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越靠近, 越能感受到火势的大,整个慈悲庵都被烈火吞噬,目光所及皆是一片猩红。皇后一路不停, 直接跃到庵后半坡草亭。本以为又如之前一般四下无人,空有满目大火。谁知落地后竟发现有许多人影闪动,都在忙着救火。定睛一看,竟是山下寺里的羽林卫们。在火场边指挥的那个人影更是熟悉,是林远本人。
见到他,皇后悬起的一颗心这才稍稍放下, 忙朝人群奔去。
林远脸色严盯着大火,不时向四周察看一番,很快发现了她, 立刻迎上前来。
皇后等不了那套问安的繁文缛节, 劈头就问:“可曾见到阿瑶?”
林远点头:“方姑娘很安全,殿下不必担心。”他看了看左右, 欲言又止, “请随我来。”便转身引了皇后绕到前门,不远处小路弯道一角亮着三团火把,是三个羽林卫在守卫着一辆马车。看到林远领人过来,其中一人伸手拉开了车帘。
车内一个满身黑灰的小姑娘正百无聊赖地靠着车厢啃菱角, 一见他们来了, 乐得欢呼一声扑了下来:“姑姑。”她把皇后扑了个满怀,顺便蹭了她一身烟灰。
皇后尤不放心, 将她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见全身并无一处伤痕,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方瑶撇嘴:“姑姑太瞧不起人了。这点小火岂能伤我?”她挺起胸膛,小手叉着腰, 朝车厢努嘴,“不但我没事,那个下毒的坏人我也救了出来。”只见那女侍被一圈藤蔓结结实实绑成个粽子,歪在马车一角,仍旧人事不知。
皇后更是欢喜,笑摸着她头上的小辫儿表扬了一番,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继而想到一事,又问,“你一直在庵里,可知这火到底是怎么起的?——可是因为人都不在,供奉的香烛出了岔子?”
方瑶摇头:“我一直守在屋内房梁上,也不大清楚外头的动静,只是突然闻到了烈酒的味道。觉着不对劲,便掀开了瓦片往外看,就看到院子里有火苗开始窜,我吓了一跳,怕火烧起来,赶忙把这人拎出来,她太沉了,可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折腾出来,出门时外头已经起了大火,到处都是呛人的浓烟,什么都看不分明。”
“烈酒?”皇后面色一凝,“慈悲庵佛门清净地,何处来的酒?”
林远道:“方姑娘所说不错,末将们在院外墙根下发现了几个摔碎的酒坛和燃过的火折。”他从袖中暗袋取出两样东西,赫然便是一块瓷坛碎片以及只剩半截的火折。
皇后接过两样东西,翻来覆去看了一通,瓷坛是乡间常见的棕色粗瓷坛,火折子更是做工粗糙,草纸糊得乱七八糟,里头的草枝子支棱出来,一不小心就会戳伤手:“慈悲庵毕竟有皇家女眷,日常用品自有皇济寺供给,虽说佛门简朴,却也不至于用这般粗陋的东西。且庵内所有房屋居所日常都是大门敞开,任人随意进出,但我来此地这些时日,并不曾在庵内见过这颜色的瓷坛。林将军。”她看向林远,“依你之见,这些东西是何处来的?而这场大火,到底是内鬼还是外贼?”
闻言,林远便单膝下跪,连着三个手持火把的羽林卫也一并跪了下来:“末将失察,罪该万死。”
见他如此,皇后心里也有了数,她沉沉叹了口气,心底涌起一股浓重的倦意:“你且说来。”
林远道:“末将在山下看到火苗白烟,担心走水,便只留了两个人守住路口,其他人通通上山来救火,在半路上恰好遇见要下山报信的方姑娘,末将便令下属围了庵堂,又拨人四下查看,庵内大火熊熊,不得入内,但四周一圈却不见半个人影,只发现了瓷坛碎片和火折,在稍远一些的草丛里,还发现了放过重物的痕迹,想来是贼人存放酒坛的地方,看那些草被压倒的样子,约莫已放了两三日。”
皇后没有说话,火把上的松油发出细微的炸裂声,空中一丝风都没有,漆黑的天幕沉沉压顶,压抑得让人窒息。
“夏日干燥,最怕走水,这慈悲庵又是茅檐瓦舍,随便一点火星稍不注意也易起火。却有人生怕火燃得不够快,还要浇上烈酒来催火。看来是担心庵里留下的人死得不够透,不但下了佐料,还要加把火,总之定要烧得焦熟一些才好。”皇后侧头看向山下的方向,“这条小路是上山唯一的路,山脚路口就是皇济寺,你们日夜看守路口,却连有人搬运酒坛上山都没有察觉。的确失察。”
林远羞愧难当,俯首道:“臣无能,请殿下降罪。”
皇后抿住唇,目光却冷了下来:“既然你自称无能,我且问你,火势如何可怖,救火正缺人手,为何你还要派三个人来看护阿瑶,更让他们手持火把,将此地照得亮如白昼?”
林远的用意轻易就被看透,他心中羞愧更甚,额角脖颈皆是汗,但此番莫名被人算计,以至于险些酿下大祸,他心里也有火气:“末将……”
“罢了。”不等他说话,皇后又改了主意,摇头道,“这是你们羽林卫的事,自有郎将去管,再不济还有皇上呢。”她看了眼林远,“你先起来吧。”
林远不知她为何明明要发怒,却又退了回去,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思量再三,就问:“接下来殿下预备如何应对?”
忽而一阵狂风刮来,卷得残枝败叶四散乱飞,慈悲庵里的大片火苗被大风压倒,下一刻,又窜得更高了。冷风吹过,皇后只觉背心一阵粘腻凉意传来,一时头重脚轻,浑身都发冷,她这才发现,方才忧心侄女安危强力赶路,接着又生了一场气,不觉背上已经湿透了。“阿欠。”她大大打了个喷嚏,几乎是同时,黑沉沉的天际有巨大雷声传来,轰隆隆的闷沉声音,震得人背心发麻,皇后揉了揉耳朵,抬头看向乌黑一片的天,这场大雨压在天顶好几日,终于是要下了。
“林远。”
“末将在。”
“我乏了,要去山下皇济寺休息。你亲自护送我们去。”皇后情绪不高地扫了眼远处奔走救火的人影,这段时间宫里又悄无声息拨了许多人来,比之初来时的队伍壮大了不止一倍,大火前人头攒动,看着着实多,只不知这其中到底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异心,“剩下的人分做两队,一队继续救火,另一队去搜山找人。”
“找人?”林远吃惊,“殿下是说刺客贼人还在山中?”
“她们放完火,若顺着这唯一的小路逃下山,必会被守路口的人发现。既然至今无人发现,多半躲入了山中,山里草高林密,夜深难行,一时难以离开,立刻去搜想必能找到。再者,文贤太子妃主仆也在后山,去好生护送她们下山。”
林远毫不犹豫,立刻点头应下。
趁他去安排属下,阿乙从马车上扯了车帘来给皇后披上,低声道:“若真是羽林卫里有人偷放刺客运酒上山,那么事后刺客多半也能从关口离开,殿下让他们巡山,如何还能寻到?”
皇后的笑容里有似有若无的杀气:“若能寻到,则今晚守路口的人嫌疑可去,若不能,则其中必开问题。无论能否找到人,都能有个结果。况且,他们疏忽职守在先,若就这么轻易放过,我这又是被投毒又是被放火的,也太好欺负了。”
许是着凉的缘故,皇后有些不适,便将这些事都扔到脑后,坐着马车晕乎乎到了山下,洗漱妥当,被阿乙催着灌了碗姜汤,便一头栽在床上呼呼大睡,外头几乎要把房屋击垮的暴雨惊雷都没有影响到她。直到外头天色灰灰暗暗地半亮了起来,她才慢悠悠起身。
阿乙掀起床帐,脸上犹有愠色未消,忙将新讯息报来:“殿下,刺客找到了。”
“哦?”皇后仍旧提不起兴致,漫不经心道,“是谁?”
“是刘老夫人和那个新来的农妇。”阿乙眼下发青,像是彻夜未眠,“大雨突至,山路难行,那农妇失足摔死了,刘老夫人也跌进山沟里,又遇上暴雨漫灌,挣扎不出,若不是遇上巡山的羽林卫,只怕要困死在山上。”
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皇后不置可否,只管取了巾帕擦脸。
阿乙道:“太子妃也下山了,她命人将刘老夫人看押起来,说等殿下醒了再行盘问。”
“可有人去京中送信?”
阿乙摇头:“因大雨河水暴涨,小桥被淹没,要过河须得往上游去碰运气。羽林卫们不熟悉此处地形,预备等雨势小些再走。”
皇后的情绪似乎更低落了,大雨的天气,桌椅衣衫都是湿漉漉的,叫人身心都分外沉重,她放下巾帕,也没什么心情用早膳,随意喝了几口素粥便丢下碗筷往前厅去了。
太子妃独自一人等在厅上,手里静静转动着一串佛珠,见皇后进来,双手合十俯首一礼,她身上穿着一袭海青,枯瘦沉默,与出家人无异。若说之前她身上还有些人气,经过昨晚之后,已是心灰意冷,几如槁木死灰。
皇后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匆匆一夜后两人之间莫名多了一层厚重的隔阂,此时说什么都不合时宜,叹了口气,径直坐到主位上:“把人带上来。”
刘老夫人又是逃亡又是淋雨,差点淹死在山沟里,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折腾掉了半条命,被半拖半抬到了厅上,委顿在地,抬头一见皇后,浑浊的眼中立刻射出刀子来,破口大骂:“呸!怎么没烧死你。竟还留你活在世上。老天何其不公!”
太子妃嘴唇咬得发白,手里攥紧佛珠,视线垂落在地,没有做声。
皇后不以为意地笑了,她懒懒斜靠椅背,调整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老夫人好谋划,又是下毒,又是放火,是铁了心要置我于死地。只可惜操之过急,以至于漏洞百出,莫说是我,便是我家小孩子都不会上你的当。”
她越是举重若轻,不以为意,刘老夫人越是恨之入骨,破口大骂道:“若非我家败落流放,手边没有得用的下人,你这贱妇岂能活到现在?!”
皇后笑得甚是得意:“无论如何,如今我还活着,而夫人你逃跑不成沦为阶下囚,便是再如何不甘也回天无力,只能跪在地上,哭着看我笑。”她在惹人生气上很有天赋,几句话就刺得刘老夫人暴跳如雷,目眦尽裂地挣扎起来,口里蹦出一连串的污言秽语,被羽林卫死死按在地上,发散衣斜,仪态全无,简直丑态毕露。
即便是这样,皇后仍是气定神闲,半点不为所动,刘老夫人简直恨之入骨,便一扭头转向太子妃怒骂:“阿淑,你只顾自保,全然不管爹娘的仇,难道还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么?须知覆巢之下无完卵,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你那儿子……”
“闭嘴!”都到了这地步还不忘拉女儿下水,见她要提起小皇孙,皇后不耐烦地喝止,“大嫂虽不帮你,到底是你的亲骨肉,你在她的地界借她的人对我出手,难道就不怕连累她?虎毒尚不食子,你这是要拉她同归于尽吗?”
见她维护太子妃,刘老夫人原本还算端庄的面容因仇恨而扭曲,越发咬牙切齿:“王妙淑,你这个忤逆不孝的孽障,定是你背地里告密我才会失手。你手上沾了亲儿子亲爹亲弟弟的血,如今还要沾亲娘的血吗?”
“亲爹亲弟弟?”皇后警觉起来,“王康不是在流放吗?好好的没破一点油皮,你家儿子更是蒙恩留在京中,怎的到你嘴里就成流血了?”
刘老夫人挣脱不了两个大汉的束缚,又实在恨,一口浓痰吐到女儿脚上,不知为何,她对女儿的仇恨反而比对皇后更大:“你爹已经被杀死在流放路上,你弟弟也被下了毒手,暴尸妓馆,这都是皇帝夫妻两个下的手,你却执迷不悟,一心维护仇人,忍心看血脉亲人被赶尽杀绝,你这不孝不友的逆女,定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都死了?”皇后一惊,站了起来,“你且说清楚,他们是怎么死的?你又是怎么得知的?”
刘老夫人却被恨意冲昏了头,她大吼一声,状若癫狂,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口里嘶声吼叫,拼命挥舞双手去抓挠皇后,抓不着皇后将拿额头去磕地,一副要同归于尽的狠绝模样。不一会儿便头破血流,见她这狂乱疯癫模样,是问不出话来了,皇后只得命人将她收押下去。
王康竟然死了?皇后颇感意外,再一联想到女侍阿齐突如其来的恨,便猜到这两件刺杀多半同出一源,都是由此而起。当日王康抄家流放,两殿和王家忍下这口气,一则是王康自己的确理亏,二则是王家两支一废一存,亦不曾赶尽杀绝,可如今这人突然死去,事情的性质就全变了。若认定皇帝的真意是要斩草除根,有谁肯坐以待毙?定是要殊死一搏的。
皇后深觉棘手,一扭头见太子妃满脸失魂落魄,忽然省得王康乃是她生身父亲,骤闻噩耗,怎不伤悲难过,便劝道:“或许是老夫人随口说的,并未有正式消息传来,未必是真的。”她略一思忖,道,“大嫂想想,他既然亲口应允两殿饶过令尊性命,便犯不着又出尔反尔,枉做小人。”
太子妃垂着头道:“母亲以夫为天,爱子如命,她不会用他们的生死开玩笑。”
如此说来,多半这死讯是确有其事了。皇后不好多说什么,只道:“大嫂节哀。”
到底一场父女姐弟,好好的富贵锦绣之家,转眼落得如今这般境地,太子妃难掩哀戚,无心细说其他,先告了辞。
她走后,皇后独坐在厅上,看着外头不尽的雨帘,本就头痛欲裂的脑袋里更是思绪乱如麻。“阿乙。”她揉着额角低声道,“刘老夫人初来慈悲庵那日的情景,你可还记得?”
“小的记得。”
“那日她的言行举止,乃至于送她来的仆人们的言行举止,可有什么异样?”
阿乙仔细回想一番,终是摇头道:“小的不曾发觉有异。”
“那酒是乡间自酿的土酒,用烈酒助火势,要把一整座庵堂都点燃这是最简单省事的法子。不想留一点活路,可见恨之深切,但计谋如此潦草,又可见筹谋的时间很短。恰好和酒坛在庵外停留的时间对上,也和那位农妇入庵的时间对上。”皇后极力冷静思索,细细分析,“若早就想下手,必定谋划周详,不至于如此仓促。既然老夫人是粗暴简单的性子,也断不至于身负有此深仇大恨,却还能在乍然见到我时不露分毫。”
“依殿下这番推断,刘老夫人得知消息的时间,至多不过三四日前,不会更早了。”阿乙一番回想,但那几日方瑶正玩得疯起,弄坏了好几身衣衫,她忙着给缝新衣,便没怎么留神庵堂里的动静。
皇后也没想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摇头叹道:“罢了,不想了。大约也没什么新鲜事,不是借刀杀人便是顺水推舟。这摊浑水实在烦人得很。”
她恹恹地起身往回走,阿乙心中的皇后从来都是成竹在胸,应对自如,从未见她这样没精打采,担忧道:“小的让他们去附近乡下请个大夫来给殿下把把脉吧。”
皇后不愿节外生枝:“不妨事,再睡一觉就好了。”
拐过一道穿门,一个小沙弥突然蹦蹦跳跳从拐角窜出,迎面撞见她们,自己吓了一跳,木头木脑愣在那里。
皇后见这小沙弥呆傻烂漫,忍不住笑了笑:“小师傅,你为何盯着两个漂亮姐姐看?当心我告诉你师傅,让他罚你板子。”
小沙弥忙连连挥手:“没有瞧,没有瞧。不是的,不是的。”
他憨憨傻傻,皇后偏不肯放过:“什么不是的?是两个姐姐不漂亮?还是你没有盯着我们瞧?打诳语也是要挨板子的!当心我告诉你师父,让他打得更重些。”
小沙弥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垮成个苦瓜脸,他笨嘴拙舌,讷讷的不知辩解,委屈得都快哭了。
皇后把个小孩子欺负了一通,自己倒是开心了些,又见那小沙弥手上似乎握着个东西,定睛一看,不免奇道:“你这小和尚,握着个并蒂莲做什么?难不成当真是动凡心了?”
小沙弥听不懂,心里又很怕她的伶牙俐齿,连忙辩解道:“这是在柴房的柴堆里寻见的,我不认得这个花,想让师父认一忍,不是什么‘凡心’。”
阿乙看了一眼,道:“瞧着和太液池的玉莲是一个品种。只是并蒂莲从来都是难得一见的好兆头,也不知是哪位贵人,竟舍得将它摘下来随意丢弃。”
听她这样说,皇后也动了点好奇心,伸手将那荷花蛮抢了过来,小沙弥力气没她大,不敢不给。
只见这荷花上的细刺都被细细拔除,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磨得光滑如碧玉,却丝毫不影响花朵的绽放,上头的两朵并蒂莲花已经半开,品相不凡,果然如阿乙所说是贡莲品种。含蕊吐芳,晶莹剔透,甚是惹人喜爱。
阿乙“咦”了一声:“这花茎倒像是宫里的料理手法。那可是御园花匠的独门绝活。”
若真是宫里的花,那可是实打实的祥瑞,这般珍贵的好兆头谁敢不贡上?那为何这花不在两殿,不在太极殿,却出现在此地。皇后怔了怔,不知想到什么,唇边泛起一抹浅笑,像春日池塘的涟漪,缓缓荡开,原本沉重焦虑的心也随之柔软下来,她轻轻抚过柔软的花瓣:“的确很像。”又弯腰将莲花塞回小沙弥手上,“多谢小师傅给我瞧花儿。现下我已经看过了,你替我供去佛像跟前,替我拜一拜吧。”
小沙弥如蒙大赦,连应声都忘了,避猫鼠一般立刻抱着花溜了。
刚到暂住的禅房,林远后脚就跟了来,禀报了昨夜救火和寻人的详情,又将这段时日每天在山下职守的名单整理出来呈上。皇后连看都不看,只道:“我是后宫之主,你们羽林卫的事按理我不该管,也不该问。但现在不得不问你一句。”
林远面露惭愧,道:“殿下请问,末将知无不言。”
“我想知道,这次随我来此地,这群护卫的羽林卫里,你能做多少主?”
林远暗叹一声,俯首道:“回殿下。属下能力不足,只能做一半的主。”
果不其然,思及来时路上那几位羽林卫隐约流露出的讽刺之意,皇后如何还猜不出其中猫腻,既然内部不能同心,被人钻了空子便也不奇怪。
她沉吟半晌,忽而沉下声音,郑重道:“我有一事,已下了决心。原本可不告知你二人,暗自行事。但又不想寒了你们的心。总之我决心已定,你们只管服从就是。”
话音一落,林远便单膝下跪:“末将决无异议。”
阿乙惊疑不定:“殿下……打算做什么?”
“我要回宫。”她又补充了一句,“一个人。”
阿乙大惊:“殿下万万不可。”
皇后道:“昨夜的事,不是刘老夫人一个人行得来的,乃是一招借刀杀人,既然有人敢来动我,怕也敢做更不要命的事。虽说宫中戒备森严,但我实在放心不下,得即刻回去报信才行。但眼下羽林卫不能齐心,此地又有太子妃和一干人等,情况复杂,为防意外,须林远在此处主持大局,护卫众人。但除了林远,交给别人我都不放心,思来想去,只有我自己走这一遭。”
阿乙心急不已:“外面羽林卫多的是,殿下完全可以使唤他们去做,再不济,还有林远和小的。外面山洪阻路,处处危险,小的断不能让殿下以身犯险。”
林远则是截然相反的反应,他半点质疑都没有,答应了一声:“末将去给殿下备马。”说罢,利落起身退了出去。
皇后见阿乙实在担心,就笑道,“羽林卫并不服我,唯有林远勉强能弹压得住,而你一个弱女子更不方便上路,不如留在这里替我照顾好阿瑶。放心,我在野外的经历多了去了,知道怎么应付天雨路滑。此时出发说不定天黑前就能回宫了。”
阿乙哪里肯放人,情急之下她死死抓住皇后的手:“殿下要走,不如先杀了我。”说着,竟要呼喊出来。
皇后忙捂住她的嘴,摇头道:“别惊动其他人。”她满脸忧心,低声道,“我实在心烦意乱,须得回去见到他才能安心。眼下休说是山洪,便是刀山火海也别想拦我。你不要出声,让我悄悄离开,可好?”
阿乙仍是坚决摇头。
皇后沉默片刻,放开她,道:“我之前曾眼睁睁看着至亲被人所害。悔恨了半生。我知道皇上能力不凡,或许不缺这个消息,又或许幕后之人只是针对我一个人而已。但我不想冒险。”
她言辞真切,近乎恳求了,阿乙自是有所动容,但还是不同意:“殿下千金之躯,怎能亲自涉险?您若一定要送这个信,就让林远将军去吧。”
皇后看着她,目光慢慢冷了下来。她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阿乙,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将人心底的秘密看个清清楚楚,阿乙的心犹如沉入了冰渊,不知不觉就跪了下来,手里仍拽着皇后的一片衣角不肯放。
皇后平静道:“自从我出其不意地出宫,你就浮躁焦急了许多,浑不见当日的冷静从容,全然慌了神,没头苍蝇一般,只知道一味地谨小慎微,时时刻刻都想劝我回宫,无论我做什么都要阻拦,如今竟管束起我来了。若是换做阿寅阿未,断不会如此信不过我,更不会如此逆我。可即便如此,当日离宫我却只带了你。不曾带她们。阿乙,你可知这是为何?”
她什么都知道了。阿乙心中一片冰凉,脑海中却是雪亮,自己往日在背地里的许多事赫然被照得一清二楚,一件件历历在目,她方寸大乱,伏在皇后脚下,泪水不知不觉留了满脸:“殿下,……是何时知道的?”
皇后轻叹一声:“我若说,你刚到椒房殿我便猜到一二,你可信?”
阿乙简直羞愧欲死。
“你本就是为父兄前程入宫,又为父兄前程投靠的他,这无可厚非。我身边的事从不曾瞒过你什么,便是不想瞒他。”皇后心里着急,担心因此耽搁了时间,实在没心思绕圈子,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但现在,我非走不可。我且问你,让不让我走?”
皇后一心要走,甚至不惜扯破最后的窗户纸,可见决心坚定,不容违逆,但此行安危难测,她又孤身一人,若有万一,这皇济寺里被留下的人,包括他们的家人,都得陪葬了。思及父兄,阿乙心中万般撕扯,左右为难,但最后,她终是慢慢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