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相亲
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爆发。这年，嘉依十六岁。
嘉依长大了，也变得漂亮了，那秀丽的面容、顾盼生辉的双眼、亭亭玉立的身材，让小娟喜欢得无以复加。她寻思着给她学门手艺，问她喜欢什么行业，女儿说想学医。问她为什么要学医，女儿说，爷爷奶奶和父亲都死于疾病，沙地缺医少药，人们得了病总是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治疗，她要做一名消除民众痛苦的郎中。
小娟听了自然高兴。女儿细心、沉稳、本性善良，若能如愿，或将成为一名良医。小娟说道：“古人云：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非聪慧明达者不可任也，非廉洁淳良者不可信也。想要成为一名好郎中，除了具备仁爱之心，必须聪慧淳良，切不可重利忘义。你是个好孩子，也很聪明，但学医很苦，没有十年八年怕是出不了师，即便出了师，也要穷其一生不断摸索，以提高自己的医术；遇到急难病患，不论白天黑夜、刮风下雪，都得上门医治。”
“姆妈，这些都是医者的本份，我早已做好了准备。”嘉依用一双聪慧的眼睛看着母亲，自信而坚定地说道。
“好！姆妈依你便是。我这就托人给你找师傅！”小娟兴奋地说道。
经多方请托，嘉依终于如愿以偿，拜杭城一精通内科、妇科杂症的叶姓名医为师。
这年，子俊十四岁。上学之余，小娟要求他必须每天带着弟弟们去地里劳动。家里虽然吃穿不愁，但她不想他们成为四体不勤的少爷，她要让他们从小吃苦，懂得农人的辛劳、生活的不易。
一个初秋的上午，巧珍突然出现在了合兴街。她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好了许多，不但胖了，脸上也有了血色。出狱后，姑嫂之间时有书信往来。她清楚，大姑子和陈明已经结婚，并且有了个刚满周岁的孩子。
巧珍说，这次，她要去抗日前线，下午三点和同志们在杭州火车站碰头。因为还有空余时间，顺便过来看看。
吃过午饭，小娟照例备好了银元。大姑子成了家，有了孩子，开销会更大。
但这次巧珍说什么也不肯接受，说大嫂一个女人，整天风吹日晒，抛头露面地讨生活该是何等艰难！出嫁前她是苏家的闺女，是一家人，出嫁后就成了客人，没有理由再拿钱了。况且，自己手头也宽裕了些。
听她这么一说，小娟便不再坚持。
小娟赶着骡车把巧珍送往火车站。时间还很充裕，两个女人聊起了天，任由骡车缓缓前行。
“大嫂，哥哥去世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想过再婚？”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再什么婚啊！”
“你才三十六岁，还不算老。大嫂，最小的子雄已经九岁，他们都长大了，你得为自己的后半生考虑了。不然，老了会很很孤独的。”
“大妹，我和你哥感情这么好，怎么可能招人呢？”
“活着，你们相亲相爱，他走了，得有一个疼你爱你的人替他照顾你、陪伴你。”
“你就别说了，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想过。”
“都民国了，国民政府是不会给你立贞节牌坊的，从一而终那一套已经过时了。大嫂，人活一生不易，你要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不要前怕狼，后怕虎，做封建思想的牺牲品。”
“可是，我没有想过要招男人呀！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怎么突然跟我说起这些来？”
“本来是不想说的。但我忽然发现，长生和你非常般配。”
小娟轻轻地挥了下鞭子，转头说道：“越来越不着调了。我比他大十三岁呢，一个小老太婆，怎么能和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成亲？两人又怎么会般配？”
“什么是般配？性格、脾气、观念和生活习惯一致才是真正的般配。年龄虽然很重要，但气质修养、长相打扮和年轻的心态完全能拉近年龄的差距。”
小娟调侃道：“说来听听，能拉近几年？”
“少说也有六七年，加上你长得嫩相，看上去根本不到三十岁。所以，你们俩般配得很。”
小娟不由得笑出声来。“你又不是长生，你说般配就般配呀！”
“我掐指一算，你们之间有戏。”
“神神叨叨的，说得跟城厢镇的张半仙似的。”
小娟自然不会把巧珍的话放在心里，只当她在寻自己的开心。但她不在乎，只要她高兴，拿自己寻寻开心又有何妨！
松沪会战后，首都南京沦陷，日本的侵略军的气焰变得更加嚣张，就连沙地这样的贫瘠之地也驻扎了军队。远远望去，沙民们就能看到铁丝网里面的炮楼上幌动的膏药旗。
烧杀掠抢、奸淫妇女、无恶不作的日本人让沙民的日子雪上加霜。以前，除了自然灾难带来的贫穷，沙民的生活还算宁静，自从来了日本人，人们就活变得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被他们盯上。
过了年，长生就二十四了，但他的婚姻还没有着落。从许村回来后，长生相过五次亲，到头来都被他一句“不喜欢”黄掉了。小娟不明白，有的姑娘完全配得上他，为什么他就不动心。
一天，小娟去养父家玩，聊天时说起此事。阿土说：“金龙的大女儿二十二岁，名叫荷花，还待字闺中。姑娘长相不错，人也聪明，只是性子刚烈了些。她向父母明言，婚姻大事必须自己作主，倘若没有中意的男子，宁可孤独终老。细细算来，从十八岁起，来提亲的人能坐满三张八仙桌，但没有一个是中意的。我看长生不错，或许两人能对上眼。要不挑个时间去提提亲？”
“好！但这个媒得你来做。我想，长生和荷花应该认识，去年，他还给她们家耕过地呢。”
“那就更好了。过去一说，那边是否愿意便知晓了七八分。”
回到家里，小娟把这事告诉了长生。
长生像哑了似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你是不是觉得成了亲，有了老婆孩子就不能照顾我们了。其实，这并不矛盾，再说，你给我们干了这么多年，该报答的早就报答完了。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有喜欢的女人、自己的孩子。长生，你不想做上门女婿，我就给你找个好姑娘，把她体面地娶过来。可是，你不能连相亲也拒绝呀！”
长生不语。
“你大哥说过，你就是他的亲弟弟，他不在了，我有责任关心你的终生大事。”
长生低下头，依然不语。
“你是不是身体有隐疾，现在就我们两人，大嫂不是外人，要是有就告诉我，我可以让嘉依帮你寻医问药。”
小伙子涨红了脸，生气地说：“谁说我有隐疾了？”
“那是为啥，一个正常男人，怎么会不想讨老婆呢？”
长生仍然不语。
“那么，你想必是有心上人了？要是有，就大胆地说出来，大嫂给你提亲去。”
“这个亲你提不了……”长生终于说话了。
“不会吧，在沙地，难道还有我办不成的事？现在，沙地上出现了一些对我不利的风言风语，有的说我舍不得钱，不让你成亲；有的说我算盘打得太精，若让你成了亲、分了家，就失去了一个壮劳力，还说……”
“还说什么？”
“说孤男寡妇，我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
长生听了，气得满脸通红，他大声说道：“他们想怎么说，就尽管去说好了，我才不在乎呢！”
“可我在乎。”
“怎么会呢？你都有四个孩子了，而我才二十多岁。”
见长生一脸不解的样子，小娟竟流出了泪水。“一个女人家让人家指指点点，我还怎么出去见人？”
“你，你怎么哭了？该死，我惹你生气了！可是，难道我说错了吗？”
“长生，你懂得我的心吗？”
“你懂得我的心吗？”长生反问道，他痴痴地看着她，明净的眸子里充满了爱怜。良久，他才喃喃说道：“算了，明天我去相亲就是。只要你开心，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