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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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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班,和前一天的夜班护士交接完没床病人前一晚的起夜用餐情况,梁锦回到病房正在给徐书清剪指甲,突然被通知四号病房会有个新的病人进来。

    病人名字叫范雅云,肺癌晚期,入院评分52,预计生存期一个月。

    范雅云被推进来的时候很热情地和病友打了招呼,精神看上去还可以,不过癌症已经从肺部扩散开来,她脖子上有个肿瘤像个小皮球,因为实在太大,整个头都被压到了另一侧,就连呼吸都很微弱。

    梁锦把徐书清照顾好,然后去跟范雅云聊天。

    一般会先问这些病人有没有什么特别注意地事项或者特别需求,范雅云特别好,一直说没什么需求,还一直说可能要麻烦了,他现在行动不便。梁锦对她说有任何需要叫自己,范雅云只是问了一句:“今天周几?”

    “啊,范奶奶,今天周二。”

    “好,好。”范雅云间艰难地点了点头。

    “奶奶,你是每周几有什么事情要做吗?”梁锦问。

    “啊,周六我外孙女回来看我。”范雅云说着虚弱地笑了笑,“她说每周六都会来看我。”

    说到这里,梁锦突然听到吴芳起床的动作。

    吴芳还能自由走动,甚至还能自己去洗澡,算是精神好的。

    梁锦看吴芳离开病床,跟范雅云打了个招呼。

    平时吴芳的病床不让人靠近,但是医院其实有规定多久时间是需要更换一下床单的,梁锦看她去洗澡了,正好趁此时间打算给她换一下床单。换完床单被套等,她打了一盆水放在地上,打算给她的桌子和床架子擦擦干净。

    吴芳的床头柜上有一些书,梁锦把书拿起来想擦床头柜,突然一本书里有一张纸掉了出来,好巧不巧掉进了脸盆里,一瞬间就被水浸湿了,梁锦大叫一声马上把纸拿出来,原来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橘色消防队服的男孩子,正比着手势做了个“耶”,男孩子看上去挺年轻的,二十几岁朝气蓬勃,照片旁边写着“夷港消防第二支队”的字样。

    梁锦正看着出神,这时候吴芳从外面回来,看到梁锦手上拿着的照片瞬间心里的怒火就从脚底窜到天灵盖,一把抢过梁锦手里已经被水浸软的照片,用尽全身力气推了梁锦一把,说道:“谁让你乱动我东西的!”

    梁锦一个没站稳,被推到地上,尾椎传来的刺痛感逐渐蔓延开,梁锦只感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融在了一起。

    有愧疚、有委屈、有羞愧、有难受。

    像透明的水里混入了各种颜色的颜料,最后混合成了乌糟糟的墨黑色。

    “你把你们护士长叫来,我不要住这个病房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了!”吴芳愤怒难耐,指着梁锦破口大骂道。

    徐书清和范雅云看着梁锦一脸担忧,但她们没办法起身,只有许墨欢艰难地站起来把梁锦扶了起来,还不客气地怼着吴芳道:“人家小姑娘也是好心,谁让你平时在的时候不让人家动,人家趁你洗澡帮你换干净被子打扫你不感谢就算了,还推人,怎么有你这种人。”

    “我说了不要打扫就不要打扫,要她多管闲事,这张照片我只有一张,现在……”吴芳说着说着泣不成声起来。

    许墨欢还想说什么,被梁锦拦着,她抱歉道:“对不起吴奶奶,是我不好,照片我帮你去吹干好吗?”

    吴芳把床帘拉起来,只是压着声,发着抖说:“把你们护士长叫过来。”

    梁锦虽然愧疚,但她知道自己没犯什么大错,所以找到尹文莉说了情况后,她反而还是那个被安慰的人。

    尹文莉让她在办公室呆一会儿,她自己去找吴芳聊聊。

    大概等了半小时,尹文莉回来之后叹了口气说:“老奶奶脾气比较不好,执意要换病房,但现在也没空下来的病房,我让她先坚持几天等等,这几天我让小张负责她吧。”

    “对不起,护士长。”梁锦咬着嘴唇,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没事没事,”尹文莉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没犯错,可能就是和她八字不合吧。”

    “不是的。”梁锦肩膀一抽一抽,哽咽着艰难地说道,“那张照片可能是他儿子的照片,可能真的只有这一张照片了,她每天可能都寄托着看着这张照片,是我弄砸了,我对不起吴奶奶。”

    梁锦说着说着崩溃得放声痛哭起来。

    尹文莉也拿她没办法,她今天这样的情况也没办法工作了,尹文莉放她提前下班调整一下情绪。

    梁锦出医院的时候还是非常低落的,她想起了什么,打开手机搜索“夷港消防第二支队”,导航显示坐高铁加打车只需要一个小时就能到,梁锦马上搜了最近一班高铁,决定过去跑一趟。

    来到夷港消防第二支队的时候天色渐暗,她问了问门卫:“您好,请问您知不知道以前有一个消防员,是……吴芳的儿子”

    门卫看到她还以为实什么不速之客,打算赶她走,梁锦依然不屈不挠:“不好意思,我是医院的,我这里有个病人病危,她儿子曾经是这里的消防员……”

    门卫还是不搭理她,索性把门都关上了。

    梁锦尝试联系了消防队的工作人员,但因为她也说不出吴芳儿子的名字,所以别人就算有这心也都表示没办法帮她查。

    她打算就在门口蹲点碰碰运气,期间有几辆车出去,梁锦心想不能打扰人家出任务,大概等了一小时,有一辆车从外面回来,梁锦这才把车懒了下来,车上一个人走下来,没好气问:“你什么情况”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有没有人认识吴芳儿子?”梁锦估计加大音量,想让车上的人都听到。

    “不好意思,我们不认识,”男人的脸上有些不客气,“麻烦不要挡道好吗,很危险知道吗”

    梁锦被说了一通,不好意思地道了歉后继续蹲在消防队门口。

    看了看时间,离最后一班高铁只有半小时了,梁锦无奈只能毫无收获地选择回去。

    第二天到病房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吴芳病床的帘子死死地关了起来,许墨欢对她说昨天晚上是第一次听到吴芳哭得特别伤心,几乎一晚上都没睡,还说一张照片而已吴芳用不用这么大惊小怪。

    但梁锦知道,她弄坏的是她去世儿子的照片,这不仅仅是一张照片,而是她对儿子的思念和寄托。

    这让梁锦下定决心今天再去一次消防队问问,不过光说名字实在很难找,如果有他的照片应该就会好问一些。

    梁锦一天都盯着吴芳,终于找到机会她要去上厕所,梁锦像做贼一样悄悄潜入她的病床,打开昨天那本夹着照片的书小心翼翼地翻了好几次都没找到里面的照片。

    梁锦又在他的抽屉里找了一番,还是没有收获,一边着急地翻找着,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地听外面的动静,稍有风吹草动就马上离开她的病床,听了一会儿没动静又进去找。

    感觉自己在偷东西一样紧张得冷汗都从额角渗了出来,终于在枕头底下发现了这张照片,梁锦马上拿出手机拍了张照,正好这时候听到门外传来拖鞋的声音,梁锦马上把照片恢复原位,走到徐书清身边假装握着她的手给她捏了捏眉心。

    吴芳回来之后梁锦还害怕她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等了很久知道确定里面没动静才放心下来。

    梁锦今天申请提前一小时下班,买了和昨天同时间的动车,见她第二天又去了,还没等她开口就已经先准备赶人了。

    “保安大哥,”梁锦用手挡住了他打算关上的门,拿出手机里的照片给他看,“请问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保安看到照片上的人顿住了,刚才的语气柔软下来:“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妈妈的护士,”梁锦看到有希望,接着追问,“你认识他吗?”

    “认识。”保安欲言又止。

    “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梁锦拿出了自己的一些工作证明给保安,“他妈妈癌症晚期,可能还没有多少日子了,我想问一下有没有办法问你们里面那些认识他的消防员,我想收集一些关于他的照片和故事告诉他妈妈。”

    保安拿着手机看着梁锦,叹了口气说:“你等我一下,我去问问大队长。”

    梁锦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大概过了十分钟,保安回来朝她招了招手说:“进来吧。”

    梁锦感觉看到了希望,激动地跟在后面。

    被带到消防队里面的一间房间,里面已经坐着一个人了,看上去四十来岁,穿着消防队队服,他见到梁锦,很热情地伸手:“你好,我是大队长罗宾。”

    “您好,我是梁锦。”两人握了握手。

    “刚刚听老刘简单说了下,”罗宾看了保安一眼,“你是江卓妈妈的护士吧。”

    梁锦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不知道照片里这个男孩子的名字,不过我是他妈妈的护士。”

    “哦,江妈妈最近身体怎么样?”

    “就……”梁锦叹了口气,“癌症晚期,可能生存时间不长了。”

    罗宾的眼神暗淡下来,写满了伤感:“也是,儿子就这么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会伤心过度的。”

    “那个,”梁锦试探性地问道,“方便问一下,她儿子,也就是江卓,是怎么死的吗?”

    “他是三年前一次出任务地时候为了救一个女孩子牺牲的,”罗宾说着叹了口气,“当时他执意要让小姑娘先走,他用最后一口气把小姑娘报出窗外地升降机,自己没赶上,窒息而死,那年他才26岁……”

    梁锦听着都觉得惋惜不已。

    “他爸妈也是老来得子,快四十岁才生的他,一家人本来其乐融融,本来该坐享天伦之乐,没想到江卓意外死了,听说不久他父亲太伤心也生病去世了,现在没想到他妈妈也……”

    梁锦想起吴芳对自己的种种态度,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那,我想请问一下,你知道他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听江卓说他妈妈是个挺乐观开朗的人,也很乐于助人,以前是个销售,也挺能说会道的,不过我就看到过一次,是江卓出事之后要他父母来领锦旗和证书的时候,那时候江卓刚走不久,两老不吃不喝不睡几天,来的时候人都快站不住了。”罗宾说着说着忍不住眼角噙起眼泪来。

    “那……我有个不情之请,”梁锦断了一秒,深吸一口气说,“我想问一下能不能请你帮忙收集一些他以前的照片,最好是他妈妈以前没有看到过的,照片,视频或者让他以前的同事同学写一些他的故事之类的。”

    罗宾义不容辞地答应下来:“这完全没问题,只是他那时候很多同批的消防员现在都已经离开大队各奔东西了,要收集这些东西需要一定时间。”

    “没问题,不过……”梁锦咬了咬嘴唇,“最好尽快,毕竟他妈妈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撑不下去。”

    “好的没问题,我这就联系以前他的朋友,然后有什么收获我就马上发给你,可以吗?”

    “好的,谢谢你罗队长。”梁锦鞠躬表示感谢。

    “不,应该说谢谢你,”罗宾忍不住握住了梁锦的手,“请你,好好对待江卓妈妈,她真的……很不容易。”

    “嗯!”梁锦郑重地点了点头。

    由于聊着聊着没注意时间,梁锦错过了最后一班高铁。

    罗宾看了看时间说:“你是隔壁市的吧,你有没有朋友有车,开车过来也就一个多小时,让他来接你一下,否则只能这里住一晚,明天最早的高铁也得七八点以后。”

    梁锦拿出手机,有些踌躇。

    能这么晚叫来这么远接的人,不是家人也得是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吧,她唯一关系好一点的宁露还扭着脚。

    梁锦都打算就这里将就一晚算了,只听罗宾加了一句:“有男朋友了吗?叫男朋友来接吧。”

    ——男朋友。

    梁锦怎么彻底把魏辰给忘了呢。

    她跟罗宾打了个招呼,躲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打了个电话给魏辰。

    现在是晚上十点钟,接到梁锦电话时候的魏辰已经躺到床上准备入睡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慵懒:“喂?”

    “喂,你……要睡了么”梁锦小声地问着,听上去有点如履薄冰的感觉。

    “嗯,已经洗完澡躺床上了,你呢?”

    “我啊……我……”梁锦看了一下周围,说道,“我在夷港。”

    “你怎么去夷港了?”对面的人似乎有些吃惊。

    “嗯,去办点事。”梁锦用手捂着话筒,小声地说。

    魏辰看了看时间:“都这么晚了,今天不回来了么?”

    “想回来,”梁锦说,“但高铁没了。”

    “那怎么办?准备在那里住一晚么?”魏辰揉了揉眼睛,声音听上去很慵懒。

    梁锦喉咙发涩,无力地点点头:“嗯,只能这样了。”

    “那你早点休息啊,”魏辰打了个哈欠,“晚睡人会变笨的。”

    “好,晚安。”

    “晚安。”

    梁锦有些垂头丧气地挂上电话,还好这个电话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打,否则她现在的失望和尴尬就会无处遁形。

    梁锦叹了口气,打开手机准备搜这附近靠谱一点的酒店,刚找了没多久,宁露打电话来了。

    梁锦接起电话,对面的人故意提高音量说:“这几天怎么样,有没有想我啊。”

    上次闹情绪之后两个人都没给对方发过消息打过电话,虽然平时工作忙也没有一直联系,但宁露总是有些不放心,想通过她说话的口气判断一下她的心情有没有恢复。

    “哎,别提了,我现在在夷港回不来呢。”梁锦听到宁露的声音,刚才还有些不安的情绪稍微得到了抚慰。

    “啊?什么情况,怎么跑夷港去了,你不是今天明天都上班么,”宁露看了眼手机的时间,“你还回得来么?”

    “哎,说来话长,我现在还得找个酒店先住一晚呢。”梁锦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番境地。

    “住什么呀,”宁露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你一个人多不安全啊,你在哪儿呀,地址发给我,我来接你。”

    “你脚不是扭伤了吗?”

    “啊呀,上次小伤,已经好了不打紧,”宁露加重口气,“快,把地址发给我,我来接你。”

    挂上电话梁锦犹豫了挺久,但实在觉得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过夜又什么都没带有些害怕,最后还是把地址告诉了宁露。

    大概也就等了一个多小时,保安进来对梁锦说:“你朋友来接了。”

    梁锦走前和罗宾打了个招呼,出门的时候看到一辆陌生的奔驰汽车。

    梁锦一眼就认出这不是宁露的车,还对着车发着呆呢,只见一个脑袋从车里探了出来叫了她名字。

    “陆主任?”梁锦看到陆风的时候脸上满是惊讶。

    “上车吧。”陆风朝她招了招手。

    梁锦上车后还是把“吃惊”两个字写在脸上,忍不住问道:“怎么是你呀?”

    “宁露叫我来的,”陆风一边小心地看着车一边回答,“说你一个人在外地不安全,就叫我过来接一下。”

    “啊……早知道是你我就不让她来接啦,这多不好意思呀。”梁锦挠了挠头。

    “没事,往返也没多少时间,”陆风一边拉着方向盘一边说,“就当时员工福利。”

    梁锦打了个哈欠,人换了个轻松的姿势坐在副驾驶。

    “怎么跑夷港来了?”陆风问。

    梁锦顿了顿,把来龙去脉都跟他简单解释了一下。

    陆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在听到这个故事之后我觉得我来接你是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情。”

    梁锦被都逗笑了,说:“希望能收集到照片吧,哎,都怪我,把她的照片弄湿了。”

    “也不能怪你,”陆风看了一眼后视镜,“你也是好心。”

    “不过我感觉吴奶奶应该不是她表面上那样子的,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原因。”其实这句话本来是梁锦的心里话,没想到却脱口而出了。

    “其实我挺能理解吴奶奶的心理感受的,”陆风开始分析,“如果是我,年纪大了,又得了绝症,医生告诉我没多少日子能活了,我家人也都离开了,那自然没有什么值得让我去期待的事情了,我的生命中剩下的只有记忆和怀念,每天只要安安静静一个人想想已故的我的亲人就行了。”

    梁锦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吴奶奶确实一直一个人不和任何人说话,还不喜欢人家说话很大声。”

    “你们病房应该会有病人的家属来探病吧,其实每次这时候,我猜吴奶奶心里应该都很难受。”

    梁锦回想了一下,确实每次病房里有人来探病,吴奶奶就会一直下床往外走,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嫌吵,现在想来,可能她是因为羡慕或者难受吧。

    陆风说话的时候很稳重,吐字清晰,不急不徐,让人感觉很可靠:“她想要什么你就满足她就行了,一个能把儿子培养得这么优秀的人,一定是个心里有善意的人,可能她是怕自己的离开让别人伤心,所以故意与这个世界为敌呢。”

    梁锦仔细对他的话做着阅读理解:“所以吴奶奶很有可能是故意表现得讨人厌一点,如果大家恨不得她离开,这样就不会有人因为她的离开而难过了是吗?”

    “从心理学的角度考虑,只能说有这个可能吧。”

    梁锦有些豁然开朗,她觉得并不是没道理,罗宾刚刚都说了,吴奶奶生前是个很开朗善良的人,就算真的生病或者儿子去世,也不至于本性变得这么多。

    有些人表面上有那么强大的恶意,可能是因为心底有着更丰富的善意。

    一路上陆风都在开导着梁锦似的,很多原本让她心里成结的事情在陆风的开导下都豁然开朗。

    下车的时候梁锦对他说:“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下次一定请你吃大餐!”

    陆风点点头,扬了扬下巴:“不早了,快回去吧。”

    梁锦一蹦一跳地回到了家,已经十二点多了,身体本身真的是困得不行,但精神却挺亢奋。

    第二天梁锦上班的时候脸上有很浓重的黑眼圈,走路都恍恍惚惚的感觉随时靠着墙壁都能睡着的样子。

    梁锦每次看向吴芳都会忍不住看自己的手机有没有新消息,虽然很想催罗宾,但他也知道这事情催不来,本来担心照片还没搞到吴芳就吵着要换病房,没想到之后吴芳也没再提过这事了。

    梁锦不知道是因为她忘了还是她懒得折腾了。

    周六范雅云的外孙女如约而至,小姑娘看上去十多岁大小,穿了一件白色长袖连衣裙,看到范雅云的时候特别亲切:“外婆,你这两天怎么样呀,有没有乖乖的呀?”

    范雅云一看到小外孙女马上露出笑容:“乖,心仪你乖不乖。”

    “乖呀,”小姑娘拿出自己的考试试卷,“我考了第一名呢。”

    看病房里其乐融融的,梁锦却觉得角落的吴芳那里显得有些凄凉。

    她无法想象现在那个帘子后面的吴芳是什么表情,但她确定此时此刻吴芳一定是想念江卓的。

    这几天其实梁锦收到了几张照片,不过还不够多,加上他以前朋友会写一些信到时候寄过来,梁锦还是决定等准备好了到时候整理好全都交给吴芳。

    小姑娘和范雅云说了几句话之后,小姑娘妈妈对小姑娘说有些话要对外婆说,让她去走廊外面自己玩。

    梁锦看到过很多小孩子来看家属的,他们有很多会对这里有抗拒和恐惧,甚至有些家人觉得晦气,不会把孩子带来——即使老人很想看。

    而门外走廊上这个姑娘看上去好像完全不害怕,还对几个经过的病人打招呼。

    梁锦走到病房外面,看到她正在折千纸鹤,走过去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姐姐你好,我叫苏心仪。”小姑娘声音很好听。

    “在折千纸鹤给外婆吗?”梁锦指了指她手上的纸鹤。

    “嗯,”苏心仪的每一个动作都很认真,要把纸对得特别齐才折下去,“听说折满一千个愿望就能成真。”

    “那,你的愿望是希望外婆快点好吗?”

    “是的。”苏心仪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想带外婆去看樱花。”

    “好姑娘,”梁锦摸了摸他的脑袋,“外婆一定会好的。”

    虽然这是谎言,但是这是梁锦内心的期盼。

    很多时候梁锦虽然知道来这里的病人一定不会有奇迹,但她总是希望并期盼着一个“万一”。

    虽然这个“万一”的概率比千万分之一还要少。

    梁锦和苏心仪稍微聊了几句,她说自己是隔壁夷港市的,所以只有每周六能来这里看外婆。由于她从小和外婆一起长大,特别亲近,所以即使每周要坐高铁花半天时间过来看一眼,她也愿意。

    梁锦觉得挺暖的,很多孩子其实不愿和老人呆在一起,特别是这种重病的,哪怕是亲人,他们都会觉得脏和害怕。

    苏心仪的妈妈和范雅云稍微聊了一会儿,从病房出来之后对苏心仪说:“心仪,和外婆说再见,我们要回家写作业了,下周六再来看外婆。”

    这时候苏心仪手里一个红色千纸鹤刚好折完,她捧着刚才折好的十几个千纸鹤走进去,放到范雅云桌子旁边的玻璃罐里,对范雅云说:“外婆,我下周六再来看你,你要乖乖等我啊。”

    范雅云点头,眼睛里是满满的宠溺的喜爱。

    依依不舍地送走苏心仪后,范雅云就开始看着窗外,时不时看看外孙女折地千纸鹤,是不是看看挂在床边的日历,梁锦知道,她开始等待下周六的见面了。

    其实对于这个阶段的病人来说,有期待是好事。

    范雅云期待着每周六,徐书清期待着每天往后读的几页故事,许墨欢精神还挺好,还能追剧刷八卦玩游戏,但是吴芳……

    梁锦不知道,也不敢问她的期待。

    可能对于她来说,真的没有期待了吧。

    来这里的病人,如果没有期待,那梁锦就会问她有什么遗憾,想办法弥补她的遗憾,才能让她走得更加安详。

    但是梁锦不敢去问吴芳,她不想戳及她的痛楚,但梁锦很想告诉她,你有可以期待的东西,你可以期待没见过的儿子的照片,可以期待他朋友关于他的记忆和故事……

    周六下班和后面的护士交接完,回家的时候梁锦觉得今天看到苏心仪和范雅云的关系让她想起了魏辰和他外婆。梁锦从小都是和父母长大的,外婆外公爷爷奶奶都死的早,对他们的印象也并不深刻,所以她无法想象那种隔代亲人之间的感情。

    突然想起魏辰今天要回家的事情,给他发了个消息问他外婆怎么样了。

    魏辰直到晚上才回了她消息,说外婆的情况虽然没有太糟糕,但比上次去看她确实又退步了一些,好在还能认出魏辰。

    周日梁锦在家没事做,过几天就是重阳节,对于他们医院来说重阳节是除春节以外最重要的节日,梁锦出门去买了一些贺卡、气球和鲜花送到医院,并且和其他同事开始布置起来。

    每年重阳节医院会把所有老人都推到一个活动室,大家聚在一起看节目吃蛋糕,算得上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了。

    梁锦布置好之后开始手写贺卡,她会认真地给每个人都写上祝福还画上肖像画。

    休息的两天都在医院的忙碌中度过。

    重阳节当天,医院前所未有的热闹,能下床走动的都自己去活动室,勉强可以起身的坐轮椅去,实在动不了的也推床去,那天还找了挺多志愿者来帮忙。

    有些身体还不错的老人会主动要求表演,有人会吹笛子,有人唱歌,有人朗诵,整个活动室欢声笑语,所有人都忘却了疼痛。

    梁锦在一边仔细搜寻了几次都没有看到吴芳的身影。

    虽然之前问她的时候她很坚定地拒绝了,但梁锦觉得到最后她应该会妥协,没想到还是没来。

    梁锦切了一小块蛋糕,拿着往病房走。

    病房和活动室形成了明显地对比,空荡荡的,没什么声音,没什么光线。

    梁锦怕吴芳在休息,不敢发出什么声音,踮着脚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走到病房门口,突然听到里面一阵轻悠悠的歌声。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梁锦确定这是吴芳在唱歌,虽然声音不响,但是唱得很好听。

    想必吴芳是很喜欢唱歌的吧,不过来这里之后,也只有现在没人的时候才唱两句。

    梁锦不确定她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梁锦听了几句,心想吴芳难得有独处的时候,梁锦不想打扰她,拿着蛋糕又悄悄走了回去。

    重阳节让医院难得这么热闹,节目结束之后大家陆陆续续回到了病房。

    梁锦帮着把活动室打扫干净了才离开。

    周六一早范雅云就让梁锦来给她擦身梳头准备好,她以最好的精神气来迎接苏心仪。苏心仪一到病房见到范雅云就拿出一个小袋子,里面有大概几十个千纸鹤,一股脑全扔给范雅云。

    “外婆,我又给你折了很多千纸鹤。”小姑娘声音明亮,夹杂着少女的奶气。

    “诶诶,好,谢谢心仪。”范雅云艰难地吸了几口气。

    看她喘气的频率和幅度,梁锦的经验判断,她可能日子不久了,每天应该都异常辛苦。

    苏心仪握着范雅云的手跟她讲着学校发生的趣事,范雅云也听着津津有味。

    梁锦突然想起了重阳节那晚上吴芳的歌声,于是引导着苏心仪唱歌给大家听,苏心仪也不怯场,直接唱了起来,虽然是大家都没听过的校歌,但大家都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梁锦不由往吴芳的床位看去,然后对苏心仪说:“我们整个病房的一起唱一首大家都听过的歌,来个合唱好不好?”

    “那我们唱《难忘今宵》吧,”苏心仪说,“每年春晚最后都是这首歌,大家应该都会唱吧。”

    “好啊。”梁锦附和着,然后小心地走到吴芳病床旁边,敲了敲她床旁的墙壁,问,“吴奶奶,一起来唱歌么?”

    “不唱。”里面的人没好脾气地甩了一句。

    “一起唱吧,没关系的。”梁锦又尝试了一次。

    “不唱,”吴芳的声音更加不耐烦,“没伴奏有什么好唱的。”

    梁锦也很识趣没有再问了,她带着苏心仪在病房里唱着歌,还吸引了几个其他病房的病友来看。

    正这时候外面有人找梁锦,说是有快递寄过来。

    梁锦去办公室拿了快递,果然是罗宾寄来的那些江卓朋友们写来的信。

    梁锦没有看内容,因为这些信都是给吴芳的。

    之前收集的照片集很早就打印下来装订成册了,现在梁锦把相册和这些信件整理在一起,准备一会儿找个机会就去给吴芳。

    病房探病的家属都离去,重新归于宁静,大家一直忙着,梁锦也没空休息,一直到快下班的时候才趁吴芳去洗手间的时候把相册放到她的床上。

    吴芳回来的时候梁锦刻意逃避,只是躲在角落听着帘子后面的动静。

    吴芳拖着拖鞋,走到病床前的时候拖鞋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能听到轻轻的翻书的声音,随后隐约有一些吸鼻子的声音。

    梁锦差不多到时候下班了,她像往常一样一个个道别,走到吴芳病房前,隔着她的床帘,她小声说了句:“吴奶奶再见。”

    没有回应,但是能听到隐约的抽泣声。

    此时此刻吴芳的心里对梁锦说了句“再见”,也说了句“谢谢”。

    但她的喉咙口有太明显的异物感,她用尽所有的力气都发不出声,咽口水都变得生疼。

    但这种疼,和因病痛折磨的生理上的疼是不一样的,这是一种感动的疼,眼角流下的晶莹的液体里,充满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复杂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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