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共同的苦难
关根断定对方在迷惑自己,就很确定地说没有。
女子面向众人,高声说道:“杜三爷、各位前辈,刚才杜先生说,之前这块地上没有树木,但他错了,就在十几天前,一棵手腕粗的柳树被我养父砍了。我想问杜先生,既然这地是你开的,怎么连有没有树都不晓得呢?”
“都说荒地无人耕,一耕有人争,明摆着,他是讹上阿土了。”李江司说道。
“你这是无中生有!沙地上怎么会有树木?”关根嘴上不服输。心里却后悔做错了选择题。谁能想到沙地上会长出树木来!
“错了!我家离这里三百多步远,每天早上一开门,我就能看到一棵近两人高的柳树,有时,树上还停着白鹭。”说话的是一位十岁出头的小男孩。
此言一出,人们再也忍不住了,玉龙道:“这位先生,你的心是煤炭做的吗,怎么这么黑呢?我姐夫起早摸黑、忍饥挨饿,连下雨都没有休息。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怎么好意思说是你的?”
“这个人可真不要脸!”
“大家看看清楚,记住这张不知廉耻的脸!”
关根发现,就连自己阵营的人也投来了鄙视的目光,但他并不甘心。“地上什么也没有,凭什么说有柳树,我们又凭什么相信他?小孩子信口雌黄,他的话岂能相信?”
阿土道:“十多岁的孩子,难道他连一棵树都不认得了?那棵柳树还在我家道地上,不信我去拿来给大家看。”
“柳树到处都有,随便砍一棵就是了,又能证明什么?”
“就算证明不了,可它的树根还在那里!”阿土气得满脸通红。“那棵树在第十九垄的位置,从南往北走十步左右就到了。用铁耙挖下去,如果找不到树根,就算我输了!”
三爷点头,当即在各阵营中派了两人去地里。
阿土带领四人来到原先有树的位置。很快,他们就找到了遗留的树根,并将它们拉了出来。
待五人捧着树根回到原地,三爷道:“关根,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讲?”
“兴许,兴许树根是事先埋下去的呢。”关根早已没有了底气。
“莫非曹先生是诸葛再世,晓得会发生争端,早就做好了准备?”杜三爷捋着花白的胡子干笑两声,然后厉声说道:“关根,都说你懒惰、好赌,还喜欢动歪脑筋占人便宜,今天,我算是见识了。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强词夺理,就别怪三爷不给面子!现在,我就让你输个彻底,你把手伸出来,和曹先生的手比较一下。我要让大家看一看,摸一摸,谁的手上老茧厚、血泡多。”
阿土将双手在粗布裤上擦干净,伸到三爷面前。
关根一边向后退去,一边不停地摩擦着细嫩的双手。不晓得他是为了取暖,还是想擦出血泡来。
“关根,别嘴硬了,我们早看出来了,这地不是你开的。”
说话的是站在关根阵营的一位老者。关根正想辩解,谁知,自己阵营中的沙民都不给他面子。
“关根,闭嘴吧,不然,我都要脸红了。你什么时候做过地里的活,大家都清楚的很?”
“刚才是你请我们过来的,还差点打起来,幸好杜三爷及时赶到。”
“是啊,多亏杜三爷明察秋毫。不然就落下了助纣为虐、欺负难民的坏名声。”
“关根,你和国利年轻力壮,若肯吃苦,还怕没地种?”
三爷道:“关根,本来我想让大家看看,到底哪个是握锄头的手,再不行我还想着派人去洗马村找耕地的王先生。现在,你看还有这个必要吗?”
关根并不正面回答,而是问三爷,他被打伤了怎么办?
“你们有错在先,曹先生是在耕牛被抢后被迫出手,情有可原,况且,双方都受了伤。因此,打人的事不予追究。大家以为如何。”
双方阵营同时说道:“杜三爷公正!”
“三爷,你一直在替对方说话,我们都姓杜,我爷爷和你还是堂兄弟,虽然远了些,但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破雨伞总往外捅呢?”说罢,关根把双手插到袖筒里,低着头,看上去似乎矮了一截。
“我倒是想替你说话来着,就怕是非不分的袒护反而害了你。你黑白颠倒、挑起事端、为了一己私利煽动众人,要不是这位王女士及时阻止,我看你怎么收场?”
“我父母早亡,家境贫寒,所以,一直被你看不起。也罢,既然你眼里没有我这个侄孙,我也没你这个爷爷。”说罢,关根拂袖而去。
有人叫道:“关根莫走,难道你不要这头大水牛了?它可比土地值钱多了!”
此话一出,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
笑声过后,人们放下手中的家伙,不约而同地向杜三爷走来。阿土感激地说:“多亏三爷仗义执言,主持公道,使我的汗水不至于白流。只是关根恼羞成怒,和你撕破了脸,这让我深感愧疚。”
“曹先生言重了。古人路见不平,倘能拔刀相助。自己侄孙作孽,我岂能不闻不问?”杜三爷摆摆手,轻叹一声,“家族蒙羞,这事不提也罢。”
“请问三爷祖籍哪里。”玉龙问道。
“老夫原籍安昌。道光年间,杜家还是方圆十里的大户人家,同治年间起家道中落,以至于房产田地尽失。光绪末年,杜家举家搬迁,来到青龙山旁的泗小埠。本以为诗书传家,男耕女织,总有翻身之日,谁知二十前遭遇坍江,一夜之间,多年积累的财富化为乌有。坍江后,一部分人去了昌盛街,我和一百多户难民则拖家带口来到这里。唉,其中的辛酸可谓一言难尽。说句真心话,一看到你们,就会想起当年失去家园的自已。”
玉龙道:“我母亲原籍也是安昌,祖上也是大户。外公一家是光绪末年离开安昌的。我在想,两家的遭遇如此相似,会不会有什关系?”
“令堂贵姓?”
“和您同姓。”
“你外公叫什么?”
“杜春华。”
“我叫杜春水。天哪,原来是堂哥的后人!离开安昌时,我记得堂哥的小女儿才七八岁,想必她就是你母亲了。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你母亲可好?”
“我姓段,名玉龙。那么,我得管您叫舅公了!舅公,我母亲很好。从现在起,您别叫阿土曹先生了,因为他是我的姐夫,您的外孙女婿。”说到这里,玉龙把两位兄长拉到跟前。“大哥、三哥,三爷是外公的堂弟、我们的舅公!”
兄弟俩和妹夫一齐叫了声舅公。
在场的人听了无不唏嘘感叹。本欲操戈斗殴的两帮人开始相互交流,互报家门,急切地打听亲友和故交的消息,有六位沙民竟找到了失联多年的亲友和邻居,他们像亲人一样,热情拥抱、嘘寒问暖。
见此,老人眼含浊泪,激动地说道:“细细算来,离别故土已近一甲子,长期颠沛流离的生活让我们疲于奔命,以至于无暇寻亲,想不到一场纠纷让我们相认!乡亲们,我们同根同宗,共同的苦难和共同的经历让我们走到了一起,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抱团取暖、和灾难抗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