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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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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说来就来, 第二日上午就有几个要紧的奏折被递进了紫宸殿,头一份是礼部尚书关于追封礼仪最后一步的请旨。各项细则早已拟定,祭品等也备好,现在礼部官员们需入太庙布置, 因太庙乃皇家祖庙, 地位特殊, 须得请示皇帝后才可正式入内。

    皇帝漫不经心地把奏折放在一边, 问皇后:“现在忙吗?”

    受朝堂之事影响, 才被整顿过的内卫里也跟着人心浮动, 皇后有心再调教调教, 却碰着一个难题正烦心:“倒没有旁的要紧事忙,不过我想寻个地方用来办公,紫宸殿毕竟算半个后宫地界, 天天把他们往这里招也不像话。”

    皇帝一笑:“那好办,跟我来。”

    连着两天没出过紫宸殿的御辇终于有了动静,在无数人目光中一路浩浩荡荡往前朝去, 让人大为意外的是, 他们没有进太极殿,而是冷不丁一个左拐朝旁边去了。

    皇后不耐烦坐凤辇,索性一道挤了上来,看着外面宫道越来越陌生, 就问:“这是去哪儿?”

    话音未落,轿辇就落了地。皇后疑惑地皱皱眉,掀帘子走了下去。

    身后是通往太极殿侧门的宫道,眼前是一道小门,门内是一处院落,正北正殿面阔五间, 旁有耳房,左右各三间偏殿,西偏殿往北就是他们来的小门,而朝南又有一道略大的正门,不知通向哪里。这处殿阁并不算大,但也五脏俱全。

    皇帝解释道:“这里是沐仁殿,素日是作为去前面便殿宴饮前小憩修整的地方,现在给你了。”

    “给我?”皇后莫名其妙,“我要一处前朝的院子做什么,放着长草吗?”才刚说完,她突然福至心灵,满脸都是惊喜,“……给我处理公务用?”

    “正是。”皇帝点头笑道,“羽林卫十余万人,事务千头万绪,紫宸殿是寝殿,理事总是有不便。从前羽林卫惯用的那处又太远了。不若将这处殿给你用,日后就改叫朝阳殿。”

    丹凤朝阳,凤为羽族之王,恰又暗合了羽林卫的羽字。

    皇后开怀一笑:“这个名字好,我喜欢。”她站在院落中央举目四望,比起后宫的精巧秀丽,殿阁紧凑,前朝的殿阁更大气开阔,令人心神舒畅,太极殿高耸的殿宇从右边宫墙上探出头来,占据了小半边天空,时时彰显着它威严的存在。她忽而有些明白个中用意,眼珠一转,就故意愁眉苦脸地叹口气,摇着头改了口:“不好,不好。”

    皇帝颇意外,忙问:“哪里不好?”

    皇后指着太极殿道:“站在这院落里几乎能看见太极殿的窗户了,岂非在你眼皮底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我要偷懒摸鱼不是很不方便?算了,还是另外找一处吧,离太极殿越远越好,才不要这么近。”她摆着手就要走,被皇帝抓着手拽了回来,再一看,她眉眼都是捉弄人的笑意,哪还有半点愁苦,两人四目一对,忍不住笑成一团。

    朝阳殿要改用途算不上一件小事,换匾额,更换家具陈设,各处粉饰一新,一堆匠人內侍进进出出,忙得热火朝天,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慈宁殿。

    “真是不知死活。”太后冷下脸,“太极殿被封门,皇帝当真半点都不急?还有闲情逸致去布置殿阁?”

    內侍道:“回娘娘,听说皇上和皇后在御辇上有说有笑的,而且连看都没看一眼太极殿。”

    太后只觉自己志得意满的一拳全打在棉花上,对方半点事没有,自己反狠狠堵了一口气,着实不痛快:“莫非他以为哀家之前在朝堂上放的那些狠话都是说说而已?真以为哀家不敢拿他怎么样?”

    內侍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道:“娘娘,小的还听说,沐仁殿这番修整,是为了,为了……”他担心惹太后生气,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干什么?快说!”太后更不耐烦。

    “听说是要给皇后处理羽林卫事务办公所用。”

    “放肆!”太后果然勃然大怒,“他竟还没断了那混账念头?!哀家的话一个字都不听,这是真没把哀家放在眼里呢!”她的手指狠狠抠在扶手上,“去,告诉守着太极门的那几个,用锁链把门给我锁严实了,连只苍蝇也别放进去!哀家倒要看看,上不了早朝,群臣离心,他这个怠于朝政的皇帝还有什么脸坐在那皇位上!”

    若说这只是让人气堵,那傍晚时传来的消息险些让她呕血。

    “你说什么?他驳了你的折子?”太后不敢置信地从宝座上站起身,“他,他怎么敢?!”

    礼部郑尚书忙道:“皇上并没有驳回,只是批复说,兹事体大,须得朝堂众臣商议后再做定夺。但皇上不见臣等,早朝又不开,如何商议?眼看追封之期不过十余日,老臣怕拖延误事,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来求太后的示下。”

    “这语焉不详的批复,和驳回有什么区别?况且不过是开太庙布置祭礼的小事,一道手谕便够了,哪用得着与朝臣商议?!”太后又不是三岁小儿,怎会看不透其中因由,“怪不得他一直不声不响,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哀家呢。用追封的事来掐哀家的脖子,好一个孝悌双全的皇帝!”

    “娘娘,依老臣看,皇上这次怕是铁了心要和您作对到底了。”旁边说话的是鄂国公,他和太后也有沾亲带故的关系,从前来往不深,因了一个心爱的孙子被逼着跑圈而晕厥昏迷,至今未醒,所以和皇后结下了大仇,这几日跑长宁殿勤得很,极尽鼓动怂恿之能事,刚好今日被他碰上了郑尚书来奏事,就忙不迭发表自己的意见,“老臣以为皇帝夫妻必是仗着您一向慈爱仁厚,所以才敢这么变本加厉欺负到您头上,娘娘若再不拿出些狠手段,只怕日后在宫里要无立足之地了。”

    郑尚书也叹道:“太后娘娘,臣倒是认为,如今时间紧迫,若再争执下去影响了吉期怎生是好?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稍作和缓安抚了皇上,先将祭礼这件大事办好也不迟。”

    鄂国公皱眉:“郑大人所言差矣。祭礼上若没有嗣子,文贤太子没个名正言顺的后人供奉香火,叫太后娘娘如何安心?况且娘娘的要求都是正正当当,皇上但凡真是半点孝心,半点兄弟手足之情,早就该答应下来,岂能僵持到今日?太后一直有所容让,给皇上留了余地,想让他低个头下台阶,他不但不念这点好,反用吉期来要挟娘娘,根本就是无理取闹,仗着手中权势妄自尊大,太后身为嫡母,合该端出架子管教管教,岂能容他胡闹!”

    这话简直说到太后心里去了,她大声道:“说得好!他要进尺就休怪哀家进丈!他分明已是众叛亲离,无人理会,却还看不清情势,妄图蝼蚁撼树,既然如此无知,那哀家就给他看一看什么叫不得人心!”

    鄂国公大喜,忙再推一把:“正是!但是依老臣看,娘娘的手腕还是太柔了,恐怕起不了大作用,没法彻底镇住他。”

    太后正咽不下这口气,忙问:“难道懿旨还不够吗?”

    鄂国公摇头道:“娘娘那几条要求前几日就说了,但皇上到今天还是一副无关痛痒的样子,可见根本没打到痛处。依老臣看,与其老调重弹不妨用一剂猛药,狠狠刺一刺皇帝的颜面。也为太子和娘娘多争些体面。”他凑近两步,如此这般细细道来。

    太后听得大为心动,但还有些迟疑:“当真可行吗?会不会太过了?”她瞥了眼礼部尚书,郑尚书眼皮一跳,犹豫来犹豫去,道:“这事委实不大合规矩。不过俗话说死者为大。娘娘身为母亲,为亡子多争些,群臣即便不满,也无人会责怪娘娘什么。最坏的结果就是不能成而已。况且如今群臣对皇上本就十分不满,没准就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顺水推舟了,若真能成的话,太子殿下身后便是万世英名,流芳百世。而娘娘身为亲母,自也能直起腰杆,日后便是皇上也不敢在娘娘面前放肆。”

    太后见他说得有理有据,果然是可行的,顿时心潮澎湃,连连点头:“对,就是这样。哀家即刻就动手添,明日一早就送去紫宸殿,免得夜长梦多。”

    唯有绿莹在旁听得愁眉紧锁,上前两步低声道:“娘娘三思。这不合规矩,只怕会惹怒群臣,弄巧成拙,不若待问一问……再说。”她故意将名字含糊过去,但太后和她都知道指的是谁。

    鄂国公年纪大了,耳朵却尖,立刻嘲笑道:“这位小姑姑好小的胆子。太后娘娘当日为太子立祠,不也是不合礼法规矩么,但一番慈母之心,连皇上都不敢责怪。如今不过是出自慈心,小小的加一个要求而已,百官即便因此不满,难道他们还能转而去支持皇上么?懿旨上白纸黑字的签名在,他们已经被绑在太后娘娘这条船上,换了船头能有他们好果子吃?”

    这话便如一颗定心丸落进太后心里,她心中大定,当即斥责绿莹:“没有规矩的东西,下去。”又道,“把嘴给我闭严实了,但凡有半点消息走漏,哀家决不轻饶。”

    第二日,太极门仍是大门紧锁,一切仿佛是前一天的重复,但在朝阳初升之时,一道黄封的小册被放在黄花梨二龙戏珠托盘里,由黄玉亲自捧着,屏息静气端进了紫宸殿里,奉至皇帝身前。

    皇帝正和皇后说笑,见这样东西被郑重捧了进来,脸上的笑顷刻就消失了。

    他站起身,取了那明黄底色锦凤图案的册子打开细看一回,面沉如水地放了回去。

    皇后也站了起来:“那是什么?”

    “太后给我的懿旨。”皇帝挥了下手,黄玉会意,便捧到皇后面前。

    皇后连忙取了来,定睛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太后的懿旨字数并不多,条分缕析列着四点要求,前三条都是老话题了,给文贤太子过继子嗣,惩戒皇后并纳妃,再则是要安抚老臣,尊师重道。第四条却完全是闻所未闻。

    “她要你为文贤太子定皇帝谥号为孝文,且今年恩科秋闱要以怀念孝文皇帝的名义举办,凡进士者皆是孝文皇帝门生。”皇后匪夷所思,“我虽不大明白这些事,却也知道皇帝的谥号非同小可,乃是以一字或几字评断千秋功绩,须得万分谨慎,文谥是这么轻易就能用的吗?”

    皇帝道:“经纬天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汉太宗谥号孝文,隋高祖谥号文,唐太宗谥号也是文。先帝庙号为文宗,却也未曾用上文字为谥号。”

    听了这话,皇后更觉得不可思议:“人生三十非为夭。文贤太子未及三十而夭于父母之前,孝字已是不合适。若再论一个文字,越过先帝去和这些千古名帝齐谥,口气未免也太大了。还有恩科,居然要用他的名义办恩科,太后到底想做什么?”

    皇帝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册子,道:“你往后翻。”

    皇后不明所以地将叠册继续拉开,顿时目瞪口呆,只见朱红的太后凤印之后竟缀着各色各样的字迹写着名字,头一个便是雄强圆厚的颜体,萧稑。王度二字紧随其后。再之后都是人名,少说也有两三百个,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这些大臣签下姓名,是想附议太后?”皇后被激怒了,“为了要反对你,他们连该有的原则都不管了吗?这么无理可笑的要求都能支持,读书人的脸还要不要了?”

    但愤怒归愤怒,情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仍是要回归现实。她焦虑地看向皇帝,忧心忡忡道:“百官谏诤,乃是大事。”但要如何回应,着实是个难题,“这难道就是你说的图穷匕见吗?”

    皇帝看着这份懿旨,目光一一扫过上面的名字,一抹冷色在眼底一扫而过:“黄玉。将这份懿旨上的内容和签名的名字一字不差传出去,今日之内,朕要满京城全都知道。”

    懿旨是从慈宁殿直接送到紫宸殿的,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么大的事,宫外居然无人事先知晓,也没有舆论传开以作声援,直到宫内开始正式散布出来,不少签了名字的大臣自己都大吃一惊,原因无他,只因第四条要求是他们签名时根本不存在的。但宫内言之凿凿,不似有假,这若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便是有人做了手脚。顿时,不少人都慌了神,满京城的官员们乱成一锅粥。

    这日临近傍晚,长信殿终于开了殿门,有位年纪不小的內侍亲自从长信殿到了紫宸殿:“太皇太后请皇上前往长信殿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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