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小偷
“下面我们来说说偷东西的事。”杜三爷看着杜老大。“关根,是谁偷了谁家的东西,你把时间、地点、所窃何物等细细说来。”
“今天早上,一个叫苗长生的小孩在合兴街邹记点心铺偷馒头,被店里的伙计逮了个正着,还绑起来打了一顿。”说到这里,杜关根眼前一亮,指着对面的人群道:“看,小贼骨头就在那里。”
小娟转身望去,长生果然站在人群中。她向男孩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但男孩不但不往前走,反而惶恐地躲进了人群。
小娟对丈夫说:“福安,把长生带过来。”
在福安的拉扯下,流着浓稠鼻涕的男孩揉着屁股,一脸惊恐地来到小娟跟前。
小娟弯下腰,抚摸着男孩又黑又瘦的面孔。“长生,告诉我,今天早上你有没有偷点心店的馒头吃?”
男孩惶恐地点点头,小声说偷了。
“长生,你奶奶、你爹做人清清白白,再穷再苦他们也从来不拿别人的东西,可你……。”小娟生气地说。
“大嫂,我快两天没吃饭了。那馒头实在太香了,我,我没能忍住……。”男孩羞愧地说道。因为饥饿,昨晚他几乎一夜未睡,早晨天色微明,他披着麻袋来到合兴街找吃的。离点心店还有几百步路,他就嗅到了馒头诱人的香味。虽然身无分文,他还是被吸引了过去。在点心店门口站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道德终究没有战胜饥饿,最后,他伸出了冻僵的小手。
长生当场被逮住了,好在馒头已塞进嘴里。
“难道你叔叔没有给你饭吃?”小娟见长生在不停地颤抖,便去摸他的手,竟发现它冷得像一块铁。
“婶婶说,自己都快饿死了,哪有多余的粮食给我吃?她说冬天没有活,不管饭了。她还让我住回自己家去。大嫂,我不想回家,我怕。”
“长生,早晨是不是被打屁股了?”见男孩点点头,小娟就去解他的裤带。随着单薄的破裤滑落,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道鲜红的血痕。女子粗糙而柔软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那瘦骨嶙的身子,幼年时的情景一幕幕地在脑海里闪现,不知不觉间,那美丽的双眼竟噙满了泪水。
小娟重新给长生系上裤子,然后抹去泪水,道:“三爷,这个叫长生的孩子父母双亡,唯一的亲人就是堂叔有金,但长生说,他们不要他了。”
“我晓得。他的父亲和奶奶才刚去世,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对苦命的母女去世还没过百日呢。听说出殡那晚你丈夫和李江司出面,要他堂叔承担起抚养孩子的义务。”
“确有此事。刚才你也听到了,长生说他们再也不管了,对于一个贫困家庭来说,我没有理由去指责他们。我想问各位,贼骨头这个罪名放在这个男孩身上是否重了些?不要说小孩,成年人口渴肚子饿的时候,也免不了会在路边采瓜摘桃,何况是一个饿了两天的孩子。”
关根嘲讽道。“他做了贼,你还在这里包庇他,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是一个做母亲的人,如此育人,将来,你的孩子肯定也是三只手。”
三只手是萧山人对小偷的别称。面对恶毒攻击,小娟并没有恼怒,而是用她惯有的语气微笑着缓缓说道:“漫漫人生,谁也不敢保证一生衣食无忧、顺风顺水。看到别人遭难落魄、忍饥挨饿,是冷眼旁观、落井下石,还是心怀悲悯帮上一把?答案无需我多说。三爷,长生偷人馒头肯定不对,但事出有因,所以,我恳求您、恳求各位原谅他,也恳求乡亲们不要给他按上贼骨头的烙印。这孩子品行不错,为了活命,这也是无奈之举。我相信,他所遭受的惩罚已足以让他已铭记在心。”
三爷冷冷地看着关根,厉声道:“我以为是多大的贼呢,原来是一个饥饿的孩子拿了个馒头吃!关根,这也算偷吗?如果算,按长生的标准惩罚,你有十条腿都不够打!”
关根讪笑道:“三爷,你可不能替外人说话啊!”
三爷不予理会,他把目光转向众人,开始回答小娟的请求。“其实,一听完事情的经过,我就原谅他了。但我不晓得大家怎么看?”
“三爷公正,就听三爷的!”众人纷纷说道。
三爷满意地点点头。“现在,我最关心的是,长生今后怎么办?天气会越来越冷,这样下去,他不被饿死,也会被冻死。苏公子、少夫人,虽然初次见面,苏家仗义疏才、急公好义的名声老夫却早有耳闻,苗家母子离世时苏家慷慨解囊,使死者得以体面入土。现在,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三爷刚说完,福安问道:“前辈请讲!”
“苏家能不能好事做到底,收留了这苦命的孩子?”
福安道:“既然有金无力抚养,就让他去我家好了。”
老人走上前去,用虬筋暴突的手摸着男孩的头顶。“孩子,你有救了,去了好人家,就不会饿肚子了。”
小娟道:“长生,等会儿你就跟我们回去。只要苏家有吃的,就不会少你一口!”
“好!下面我们来聊聊第三件事。”三爷向阿土招招手。
“曹先生,你过来一下。我问你,你和关根、国利为何发生争斗?”
阿土道:“三爷,今天上午,我在播种大麦,他却说这地是他们开垦的,我自然不服,他就来牵我的牛。牛是我向女婿借的,岂能让他牵走!在争夺耕牛时我们就打起来了。”
“关根,曹阿土说得可对?”
关根道:“事发经过并无差错,但这地确实是我们开的。”
“这就奇怪了,这么大一块地,不可能认错呀!看来,必定有一方在说谎。老人把目光转向姓高的男子。“国利,你来说说,你们开垦了几天?这块地一共几垄?长多少?宽多少?”
“三爷,你也晓得,我这个人没心没肺,关根哥细心,记性也好,你问他吧。”说罢,国利说了句内急,便丢下牛鼻绳,飞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看着同伴飞速远去,关根的就气不打一处来。为了这根绳子,刚才还打破了头,才眨眼的功夫,就像丢死蛇似的被同伴厌恶地丢弃了。关根欲去拣,转而一想,倘若握在手中,等交出去时岂不更尴尬!正想着,只听三爷说道:“关根,那你来说说。”
虽然败局已定,但既然上了场,就得坚持到底。为了给自己壮胆,关根大声说道:“我和国利合伙干了足足十天。这块地共有三十九垄,每垄净宽五尺六寸,长度为十九丈。”
三爷问阿土:“关根说得可对?”
阿土吃了一惊,因为这几组数字正是他想要说的,看来,对方早就做好了准备。他回答说:“土地摆在那里,这说明不了什么。我家门前晒满了从地里清理出来的茅草和芦苇根,还堆了个大大的柴垛。这种柴草你有吗?”
“我说过了,我们清理出来的柴草都被你偷走了。”
“放屁!我偷了这么多次,怎么可能不被你发现?”
对方嘴角一翘,似笑非笑地说。“贼总是晚上出门,我们都累了一天了,哪有精力来地里管那些不值钱的柴草?”
这个表情把阿土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他紧握双拳,恨不得冲上去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幸好小娟及时接上话题。“柴草的事暂且不说。请问杜先生,这块地是人工翻耕的,还是牛耕的?”
“自然是牛耕的。”
小娟问:“你是用自己的牛耕的吗?”
“我没有耕牛,当然是请人耕的。”关根脸上掠过一丝慌乱,女人虽然面露微笑,但他已感觉到她远比阿土厉害。
小娟紧追不放。“请的谁?能不能说出他的姓名、住址,以便三爷派人核实。”
“那人姓王,五十多岁,大家都叫他老王,除了家住乔司洗马村,我并不知晓他的名字。耕完这块地他就回去了,说接下来也没有什么生意,不如早点回家。”
小娟疑惑道:“有这个人吗?三个多月了,除了我家这头叫大象的耕牛,方圆十几里我只见过一头牛,而它的主人是合兴街往北三里远的唐江司。”
“既然不信,你还问我干吗?”
小娟继续问道:“好吧,牛的事情也暂且放一放,待明天去了洗马村,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杜先生,我再来问你,开垦以前,这块荒地上有没有树木?”
“好像没有吧?”关根的家离这里有两里多路,晚上虽然来捕过几次野兔,可他哪会注意有没有树木。
“再想想,到底有还是没有?”