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晒盐
在接连不断的自然灾害面前，松年对种地彻底失去了信心。前思后想，觉得种地还不如晒盐好。
晒盐需要很大的资金投入，但除了人工，不需要种子、肥料等成本，重要的是，晒盐只要有太阳，就会有收获；遇到自然灾害，盐板可以抬着转移，而地里的庄稼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大水吞噬、被坍入江中，根本没有一点办法。
巧珠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有了小孩开销自然也大，还不能经常去地里干活，所以，即便年成好，也只能维持生计，如果没有娘家接济，温饱问题根本无法解决。
和妻子一商量，松年决定改为晒盐，并计划建立一个拥有六十块盐板的小型盐场。
松年了解到，夏日太阳最猛烈时每块盐板能晒七斤食盐，照此推算，一天就能收获四百余斤，以三块一担计算，一天就能收入十多块现大洋，收入非常可观。
除了盐板，他还需要一只能容纳几十担水的卤桶和七七八八的小工具。并且，还得再次搬家。往东十几里，有一块非常好的白地，天一放晴，地面的盐花像雪一般白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眼前，最大的问题只有一个字：钱！
所有投入加起来至少得五百块洋钿。这么多钱，对松年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好在妻子有一个富裕、又乐于帮助的娘家，只要开口，不但不会让他失望，还总有惊喜出现。
果然，妻子的娘家依然没有让松年失望。虽然岳母答应得不似以前爽快，还少了一句：“如果不够，以后尽管开口”。
巧珠觉得，或许借款数目大，母亲怕他们还不上。但她哪里知道，就在昨天，福安和小娟也在商量着办一个盐场，而且，小娟也看中那块含盐量极高的白地。既然女婿抢先开了口，他们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松年有六亩土地，他欲把它送给小弟。但鹤年不要，说自己和父亲侍候五亩土地就够忙的了，要是再多六亩，还不把人累死啊！
松年把剩下的地给了福安，说要是忙不过来，就让它长荒草喂牛好了。
松年的草舍虽然没有完全被大风吹倒，但已歪斜得不能住人，即使不搬家也得重新搭建，所以，折除重造倒也算不上损失。
在亲友的帮助下，松年的新居落成了。半个月后，定制的盐板和直径一丈左右的卤桶也完成了交货。
松年将卤桶的大半埋入坑内，露出舀取卤水的缺口，然后在上面盖上毛竹、铺上旧蓑衣和棕榈丝。
勤劳的巧珠已将大片的盐泥刮成薄片，日头西下时，她用木板制作的泥耙将盐泥收成一道道小丘。
男人将盐泥装进土箕，健步如飞地挑到卤桶上，将它堆成四周高中间低的凹槽，末了倒上塘水。水透过盐泥流入卤桶，就变成了制盐的原料──卤水。
第二天，太阳刚刚露出江面，松年就来到卤桶边。他迫不及待地从卤桶的缺口处舀起卤水，倒入水桶，待一担水舀满，便将一枚事先准备好的鸡蛋轻轻放入桶中──这是检验卤水含盐量的唯一方法，鸡蛋横浮，说明卤水密度高，质量好。松年见鸡蛋高高地横浮在卤水中，他兴奋地用手指蘸了卤水放进嘴里──一股咸得发苦的味道让他本能地皱起双眉，但他的心里却甘之如饴。
拥有一块好的白地就成功了一大半，这怎么不让人欢欣鼓舞！
旭日东升，大地一片金色，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人们又迎来了炎热的一天。
灼热的阳光总是那么让人难受，但松年却感到无比的凉爽，对他来说，有太阳就有收获，就能给他带来财富！
卤水被倒在了盐板上，在阳光的作用下，它们凝聚成无数个正方形漂浮在水面，随着四方形渐渐变大变厚，最后成了人类不可或缺的食盐。
刮泥、挑泥、加水、提取盐卤、收盐、再将滤去盐份的泥土清理掉……。夫妻俩每天重复着繁重而单调的体力劳动，孩子们则光着身子在沙地上玩耍。强烈的紫外线毫无遮挡地照在身上，使他们的皮肤变得像黑人一般乌黑发亮。
松年头大、脸圆、长着浓密的络腮胡，体型短粗，纵然肩上的担子达两百余斤，那双又短又粗的腿也能在平坦沙地上健步如飞。改行晒盐后，每天扁担不离肩，使他的肩膀变得更加皮糙肉厚。
和种地相比，晒盐要更加辛苦，但看到每天能收获几百斤雪一般的白盐，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天气晴好，每隔三四天就能卖一次盐。一担盐能卖三块多钱，几乎与大米等价。虽然收入可观，但盐市离家有二十多里，一千多斤的货物得用牛车运输，因此，每隔几天就得向福安借牛车用。卖盐、借车、还车，这三趟下来就得一天时间。
来北沙后，因为土地大量减少，福安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经常出去替人耕地、跑运输。为避免冲突，两人得事先约定用车时间。
松年非常渴望拥有一辆自己的牛车。
转眼间就到了七月半。随着日照时间缩短，一年中晒盐的黄金季节已渐渐远去。
天色微明，松年准时醒来，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起床，而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然后轻轻地把妻子搂在怀里。
“在下雨吗？好像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巧珠半梦半醒地咕哝道。“都说大旱不过七月半，老辈人的话可真准。？
“是。我们终于可以睡个懒觉了。反正盐板也叠起来了，上面还盖上了罩子。”男人在耳边咕哝道。
“让它下吧，下场雨也凉快一些。连续晴了半个月，再不下雨，就得把人累死。”
“晴天也可以休息啊，只是你舍不得罢了。”
女人来了精神。“你倒是舍得了？待明天放晴了，你给我休息两天看看！”
“哪敢啊，还欠着这么多债呢。”见妻子没了睡意，男人布满老茧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游走。
巧珠推了推身旁的两个女儿，见可依和可栖还在熟睡中，就放下心来，开始迎合丈夫。一个多月来，炎热的天气和超强度的劳动让他们没有了那方面的兴趣。
恩爱过后，松年对臂弯里的妻子说道：“这一个多月收入不错，已积攒了近三百块钱。趁着下雨，我想去看看丈母娘，顺便还掉一部分债务。”
“不是说要买牛和牛车吗，还了债，你拿什么置办这些东西？”
“欠了那么多钱，我都不好意思进你娘家的门了。”
“三天两头去借牛车就好意思了？要是还了债，以后就更置办不起这些大件货了。”
松年叹气道：“那你说怎么办呢？欠别人的债，会让人抬不起头，见了面也是浑身难受。”
妻子用男人般粗糙的手摩挲着丈夫结实的胸脯。“欠的是我娘家的钱，有什么抬不起头的？当初，我姆妈连我这个白白嫩嫩的大活人都给了你，难道还在乎这区区几百大洋！”
“不晓得前世积了什么德，我居然娶了这么好的妻子、攀上了这么好的亲戚！只是我穷家薄业，无力报答苏家的恩情！”
“老夫老妻老亲戚，你就别客套了。正好今天要去还牛车，等会儿你带我们一起过去。还有，我哥喜欢吃肉喝酒，你得去街上割块肉、买坛陈年老酒，然后再抓两只鸡带去。中午，你们舅佬妹夫好好喝两杯。”
松年连声说好。妻子一向沉默寡言，总是问一句，她回答一句，连一个字也不肯浪费。今天却一反常态，这让他很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