁锦之前听魏辰聊起过。
“嗯,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辅修过这个,”陆风把泰迪抚慰好,站了起来,“其实在美国有临终关怀音乐治疗师这个职业,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没有欸,”梁锦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脚有些麻,差点没站住,陆风顺手扶了她一把,梁锦道了个谢说,“主任你学过吗?”
“我那时候对这个比较有兴趣,只是修了一门选修课,并不太专业,”陆风说着带梁锦去洗了洗手,“不过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和你说一点。”
“有兴趣有兴趣,”梁锦拼命点头,“那……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好啊。”
陆风带梁锦来到了诊所附近一家餐厅,陆风先把菜单给了梁锦,梁锦说自己有选择困难症,让他来点菜,陆风问她有没有忌口,每道菜选好也都会问一下梁锦的意见。
但梁锦对点菜不敢兴趣,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个音乐治疗,我需要会乐器么?”
“其实美国那些音乐治师都是会乐器的,而且要会挺多种,但不用太精通,了解就行,”陆风由于职业习惯,忍不住用开水帮梁锦把杯子和碗都烫了烫,“我就是因为小时候学钢琴,所以才对这个有兴趣。”
“啊……这样啊……”梁锦刚才的兴奋劲泄气了一半,“可惜我不会乐器。”
“你可以现在学,学个皮毛就行了,不要求成为大师,”陆风看着她还是一脸不悦,安慰道,“又或者你放音乐给他们听,效果也一样。”
“真的吗?那适合什么样的音乐?”
陆风想了想:“其实要根据个人的喜好,像你做临终关怀的,应该以老年人为主,其实有很多老年人是比较喜欢听戏曲的,也有人喜欢听歌,也有人喜欢听纯音乐,根据他们的喜好去为他们挑选音乐可能效果更好。”
“有道理啊,”梁锦赞同地点头,恨不得想拍手鼓掌,“我觉得我可以试试看。”
陆风看着面前的梁锦,想起了之前宁露对她的一些描述——乐观、善良、积极。
果不其然,梁锦长着一张讨喜的娃娃脸,眼睛也圆溜溜的,一眨一眨的样子让人看着心情就好了起来。
陆风有些好奇地问:“方便问一下你为什么会选择做临终关怀么?”
梁锦的表情收了收,然后有些尴尬但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就……觉得这个职业挺有意义的。”
“确实很有意义,”陆风毫不掩饰地欣赏道,“我第一次听说这个职业的时候就对你们满满的佩服,我觉得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死亡的。”
“那……想问你一下,作为医生,虽然你是兽医,但是,你是怎么看待死亡这件事情的?”梁锦想起了之前一次演讲,有些失神地说,“医生是不是都希望救死扶伤,不希望面对病人的死亡。”
“那是自然,”陆风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过,我虽然不希望我们诊所的宠物去世,但我能面对,能接受。毕竟这是生命的终点,是我们每个生命都要面对的结局,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还没有跟这个世界告别,就带着遗憾的离开。”
可能因为陆风的年纪稍长,经历过的事情也比较多,也可能因为他性格比较细腻,所以他看待生和死比一般人要更通透。
他会为了生而喜悦死而悲伤,但他不会一直沉静在某个情绪中,他知道怎么控制、怎么面对、怎么释怀,三十岁的他比同龄人都要更稳重一些。
两个人挺有默契地聊完了一顿饭,陆风在梁锦上厕所的时候把单给买了。
梁锦觉得和陆风聊天特别舒服,他心思很细腻,可以洞察别人的情绪并且引导别人,一举一动都给人很安心的感觉,最重要的是,梁锦觉得他们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很相似,虽然才见了第一次,但却有一种知己的感觉。
吃完饭两个人散了会儿步,道路的两边充满了老式建筑的巷弄,马路却看上去很新很宽敞,街边的梧桐树枝被风吹得发出细细碎碎的杂声,像是把沙子倒出来那种细腻的声音。
梁锦这才发现,其实生活中是充满各种声音的,有些声音就算不是音乐,却也能让人舒缓,比如海浪的声音,比如翻书的声音,比如幼儿园里孩子玩乐欢笑的声音。
她觉得今晚收获很多。
陆风送梁锦到公交车站之后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道了别,没有因为尴尬而想快点分开,也没有因为太投机而依依不舍。
回家之后宁露不出意外地打电话来,第一句就是:“怎么样?我老板是不是特别有魅力!”语气中是慢慢的自豪感。
“嗯,跟你老板聊了点音乐治疗的事情,他是挺厉害的。”
“我老板特别厉害,我们店里不是很多阿姨妈妈会来带猫儿子狗儿子看病么,都点名要找他,天天说要给他介绍对象,”宁露虽然脚不行了,但手特别活络,说话的时候那个龙飞凤舞啊,“而且我老板人也特别好,很有人格魅力,翩翩公子人又细心,双商也高……”
“等等,”梁锦觉得再不打断她很可能就没机会了,说道,“你跟我介绍你老板干嘛?”
“还能干嘛,当然是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好男人了,”宁露翻了个白眼,“免得你见识少,觉得那个魏辰就是绝世好男人了。”
“他……他是挺好的啊。”梁锦自己都没发现,说话的声音因为没底气而变小。
“他那儿好呀,男人最重要的是体贴,他体贴吗?”宁露咄咄逼人地问道。
宁露在提这个问题的时候,梁锦突然回想起来和魏辰在一起他的一些态度。
说到体贴,是真的不怎么体贴,在车上放有声书也不会问她爱不爱听,吃饭也不会问她有没有忌口,时间安排上也都自作主张。
很少会主动问梁锦的事情,一般都是说自己的事或者在科普。
见她答不上来,宁露拍了拍手说:“我就知道,他那德行我想都想得出来,那我再问你,他有对你说过想你喜欢你这样的表白吗”
这个问题可真是戳心了,梁锦前一天刚在为这件事情而烦恼,今天居然就被质问,简直是公开处刑,
“所以啊,梁锦,不是我说什么,你现在跟他刚刚开始,还是基于你骗他说是他女朋友的基础上,你们这种感情,不是我说……”宁露似乎也因为考虑梁锦的感受而犹豫了一下说,“不会长久的,至少这段感情不会让你觉得开心和舒服。”
“所以呢?”虽然宁露看不到梁锦的表情,但是可以听出梁锦情绪的低落。
“所以作为你的好闺蜜,不能看你越陷越深,我觉得你还是跟魏辰坦白,然后和我老板试着接触看看,”宁露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好姐妹不会害你的,要不是因为他是我的老板并且我喜欢比我小的鲜肉,我早就自己上了,才不舍得介绍给你呢,你不知道我这里有多少人要认识我老板我都不舍得介绍,就留着给你呢。”
梁锦其实对陆风并不感兴趣,但她的情绪还停留在刚才在聊魏辰的话题中。
似乎是听出了梁锦的不高兴,宁露拍了拍自己脑袋,有些道歉地说道:“啊呀,梁锦,你别误会啊,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怕你对魏辰期望太高,到最后你自己受伤……”
“嗯,我知道,”梁锦觉得喉咙口很干涩,像是被什么东西掐着堵着一样,艰难地才发出声音,“我先挂了啊。”
宁露张了张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最后还是犹犹豫豫挂上了电话。
宁露自从认识梁锦以来,从来没有见过她生气的样子,就连不高兴也很少见,所以像刚才电话里情绪这么低落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她有些自责地拍了拍头,本想再发消息去道歉的,但怕会越描越黑,以梁锦的性格一晚上应该就能恢复过来,宁露觉得等脚伤好了请她吃个饭应该就好了。
然而梁锦的恢复能力比宁露想的还要快,她洗完澡之后负面情绪基本就已经消失了。
她一边哼着歌一边削苹果,突然想起今天陆风说的话。
人在听音乐的时候可以减少对疼痛的认知。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打算试一试,一狠心用水果刀在自己的手指上划了一小道口子,瞬间疼痛就密密麻麻地从手指一直蔓延到全身。
而这时候梁锦另一只手打开手机,找了一段钢琴曲播放,闭上眼睛,似乎手上的疼痛真的减少了一半。
梁锦觉得有些神奇,又觉得有些欣喜,决定以后可以对那些受病痛折磨的病人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